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話雖如此,薩拉丁其實也不敢說,就一定能穩居優勢。
他這邊的軍隊,固然在穩定的線性增長,但十字軍那邊,卻可能翻倍增長。
與羅馬教廷的教皇冕下相比,伊斯蘭世界居住在巴格達的哈裡發陛下,就確實挺不行的。
縱然這年頭全球遜尼派總數有大幾千萬,可能與南宋人口相當,還多於天主教世界。
但哈裡發的權威已經極度衰落了,屬於是被名義上承認,但除去宗教號召外,無力直接通過行政體係乾涉伊斯蘭世界的各個角落。
某種意義上來說,在世俗層麵上,巴格達哈裡發,已經混到巴格達城主的地位了。
甚至於某些時候,還有比較丟人的哈裡發被直接趕出了巴格達城,連城主都不配當……
至於教皇冕下,縱然經常被趕出羅馬,但其對地方教會體係,是存在一定程度任免權限的。
依靠著一個相對緊密的的跨國科層製度組織,在這個年頭,教皇冕下是真的能在各個大國搖人,組織聯軍來十字軍東征的。
眼下光一個神羅的十字軍部隊,就有一萬到兩萬左右。
如果算上接下來可能會抵達的法蘭西十字軍和英格蘭十字軍,那麼就極有可能超過薩拉丁的軍事力量上限。
然而這還不是極限……
可以說,第三次十字軍運動,是薩拉丁在以阿尤布王朝,一己之力對抗天主教世界,至於其他的穆斯林國家……大多都在劃水摸魚。
薩拉丁憑借著自己多達千萬的人口規模,能在人力優勢上對耶路撒冷王國打出一個碾壓。
可在麵對動員起來的天主教世界時,薩拉丁禮拜的次數都多了不少。
實在是其他穆斯林國家,都太過蟲豸了啊!
先下手為強,這個想法同樣不停的徘徊在薩拉丁腦子裡。
而且,火炮的進展,在這半年裡,也有了長足的進步,這給薩拉丁提供了不小的信心。
……
在一間略微奢華的會客室裡,巴利安手持著那份計劃書,看向了一旁一言不發的蓋裡斯。
在巴利安的目光中,這位年紀不小的真英雄,顯得自己有些畏縮、夾雜著一絲對蓋裡斯的敬畏。
確實,蓋裡斯不是任何意義上的世俗君主,巴利安也並未向蓋裡斯進行過任何效忠儀式。
從雙方之間的關係來說,巴利安還是蓋裡斯的便宜嶽父。
自己養女就坐在蓋裡斯的身旁,牽著蓋裡斯的左手。
但有些存在終究是特殊的。
對於一個有著濃厚先知崇拜的人類社會,在出現了一個被石錘的“神”眷顧的先知後。
實質上就是出現了bug。
因為如巴利安這種人,他們從小接受到的教育,便是各種民族、各種人不聽【先知】之言,然後受儘磨難。
偏偏蓋裡斯,不僅展現了自己的“奇跡”,還做出過諸多預言,甚至有若神啟一般,得到了許多智慧的啟迪。
可以這麼說,對於承認蓋裡斯先知身份的人而言,蓋裡斯不需要去下達任何命令。
因為他的一言一行,本身就是可以記錄成典籍,作為經書傳承百代的!
本身就是神在人間旨意的化身。
“18的債券利息……”
“這個不會有些高嗎?這麼一份長達五年的債券,其實便相當於將財富翻倍。”
“不高,這是一種手段,也是一種對忠誠的獎勵。”
“作為手段,我需要籌集這麼一筆錢,用於建立一家投資公司,新成立的公司,將會統籌提爾新城的開發項目。”
“至於什麼叫忠誠的獎勵,你應該也清楚,能在這個關頭將錢借給王國的,某種意義上來說,都是最為忠實的臣民。”
蓋裡斯的眼皮略微低垂,他話未言儘。
那家新成立的投資公司,所能做到的,遠不隻是建設一個新城區,而將在事實上拉開一個新時代的帷幕,也勢必會成長為一頭巨獸。
之所以采用債券融資,而不是預售股份,便在於蓋裡斯對這家公司,需要親自把控一段時間。
當然,也並非所有人,對於這麼一家新籌建的公司,能充滿信心進行入股。
這年頭也缺乏“法人”概念,不存在說什麼有限責任一詞。
提爾城新城區的建設,成了迫在眉睫的事。
這個迫在眉睫,不隻是說對於提爾老城區的民眾們如此。
而是對於蜂擁而至的十字軍而言,如果沒有一片容身之地的話,那麼大量的人員非戰鬥損失,也就成了必然的情況。
在十字軍抵達塞浦路斯的效果傳遞到提爾後,蓋裡斯所提出的新城區開發計劃,以一種陰差陽錯的方式,在議院中得到了通過。
那些貴族們不在意底層人是否有容身之地,沒法意識到缺乏規劃的城區,能對人的健康安全產生多少損害。
當然就算知道了,可能也不在意。
但他們清楚,如果遠道而來的十字軍,沒有得到妥善安置的話,那麼光複舊地也就成了空談。
既然已經要去建設一片營地了,那麼乾脆直接新建一個城區得了。
在十字軍離開後,也能作為提爾的新城區。
蓋裡斯提交的計劃書,是通過巴利安家族下屬議員的渠道,被遞交進議會的。
相較於該方案的完善,其他人提出的思路,就過於單薄與缺乏細節了。
由於蓋裡斯係統的考察了提爾各階層的生活狀況,並對市場物價進行了調查,加之資金流動都有概念。
因而在蓋裡斯的新城計劃中,從最初的資金籌備、建材運輸、人力成本、審核驗收都有提及。
屬於一眼看過去,就完備到不像話,極具可行性。
當然,最關鍵的一點在於,18的債券利息,使得議院裡的老爺們,有了極其可靠的方式,來分潤新城區開發所得的紅利。
王國能否在五年後依舊存在,確實是一個未知數,但就算王國真的滅亡了,他們又能將自己的財產轉移到哪裡去呢?
