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國的官員體係裡,“假”是暫代的意思,商陸這個假司馬,就是代理司馬,不出事還好,一旦出了事,立馬就會被收走。
“這是演都不演了啊。”
商陸暗暗冷笑,不過他也知道,從程序上麵還真挑不出黎洪的毛病。
他作為賊曹掾,雖然有時候也會剿匪,但從根子上講,還是民政官,屬於警察。
但司馬是軍職,從民政官轉為軍事官,安排一個代理考察期,任誰都沒有話講。
任命文書裡麵也說了,隻要通過績考,便可去掉“假”字,成為真司馬。
如果不是知道了黎洪想要弄死自己,哪怕是個假司馬,商陸也會非常高興。
相比賊曹掾,無論是官品還是俸祿都提了一階!
而且到了司馬這一階,朝廷還會提供很多靈液、靈髓之類的修行資源。
像是不知內情的申屠、賀英兩個賊曹吏,以及杜風、屠羆等人,在探頭瞧見了任命文書上麵的內容後,都喜笑顏開,羨慕不已。
“恭喜賊曹……啊,不對,以後應該稱呼司馬了!恭喜司馬!”
“司馬能帶兵,咱們巴國現在不僅是外患重重,內裡的妖孽、盜匪也是煙塵不斷。憑大人的能耐,定能成就一番功業!下吏在這裡,提前與大人道賀了!”
杜風與屠羆也說了些恭維的話。
但是他們兩個人,一個見識少了些,一個則是嘴拙,翻來覆去都隻是在恭賀商陸升官,全沒有申屠、賀英兩人會說。
商陸心頭冷笑,表麵上卻還是裝出了一副激動開心的模樣,免得叫人看出破綻。
他先是哈哈大笑,朝著申屠、賀英拱了拱手,謝了他們的恭賀。
然後吩咐杜風去城裡最好的酒樓定上幾桌酒席,等到賊曹署散衙,所有不用值勤的弟兄都去吃酒。
連要值守的弟兄,商陸也考慮到了,叫杜風吩咐酒樓送些好菜過來。
酒就免了,雖然巴國沒有規定,但商陸卻是把上輩子“工作時間不得飲酒”的規定給搬了過來。
杜風笑著領命,轉身就去操辦酒席,比生兒子還要積極。
商陸在與申屠、賀英客套了幾句後,也伸出了橄欖枝:
“你們兩位,可願意隨我離開賊曹署?”
司馬是能帶兵的。
如果申屠、賀英願意繼續跟著他,他會想辦法為這兩人奏請個軍侯之流的官職。
商陸有八成的把握,黎洪不會拒絕。
在黎洪的眼裡,馬上就要去送死了。他帶在身邊的手下,同樣也要玩完。
在這個時候,黎洪不說有求必應,也會儘力穩住他。等到派下送死任務的時候,才能叫他無法推脫。
“這……”
申屠與賀英對視了一眼,卻有些猶豫。
商陸有本事,人也豪爽,跟著他,肯定少不了功勞。
可偏偏商陸得罪了功曹衙門。
就算是轉了軍職,隻要在白邑郡裡,一應績考、升遷等等事宜,都得從功曹衙門過。
哪怕功曹衙門的人不直接報複,也有的是辦法進行合理的挑刺,做符合規定的刁難,讓人便是被穿了小鞋,遭了針對,也無處喊冤。
更沒有辦法像這次一樣鬨上門去。
從這點來看,王森的活,辦的確實糙。
倒不是他真的蠢,而是狂慣了,沒料到商陸竟敢直接掀桌。
此外,申屠與賀英猶豫,還有一個很大的原因:現在賊曹署裡,陳立死了,商陸要被調走。
兩個賊曹掾都不在了,那麼新的賊曹掾會從何處來?
是從上麵空降呢?還是從他們幾個賊曹吏裡提拔?
如果是後者,那麼留下來,豈不是有希望成為一衙的主官?
短暫猶豫過後,申屠與賀英已經有了主意。
但他們沒有明確拒絕商陸的招攬,隻是說:
“能得司馬看重,是我等的榮幸,但我等久在賊曹署裡當差,沒有軍旅經曆,能否讓我等好生思考一番,再做決斷?”
