自打出了乘風縣城,商陸就故意板起了臉,無論遇到什麼事情,表情都沒有變化。
這個古怪的情況,自然是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尤其是商陸還故意騎著馬,在隊伍中來回穿梭,沒過多久,便讓所有的郡兵和民夫,都看到了他麵無表情,神色嚴肅。
起初,眾人隻當是誰惹惱了這位司馬大人,全都小心翼翼,大氣不敢出一口,生怕成為出氣筒,遭到怒火牽連。
甚至就連朱全等老下屬,也摸不準商陸是怎麼了,一個個麵麵相覷,想問卻又不敢吱聲。
直到天色轉暗,車隊來到了一處小鎮,商陸安排朱全與另外一名喚作侯三的軍候,在鎮外安營紮寨時,跟在朱全身邊充當助手的屠羆,見他還板著臉,方才問道:“大人,可是有誰惹您生氣了?”
商陸聽到屠羆的詢問,恨不得高呼一句:“終於問了!”
他在隊伍裡晃悠了這麼久,等的就是這句話。結果眾人都被他板著臉的模樣嚇到,一直沒有人站出來,配合他表演。
“還得是這種沒有心機的直腸子啊……難怪曹孟德喜歡人妻,啊呸,是喜歡許褚,不是沒有原因的。”
商陸在心頭感歎了一句,嘴上則回應道:“沒有人惹我生氣,我這是修煉儺法時,出了點岔子。”
他這句話,不僅是鼓動了巧舌,還用上了詭辯術的技巧,讓所有聽到的人,全都深信不疑。
巫師的修行,本就充斥著種種古怪與詭秘。
尤其是儺巫,要與神祇打交道,更是稍有不慎,就會因為承受不住神祇的影響,讓身體出現種種古怪的變化。
眾人雖然沒有修行過儺法,卻也有聽說過一些傳聞。
便是沒有聽說過,隊伍裡麵也不缺愛逞能的人,很快就有人把這些情況講了出來,還加上了諸如“我們村裡有人就是巫師”、“我叔就在巫院”之類的前綴,好叫眾人能夠相信他們講的話。
朱全、侯三等人,在暗鬆了一口氣後,紛紛關心起了商陸的情況。
商陸繼續鼓動巧舌,把早就準備好的說辭講出。
“沒什麼大礙,就是麵僵麵癱,過些時日養好了就能恢複。”
聽到這話,再看商陸除了麵僵麵癱,確實沒有其它詭變的跡象,眾人這才放了心。
在之後的幾天裡,商陸一直維持著麵無表情的狀態,讓他“修煉儺法出了岔子”的事深入人心,也叫眾人都習慣了他板著臉的樣子。
有巫術和巫符的加持,隊伍行進的速度並不算慢。雖說與數騎疾走無法比,但比普通人步行趕路,卻是要快上許多。
再加上走的是官道大路,又有郡兵一路護持,就算有妖祟蟊賊瞧見,也是遠遠就避開,根本不敢靠近。
至少在白邑郡內,他們走的是相當順利。
算算日程,要不了兩日就該出白邑郡了,商陸打算要動手了!
這一日在啟程之前,商陸掐訣念咒,將巫甲激活。
隨後喚出柳泉,讓他鑽進巫甲,戴上百變臉譜。
在過去的數日裡,商陸不止一次讓柳泉穿上巫甲戴上百變臉譜,變化成他的模樣。而他則是借用家筆記裡麵,孫猴子的變化神通,讓自己變化成了另外一副模樣,更戴上了從黑風渡裡繳獲來的縱橫家人臉。
那張人臉有著乾擾他人的感官與認知的能力,叫人記不住容貌,同時還能增強巧舌與詭辯術的威力。
搭配上孫猴子的變化神通後,商陸扮作親兵跟在柳泉身邊,愣是沒有讓隊伍裡的眾人瞧出問題,發現不對。
經過數日的練習,柳泉扮作的商陸,不說惟妙惟肖,卻也能瞞過眾人。
偶有破綻,也能以“練功出了岔子”為由給遮掩過去。
正因為有了前麵的一係列“演練”,商陸才能放心的留下柳泉,讓他冒充自己,繼續帶隊前行。
在白邑郡內不會出問題,但是出了白邑郡,就是步步危機了。
商陸必須要抓住這短暫的時機,乾掉黎洪、王森等人。
在闖過人劫的同時,讓這死水一潭的白邑郡沸騰起來!
