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愛？（二合一）（）
雜亂的呼吸聲在臥室裡交織纏繞，仿佛有兩個敵人在激烈地戰鬥，不死不休，迷亂心扉。
“還記得我們的第一次麼？”
胡夢蝶無力地抬起頭，輕輕擦拭嘴角，低聲呢喃，眼中如有一池子被風吹皺的春水。
怎麼會不記得呢，胡夢蝶說她爸媽不在家，李莊生聽懂了暗示，上來之後，也是在這張床上，胡夢蝶就是這樣親吻他，然後眼中含笑：
“你怎麼，還呆呆的？”
胡夢蝶又湊到李莊生耳邊，吻舐他的耳朵，接著親吻他的嘴。少女浴後的幽香令李莊生的理智一潰千裡，李莊生甚至情不自禁地主動伸手在那如溫玉般的肌膚上撫摩。
“老公……我今天，安全……”胡夢蝶聲音輕顫，眼神朦朧，檀口噴香。
她今天安全，枕頭裡麵還有安全欄，完全沒問題，我們早就是成年人了，她是我老婆，沒問題，沒問題，沒問題……
燥熱的聲音在心裡不停地重複，李莊生腦子裡已經容不下任何的雜念了，伸手解開胡夢蝶上身僅存的布料，再無任何阻隔。
胡夢蝶甜甜一笑，鮮豔如嬌花一般，讓其隨意索求，心中歡喜極了，忍不住深情告白：
“嘻嘻，我愛你。”
然而，隨著這聲告白落下，李莊生的動作突然頓住了。
好像憑空響起了一道驚雷，如當頭棒喝，使他的理智重新上線。
他向後翻滾，咕嚕一下滾落在地。
“老公，你……”
“不，不，你不愛我！”
李莊生從地上爬起來，臉上漲紅，汗如雨下，好像剛剛掙脫心魔的和尚，但異常堅定地打斷了胡夢蝶話。
“怎麼會，我愛你啊！”胡夢蝶懵了，連忙上前表明心跡。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李莊生後退一步，閉著眼睛使勁甩頭，似乎是要把腦子裡的色心甩出來，“你快把衣服穿好，我對不起你……但你真的不愛我！”
她已經意識到自己功虧一簣了，因為一句“我愛伱”。
她眼眶泛紅，看著李莊生此刻的模樣，心裡委屈、羞憤以及難以言說的悲傷。
兩人這樣僵持不下，沉默了許久。
“我衣服穿好了，你眼睛睜開吧。”胡夢蝶緩緩地深吸一口氣。
李莊生睜眼，但胡夢蝶隻是穿好了內衣，坐在床上，雙手抱膝，淚光煢然。
“對不起，我剛才有點……失控了。”李莊生嘴唇咬得發白。
“沒事，是我勾引你，你道什麼歉？”胡夢蝶抿著嘴，“還是說你覺得我臟了，以後配不上彆人了？”
“沒有沒有……”
“來坐吧，我們聊聊天。”
李莊生坐到床邊。
胡夢蝶笑：“腳也放上來嘛，剛才沒能吃了你，現在更沒機會啦。”
李莊生便默默地照做，學著胡夢蝶輕輕抱膝。
兩人並肩倚在床上，李莊生低頭，胡夢蝶則望著天花板發呆。
“你把衣服穿好吧，十一月了，降溫了，彆生病……”
“你知道，我爸為什麼對你那麼好麼？”
半晌，胡夢蝶忽然輕聲問。
“我……因為，我，我是外人？”李莊生支支吾吾。
“其實你是想說，‘你不看看他的女兒們是什麼德行，找的男人又是什麼德行，能找到我這樣的女婿，他應該心滿意足啦’！”胡夢蝶笑。
“不，我覺得你們很好啊！”
“那你就是承認我們之前的男人不好咯，你一直是認為我爸是因為前麵的準女婿太差了，所以才對你青睞有加？”
李莊生默認。
“其實也有這方麵的理由啦，但根本原因在於，你才是他的兒子。”胡夢蝶說。
“啊？”李莊生一愣。
胡夢蝶卻不跟李莊生解釋，嘴角彎了彎：“你知道麼，我不是我父母期待的孩子，夢柯也不是。當然，從某種角度上來說，夢柯更是個錯誤。”
李莊生呆呆的：“什麼意思？”
“從我一生下，我爸媽就很失望，因為我是女孩子，而我爸媽想要男孩。”