“這是自然。”
商陸點頭應道,心中卻歎了口氣,瞧出了兩人的態度。
可惜了,這兩個人的修為雖然沒到煉氣境,但是能耐不差。要是能繼續跟隨自己,用處很多。
自己也不會吝嗇,必會助他們踏入煉氣境。
但既然這兩人不願意,那就算了,強扭的瓜不甜。
屠羆見商陸沒有問他,有些著急,慌忙自薦:
“大人,您可彆把我撇下了,我是要跟著您的。我在邊軍乾過,熟悉軍務,您帶上了我,肯定有用。”
商陸失笑道:“都知道你和杜風是我的人,我自然要帶著你們。正好,做了司馬後,能配親兵。你們兩個就先留在我身邊充作親兵,等以後我真有機會執掌一營了,再把你們放出去。”
“好。”屠羆笑的非常開心。
申屠與賀英忽然覺得,自己很可能是錯過了些什麼。但在猶豫了一下後,還是沒有吭聲。
商陸要升官離開的消息,很快傳遍了賊曹署。
在官舍裡麵休息養傷的朱全,聽說了這個事後,叫兩個求盜把他攙扶著,掙紮著來衙堂見商陸,要跟他一塊兒走。
“卑職這條命,是大人救下的。卑職已對神靈發過誓,要為大人效死!無論大人去了哪裡,卑職都會追隨到底,還請大人不要舍了卑職。”
“起來說話。”
商陸手一揮,放出一道精炁將跪趴在了地上的朱全托起,笑道:“有你這句話,我肯定把你帶上。且回去好生養傷,等傷好了,才好為我效死!”
朱全連聲應好,這才在兩個求盜的攙扶下,安心回了官舍養傷。
商陸的心情瞬間好了許多。
三個賊曹吏裡,商陸最想要的就是朱全。
不僅因為能力,更因為忠心。現在朱全主動來投,也算是得償所願了,至於申屠與賀英,不來也罷。
除開朱全,賊曹署裡還有幾個求盜也來了衙堂,請求商陸能帶上他們。
留在賊曹署裡,一輩子就是個求盜。可要跟著商陸,說不定就能搏出個前程!商陸對死人都那麼好,對待活人,又豈能差了?
對於主動來投的這些求盜,商陸全都收下了。
至於他們中,會不會有黎洪遣來的耳目,他一點不怕。
哪怕真有,正好麻痹黎洪。等滅掉了黎洪後,再將他們一一揪出,還能殺雞儆猴,震懾手下不服管的士卒。
在商陸整理各種文書,為離職交接做準備的時候,槐叔也不負所托,打聽到了消息。
幾片樹葉從衙堂外院子裡栽種著的槐樹枝梢落下,飄到了商陸辦公的案桌上。
商陸伸手要掃走這幾片樹葉,忽然察覺到了樹葉上麵有熟悉的氣息,轉而將樹葉拿起。
就見上麵的葉脈開始扭動,化作了一個個文字。
這是槐叔傳信?沒想到他還有這樣的本事。是修為提升所致?還是從自己帶回的靈植知識中,領悟到的?
商陸一邊暗暗稱奇,一邊在心頭默念著葉片上的文字:“押送糧草去興山前線,因失糧被斬。”
這是白邑郡裡,司馬這個位置空出來的原因?
巴國和楚國,在興山一帶已經陳兵多日,雙方除了不斷往興山填兵外,也在不斷地往興山一帶運送物資。
隻是前任司馬應該也是個修行之士,怎麼會失了糧?
是遇到了劫道的妖鬼匪盜?還是遇到了敵國的劫糧隊?
商陸在略作沉吟後,扭身吩咐衙堂裡的書吏,讓他去尋一卷地圖,還笑著說:
“我馬上要轉軍職了,若是不能將地圖爛熟於心,豈不是失職?”
這理由合情合理,幾個書吏自然不會有什麼懷疑,馬上領命,在一堆的文件資料中尋找地圖,同時還不忘拍商陸的馬屁。
很快一卷地圖被尋了出來,送到了商陸的案桌上。
在這個時候,那幾片傳信的槐樹葉,全都恢複了正常,再看不出文字蹤影。
商陸將地圖攤開,掃了一眼,就找到了白邑郡的位置,緊接著又找到了興山。
兩者之間,雖然跨郡過縣,但也沒說要擦著邊境線走,沿途也沒見到有什麼標注出來的凶險之地。
所以,前任司馬到底是因為什麼緣故失糧的?