臨走之際,商陸向柳泉交代。
“不必緊張,我走的這幾日,你按照之前的表現做就行。軍伍上的事情交給朱全、侯三他們,你隻需每日在隊伍裡麵溜達幾次,讓所有人都看到我在隊伍裡,一日也不曾離開。”
柳泉拱手領命:“主人放心,我知道怎麼做,保管讓所有人都相信,你始終在隊伍裡。”
他好歹也是說書先生出身,還大紅大紫過,彆的本事或許不太行,但是在賣弄嘴皮子、應付突發情況等方麵,卻是經驗豐富,還有著精湛的演技。
商陸也是知道這一點的,所以在簡單的交代了幾句後,便抬手在臉上一抹,戴上了彘身八足蛇尾神的儺麵。
手掐巫訣念動咒語,借用神通往地裡一鑽,瞬間就消失無蹤。
商陸遁走後沒多久,就有人來到了營帳外,詢問什麼時候啟程。
“埋鍋造飯。”
柳泉也是安排的有模有樣:“吃完飯就出發。”
營帳外的人躬身領命,立刻將命令傳遞下去,自有軍官做詳細安排。
很快營地裡麵就升起了嫋嫋炊煙。
吃過早飯、收拾了營地,車隊啟程,沿著官道繼續出發。
柳泉則安排商陸的吩咐,騎上馬,在隊伍裡來回溜達。
幸虧他騎的是一匹戰馬,又偷偷在巫甲上麵貼了張搬山符,否則以巫甲的重量,一般的騾馬根本承受不住,非得露餡了不可。
在柳泉幫著商陸營造“不在場證明”之時,商陸則是在地底下埋頭狂遁。
這一路上,他提前做了觀察,又隱去了氣息,倒是不必擔心這趟遁行,會引來不相乾的關注。
商陸晝夜遁行,一刻也不停歇,在第三日的下午回到了乘風縣。
離著乘風縣城還有數裡地遠,商陸便從地下鑽了出來。
這是一個偏僻林子,周遭無人。
商陸借助神通和人臉變化了模樣,方才走上官道,一路來到城門口,掏出符傳接受檢查。
早在調入賊曹署時,商陸就利用職務之便,做了好幾張符傳。
那會兒想的,是有百變臉譜,多幾個符傳,方便換裝查案時用。不曾想,這招閒棋卻是在此刻派上了用場。
城門衛兵接過商陸遞上的符傳,放到一個木雕獸頭的嘴裡,後者眼中立刻閃耀出了綠光。
“符傳沒問題,進去吧。”
城門衛兵從木雕獸頭的嘴裡拿出符傳,卻沒有立刻交還給商陸。
直到商陸從懷裡掏出了數枚銅板塞到他的手中,方才輕哼了一聲,將符傳扔給商陸,並側身讓道放行。
商陸裝作外地來的旅客,賠著笑臉朝城門衛兵拱了拱手,然後才快步穿過城門。
進了乘風縣城,便根據銅蟻的方位,徑直去尋王森。
王森在出了大牢後,隻在第一天回了家,後麵就住到了養著外室的宅子裡。
美其名曰,是為了避免被人發現他出了大牢。
在王森看來,他金屋藏嬌的地方,連家中正妻都不知道在何處,旁人就更彆想知道了。
可惜,他天算地算,卻沒有算到自己身上早就被埋下了眼線。
無論他藏在何處,都儘在商陸的掌握中。
甚至連王森一日三餐吃了些什麼,每天跟外室能堅持幾息,愛用些什麼姿勢,商陸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商陸進了城,便直奔這處宅院。
到了附近,卻不著急闖入,而是尋了處偏僻角落,潛伏了起來。
乘風縣城作為白邑郡的郡治,不僅是有求盜、捕快、縣兵往來巡邏,還有巫院的巫師,會每日定點巡查城中情況。
貿然行動,很容易暴露被發現。
好在商陸以前不僅是賊曹掾,更是戒律司裡的巫官,對於城中各處的巡查規律非常了解。
也知道在殺了人後,要做哪些處理,才能最大限度的拖延時間,不讓案情過早被發現。
商陸在這處偏僻的巷角,藏了大約兩刻鐘的功夫,忽然仰頭望天。
隻見一頭相貌古怪的飛禽,發出“咕呱、咕呱”仿佛蛙叫的聲音,從天空中振翅飛過。
這是值日巫師派出的“眼睛”。
等到古怪飛禽走遠,商陸立即展開行動。
他快步從偏僻巷角走出,嘴裡發出“咕咕”的叫聲。
槐叔當初走的時候,留了一批花妖草精在城裡。
商陸在發現了王森藏於此處後,就讓三娘聯係了槐叔,讓他派花妖草精,悄悄混在了這座宅子外麵。
這些花妖草精往土裡一紮,隻要不亂動,跟普通的花草沒有區彆。
王森不過是煉氣境的修為,而且這些花妖草精又沒有進入他的宅子,隻是藏在外牆、巷弄裡,並隱藏了氣息,叫他根本察覺不到。
此刻收到商陸的信號,這些花妖草精立刻做出了回應。
一朵朵鮮花飛快盛開,釋放出醉人香氣。
在香氣彌漫之際,有涼風憑空而起,將這醉人的香氣儘數吹過院牆,吹進了宅子。
短短數息之間,香氣便傳遍了整座宅院。
“好香的味道,是什麼花開了?”