“其實重男輕女什麼的……”
李莊生本能地想說生男生女都一樣，重男輕女什麼的完全是封建思想，但他隨即又意識到這些漂亮的屁話沒半點用。
“我從小就聽我爸問我，為什麼我不是男孩呢？為此他們很努力地懷了二胎，那段時間他們總是說又去哪裡燒香了，哪個老瞎子的藥很靈。他們那段對我可溫柔了，總是跟我說，你要有弟弟啦，你想要弟弟嗎？我說我想要。其實我不想要，我當時覺得他們有了弟弟之後就會不要我了。但是我又害怕媽媽肚子裡的不是弟弟，我知道，爸媽那段時間裡的溫柔是因為肚子裡有個弟弟。如果沒有弟弟，我不敢想，他們該有多失望，多憤怒。”
李莊生聽得微微悚然，他知道胡夢蝶隻有妹妹，沒有弟弟。
“後來結果你也知道了，燒香拜佛都是迷信，夢柯出生了。媽媽身體也壞了，懷不了了，哪怕之後計劃生育不嚴了也沒用。爸媽後來再也沒提過弟弟的事情，但我明白，他們還是很想要個兒子。我和夢柯，不是他們想要的。”
胡夢蝶平靜地訴說著，李莊生之前從未聽她提起的話。
“爸爸對我和夢柯很嚴格，總是板著臉。尤其是我，我年紀比較大，從小就被送去價格很貴的舞蹈班。他說，這輩子不指望有兒子了，好歹把女兒培養出來吧。我當時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我也不喜歡跳舞，但是爸爸讓我學，我就認真學。後來我隱約想，他還是不甘心吧。他覺得自己沒有兒子就矮人一頭，所以希望我能把他因為‘沒有兒子’而丟失的麵子掙回來。”
“我在他朋友麵前跳舞，我在親戚麵前跳舞，我在文藝彙演時跳舞……當他聽說‘你家閨女真棒’的時候，終於能露出點笑容。可能他隻有在那個時候，才能暫時忘掉他沒有一個兒子。”
“我小時候經常挨打，考試成績不好挨打，被老師批評挨打，在舞蹈班裡選不上領舞挨打，甚至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挨打……他對我總是不滿意，永遠拿更優秀的孩子跟我比。我常常想，如果我是男孩子，他還會對我這麼嚴格嗎？”
“因為我不是兒子，我要加倍努力，才能讓他麵子上有光。可我實在不是什麼聰明的小孩，成績上注定達不到他的希望，隻能在跳舞上多下功夫。真羨慕夢柯啊。她不用跳舞，反而不用背負那麼大的壓力。”
李莊生忍不住怔怔一笑：“這不就是圍城麼……夢柯，她跟我說，她很羨慕你，爸爸媽媽的關注重心永遠在你身上，他們永遠隻為你感到驕傲。”
“怎麼，會這樣……原來，是這樣……嗬嗬嗬，城外的人想進去，城內的人想出來。但她想要的可沒那麼好哦，那是沒有自我，完全被掌控的人生啊……小學的時候，老師問我們夢想，我的回答永遠一個——成為楊麗萍那樣的舞蹈家。其實我當時不了解楊麗萍，隻知道她舞蹈很厲害。其實我也不想成為舞蹈家，但除此之外我又該回答什麼呢？”
“我好像，沒有夢想，人生也完全由不得自己做主。高一下學期分班的時候，老師說如果我進舞蹈班，將來一定能念非常好的大學，但如果我選文科，大概率隻能讀二本。我當時蠻想進舞蹈班，因為舞蹈是我從小學到大的特長，有優勢，也會比進文科班輕鬆很多……但我爸不同意，就沒有辦法。花那麼多錢送我學跳舞，是為了他的麵子，讓我高考放棄舞蹈，也是為了他的麵子。”
“歸根結底，是他沒有兒子。他感覺自己矮人一頭，沒有兒子就處處不如人，想要我給他找補。可我真的很差勁，中考沒考上縣中，高考隻壓線上了一本，為了一本的名，隻能讀一個沒什麼用的專業，最後灰溜溜地從大城市回到老家，還抑鬱了……我大學畢業那兩年，是我爸最壓抑的時候，兩個女兒一個比一個廢物，害他丟儘了臉，比我還害怕出門見人。”