“黎洪肯定知道原因,並且他很確定,我也會失糧,否則不會安排我坐到這個位子……”
商陸思索著,抬手輕輕敲了敲桌子。
無需他開口,槐叔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一陣風從外麵的槐樹上吹下,卷走了這幾片樹葉,繼續就此事展開調查。
不愧是三娘帶來的管家,與三娘一樣的貼心。
商陸滿意的點了點頭。
轉眼到了散衙之時,商陸帶著賊曹署裡的一眾手下,到了酒樓裡麵慶祝。
他甚至還差人給黎洪送了一份請柬,邀他來吃酒。
黎洪收到請柬有些意外,但轉念一想,猜測商陸是想要服軟。
不過他已經動了殺人的心思,可不會就此心軟。
而且商陸既然知曉了人丹的秘密,就必須得弄死,以絕後患。
黎洪隨便找了個借口,婉拒了商陸的邀約。
還對送帖子的杜風,假惺惺的說:“這段時間事務繁忙,等過了這幾日,我做東請商司馬,也算是為咱們功曹衙門的錯,向他擺酒道歉。”
等到杜風走了後,黎洪在心頭冷笑:“我可不想與將死之人吃飯,晦氣。”
杜風一路來到酒樓,把黎洪拒絕赴約的事情,小聲彙報給了商陸。
商陸點點頭。
黎洪的拒絕在他預料之中,並不意外。
知道會被拒絕還這麼做,就是為了進一步讓黎洪放鬆警惕。
即便黎洪真的來了,也不是壞事,他可以憑著巧舌和詭辯術,從黎洪的口中問出線索。
而他不來也罷,商陸也不像跟一個將死之人喝酒,沾染了晦氣。
在這一點上,商陸和黎洪倒是達成了一致。
吃過酒席,商陸滿臉正氣的拒絕了求盜們聽曲逛窯子的邀請,徑直回了家。
剛進院子,就看到三娘浮現出身影。
黃瑾、馬泉幾人的魂魄,老老實實的站在她身邊,再也沒有了之前掙紮想跑的架勢。
不用三娘開口,黃瑾、馬泉幾人就將他們自個兒寫下,並簽了字畫了押的口供,交到了商陸的手裡。
供紙上陰風習習,透著森然鬼氣。除了黃瑾、馬泉幾人的口供外,還有一道道的巫文。
這叫陰供,是鬼巫下陰拘鬼,問出來的供書。
與活人的供書一樣具備法律效益,甚至還要更具可信度。
商陸仔細看了黃瑾、馬泉幾人的陰供,卻是連連搖頭。
黃瑾、馬泉幾個人供出來的,都是些貪汙受賄,迫害官員的事情。
而且這些事情,還都不是黎洪直接下令,就連王森也隻是暗示,很容易就能開脫。
憑這些口供,彆說是弄死黎洪,連王森也頂多是弄個撤職查辦。
商陸很清楚,對付這些世家宗派出身的人,要是不能一擊致命、一次弄死,勢必會引來報複。
到那個時候,不僅自己得死,父母也將有危險!
所以,還得繼續查,務必查到確鑿有力的證據。
如果從活人身上查不到,那就隻能從死人的嘴裡想辦法。
但這是備用計劃,不是現在能做的,得等到時機成熟,還要能把自己徹底摘出,不被懷疑才行……
一轉眼的功夫,兩天過去了。
因為沒有新的賊曹掾來,商陸便將一應文書與工作,暫交給了申屠與賀英。
商陸沒有再問這兩個人願不願意跟著他走。
申屠與賀英也沒有提說。
都當這件事情從來不曾發生。
朱全升任軍侯的文書,以及杜風、屠羆等人調職的文書,全都給批了下來。
正如商陸所料,黎洪要在這個時候,展現他對商陸的“看重”與“幫助”。
如此,等到商陸“辦砸”了差事,被興山的巴軍統帥斬首祭旗,才不會被人懷疑到他的頭上。
朱全的傷還沒有好,商陸幫他向郡尉府請了假,讓他在家中養傷。
而這日,商陸把賊曹署的事情交給了申屠與賀英後,便去了郡尉府報到。
郡尉見了他,並沒有想象中的冷漠,反倒還很熱情。
勉勵了幾句後,就給他安排了工作,讓他暫時留在公廨裡查看資料,先了解郡內的軍務情況,過段時間會有大用。
如果不知情,商陸恐怕真會以為得了郡尉的看重,從此要一飛衝天。
但是現在,他卻在心頭冷笑:所謂的大用,便是背鍋送死吧?
看來郡尉也是認定了,他肯定會跟前任司馬一樣,因為失糧被斬。
就是不知道,這郡尉有沒有參與其中?
郡尉的修為境界,明顯要比商陸高,商陸雖有巧舌和詭辯術,卻也不敢貿然試探。
辭彆郡尉,商陸在書吏的帶領下,到了他的公廨。
郡尉真沒給他派活,讓他很是清閒,乾脆看起了資料文書,尤其是興山一帶的軍情文書。
既然要被派往興山,那就得未雨綢繆,早做打算。
免得破了“失糧問罪”的凶局後,又陷入兵災死劫。
從內心來講,商陸也想去興山。
如今他已是看透,白邑郡就是一潭泥沼,便是除掉黎洪,還會有馬洪徐洪之流的人出現,留在這裡,隻會越陷越深。
更不要說,鐘離家的人,也因為鐘離大巫的事情恨上了他,便是滅了黎洪,他們也會尋機發難!
跳出這泥塘,說不定就能如魚入大海,鳥上青霄,再不受籠網之羈絆了!
而且商陸主修的乃是兵巫、儺巫這兩道。
前線征戰,上陣廝殺,對他修行的提升,遠比在巫院裡閉門造車要強得多。
還有機會獵殺敵國高階巫師,奪得突破靈根。
當然,真要去興山,必須要做足準備。
除了乾掉黎洪,徹底闖過三才劫,並借力攪亂泥潭外,還得要做一些彆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