一時間,這個宅子裡麵的所有人,無論是王森養的那個漂亮外室,還是伺候他與外室的丫鬟、仆人等等,全都聞到了這股醉人的香氣。
沒等這些人去查看香味的來源,他們便紛紛打起了哈欠。
一股強烈的倦意,湧上了他們心頭。
不等這些人有所反應,便跟喝斷片了一樣,“撲通通”倒了一地,呼嚕嚕的睡死了過去。
商陸來到了宅院外,一股陰風在他的身邊盤旋,吹散了醉人香氣。
雖然這些香氣還放不倒商陸,但三娘依舊很謹慎。
此次行動,出不得半點差錯。
商陸走到院牆邊,抬手在臉上一抹,再度戴上了彘身八足蛇尾神的儺麵。
三娘則顯出身形,從前方一處院牆,鑽牆入園。
商陸立即跟上,以土遁之法,鑽進了院子裡。
王森敢藏身在這個地方,除了覺得這裡不會有其他人知道,還有一個原因,是他一早就在這裡,布置了好些機關。
一旦有外人闖入,就算不被這些機關傷到,隻要陷入其中,或者引發示警,都能讓他有足夠的時間逃走並示警。
王森這一次確實是學聰明、變謹慎了,可惜他遇到的是經驗豐富,見過大世麵的雌雄雙煞。
三娘本就精通占卜與巫陣,商陸在過去的日子裡又借著銅蟻的眼睛看見了不少情況,並將這些全部告訴了三娘。
所以三娘早在來這裡之前,就已經製定好了路線,此刻帶著商陸疾行,愣是一個機關都沒有觸發。
王森並沒有在主屋裡。
他在這個宅子裡,不僅是布下了許多機關,還修了一個密室。
此刻他便藏在密室中,煉化著數日前吃下的肉丹。
那顆肉丹裡麵不僅是蘊含著很強的力量,同時也有成癮的毒性。
凡是吃過肉丹的人,必須隔上一段時間就要再次服用,否則不僅修為會大跌,人也會因為毒癮的發作痛不欲生,甚至是發瘋詭變。
王森之所以對黎洪“忠心耿耿”,全是因為受了這肉丹的控製。
此刻,行功煉化肉丹藥效的王森臉上,流露出了陶醉與滿足的表情。
偏偏就在他欲仙欲死之際,一縷醉人的香氣鑽進了密室。
王森下意識的嗅了下鼻子,隨後就感覺到了頭昏嗜睡。
這讓他立馬意識到了不對勁。
“香氣有毒!”
“是誰?誰在衝我下手?他為何知道我在此處?”
王森大驚,立馬閉住呼吸,一邊催功想要將吸入體內的毒氣逼出,一邊伸手想要抓住巫符,激活示警。
“唰——”
一道耀眼的刀光,忽然在密室裡綻放。
王森隻覺得雙目被刀光刺痛,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等到他再度睜開時,腦袋已經在半空中翻轉。
而他的脖子與手,都被一刀兩斷。
創口處,鮮血如同噴泉一般,在噗噗的往外飆。
好快的刀!
王森的腦袋落地後,瞬間瞪大了眼睛。
“是你……”
他看到了出現在密室裡,砍下了他腦袋的人。
正是商陸!
王森想不明白,這商陸不是離開乘風縣了嗎?不是馬上都要出白邑郡了嗎?
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回來的?
為何放出去的眼線,竟是一點消息沒有傳回?
王森還想不明白,商陸是如何找到這裡,如何找進密室。
更想不明白商陸為何是如此的果決,現身就是一刀殺了他,連半點機會都不給……
難道這商陸,竟是知曉了他們的計劃?
但這如何可能?他是怎麼知道的?誰泄的密?難不成……是黎洪賣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