胡夢蝶說著說著，自嘲地笑了出來。
“但這個時候，你出現了。你是他最理想的兒子：老實、聽話、人品好、尊敬長輩、是公務員還兼職作家，如果他有兒子的話，你就最理想的模板。他憋屈了那麼多年，因為你，一下子就揚眉吐氣，腰杆子都硬起來了。”
李莊生有些不知所措：“我，我也沒有那麼好……”
“你還記得你們第一次見麵嗎，在樓下那間燒烤店，你離開的時候偷偷把賬結了。其實他看見你結賬，但沒說話。等到他們吃完，又故意大聲把老板喊過來結賬，老板說你付過錢了，你是沒看見他當時臉上的表情，大聲嚷嚷說‘什麼，他付過錢啦，這小子，我都不知道’，得意得恨不得讓全世界人都知道。”
李莊生不知該如何回應。
“回家的路上，他不停地誇我，說我終於給他長臉了，終於讓他滿意了一回，你這女婿不錯，讓我一定要把握住……你知道嗎，在此之前，他已經很多年都沒誇過我了，我做什麼他都不滿意。”
“現在你知道他為什麼那麼喜歡你了？因為你才是他兒子，你才是他的腰杆子。你第一次喊他爸的時候，他說那是他人生中最開心的一天，彆人都認為他是在說場麵話，但我知道，他是絕對認真的。在他心裡，我和夢柯加起來，都不如你重要。”
李莊生忍不住安慰說：“其實我覺得，你們爸爸也挺關愛你們的。後來，夢柯和萱萱住院的錢，他也偷偷轉給我了。”
胡夢蝶忍不住笑：“笨蛋，那是舍不得你花錢啦。不過我猜他轉給你你肯定沒收，是覺得他手頭也不寬裕是吧？我爸死要麵子的，所以彩禮一分錢不要，陪嫁的帕薩特一共花了二十多萬……夢柯讓他顏麵丟儘，哪裡還會肯給她出錢。不然你以為他為什麼把夢柯丟在醫院就不管了，他百分百確定你之後會過來掏錢？哦對了，夢柯和你的事情他也是支持的，過年前後暗示過我兩三回。你瞧瞧，他多愛你。兩個女兒都想許配給你哦。”
李莊生對此卻一點也笑不出來，麵對胡夢蝶的自揭傷疤，他隻有心疼和歉疚……以及一種不知所措的惆悵。
“其實爸媽對我挺好的，但如果我是男生，他們應該會愛我。”
胡夢蝶說。
“你很好……”李莊生咬著嘴唇，“隻是生長環境……”
他說不下去了，言語上再多的安慰，也是無用。
“嘿嘿，這些話真的很丟臉。難以啟齒，我本來打算一輩子埋在心裡。”
胡夢蝶腦袋倚著李莊生肩頭，李莊生沒有任何閃躲抗拒，隻是默然無言。
“你知道麼，我其實是一個很沒有安全感的人，有時候還是個笨蛋……可能是從小的家庭因素，我很缺愛，以為彆人對我好就是真愛，急急忙忙地想要反抗全世界，但什麼都不懂，不懂什麼是真愛，也不懂如何去愛人……嘻嘻，我在網上看過好長一段話，好像是史鐵生寫的吧，他說，小時候射出的子彈，長大後回過頭，子彈正中眉心。”
“那不是史鐵生寫的，是網上紀念史鐵生的網友寫的。史鐵生寫類似子彈文學的東西，不過那是為了給他姥爺翻案。你說的那句話原型出自《加繆手記》第二卷第六本：我們0歲時，會死於一顆我們在0歲那年射進自己心裡的子彈。不過這話也不是加繆說的，而是加繆從朋友那裡聽來的。加繆將這句話記錄進手記裡的時候才三十多歲，但或許已經有所感觸了吧。”
“你真是我的百科全書。”胡夢蝶咬了咬嘴唇，然後笑著在他肩頭蹭了蹭。
“隻是看過點雜書。沒什麼了不起的。”李莊生眼簾低垂，“我對子彈文學無感，更喜歡網上有人改編的劍氣文學。”
“你那天跟我說的話，我回來之後想了很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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