這年頭可沒有後世那麼方便的財產轉移方式。
作為耶路撒冷的貴族,他們就確實與耶路撒冷王國一榮共榮一損俱損。
一家由王國做擔保,抵押了大片土地,通過發行債券湊集資金,從而建設起來的有限責任製公司。
這種金融新事物的出現,總是讓許多人心中打鼓難以理解。
這個年代,或許隻有部分意大利人,才能夠產生一定認知。
但如果把這麼複雜的東西,簡化成向王國借錢,並由王國提供高額利息的話。
便是最沒文化的提爾城老城區市民,都能明白是怎麼回事。
對於缺乏財產轉移能力的耶路撒冷貴族而言,如果能想明白其中利害關係的話。
就能明白這是一次沒得選的賭博。
五年後,耶路撒冷王國依舊存在,第三次十字軍大獲成功,那麼在座各位人人都有紅利。
如果五年後王國崩盤,那麼作為耶路撒冷的貴族,大夥還不如人人去死。
因此,蓋裡斯的計劃書,早早的就通過了,包括相當多威尼斯與意大利商人在內,都對這份債券予以認購。
至於巴利安所在的伊貝林家族,又或者伊莎貝拉本人,更是在這個過程中,予以了莫大的支持。
現如今,公司的籌備工作,其實也已經完成。
蓋裡斯之所以出現在巴利安家中,更多的隻是針對一些細節,進行更深一步的明確,與巴利安之間進行通氣。
在儘力減少誤會後,從而正式開土動工。
提爾城的新城區,依托舊有城區,在提爾的北部土地上進行初期建設。
當然,就目前來說,這裡與其說是新城區,倒不如說是一片新軍營。
相當一部分的德國十字軍,已經追隨著“紅胡子”巴巴羅薩登陸提爾,並且參與進自身軍營的建設。
……
陽光很是明媚,大海吹來略微鹹腥的空氣,在這麼一片開土動工的土地上,揚尼斯覺得自己腦子有些暈乎乎的。
確實,一個人的命運啊,不僅要考慮個人的奮鬥,還要結合曆史進程。
許多時候,說不準人生的轉折點,突兀之間便出現了。
兩個月前,自己還在碼頭扛包,因為喝醉了酒與人鬥毆被旅店老板趕了出去,無家可歸。
兩個月後,自己就入職了新崗位,作為一名“班長”,帶著昔日的工友們,在這裡進行倒木運動。
不是、這個,誰能想到當初和自己睡一個房間的兄弟,居然是巴利安家族的貴客,現在親自籌建新城區。
自己還信了對方的話,拿著妮薩的錢,通了關係買到一點債券。
雖然這點債券總額不高,也就5金第納爾,但不管怎麼說,都證明了自己是王國的“自己人”。
因為存在利益捆綁的緣故,在政治上,他也被認為是可靠的對象。
哪怕沒有蓋裡斯出麵,這家“商會”中的人,都對自己充滿了友善態度。
畢竟,貌似這家“商會”中,不論是管賬的、還是工程師、又或者武裝巡邏的帕拉丁,都或多或少認購了一部分的債券。
本來,他還擔心自己和妮薩的那些錢有打水漂的可能。
但“商會”這邊剛一開工,基於可靠這一條件,他就被詢問是否要過來當一名班長,每個月能拿到三金第納爾的薪資。
這錢看似不多,但卻是一份穩定的工作,意味著揚尼斯,不必再去過醉生夢死的生活,而是能真的存下來錢。
似乎,未來在這一瞬間,就變得光明了起來。
當然,也不是說沒有煩惱。
如果揚尼斯想保住自己這份工作的話,就如當初似乎在喝醉酒後答應過蓋裡斯的話,自己要去識字、要去算數。
每個月都會有考核,考核不通過的話就會麵臨扣錢的可能,數次不通過,更是有可能被直接開除。
為了保住自己這走狗屎運得來的生活,揚尼斯不得不每周要去上三次課。
學習簡化拉丁語、了解100以內的加減乘除、溫習“基督教教義”。
這些課程,都是黎凡特投資公司組織人手開設的,主要是占用周一、周三、周五下工之後的時間。
普通工人是否上這些課,“商行”並沒有作明確規定,但作為一名班長,手底下帶著9個人乾活的小領導。
揚尼斯是被強製要求上這些課的,這就使得他在周二、周四的上午,腦子格外的暈乎乎。
“老大,你這邊,昨天還去上課了?”
在上工的時候,一旁的小年輕,看見揚尼斯的精神狀態,就下意識的問了一句,話語中的畏懼不言而喻。
他自己也是跟著去上過兩天課的,畢竟腦子清晰點的,都清楚這“商行”擺明了是更看重那些識字和懂算數的人。
但在兩次課一上之後,超過半數的人,都覺得自己這輩子或許確實是不適合學習。
他們已經過了那個最合適的年齡,再想讓他們識字、算數,就似乎是要拔出一把鏽死的劍般困難。
因而能堅持下來,長久上課的,隻有少部分人。
“彆叫老大,叫班長!”
“好的!班長!”
一旁的小年輕眉開眼笑調笑了兩句。
然後揚尼斯又不由得歎了口氣。
“唉……”
“其實吧,這個識字我也有點基礎,算數也不是說真一點不會。但昨天晚上、我是去背的聖經!”
“啊?!”
一旁的小年輕大驚失色。
絕大多數教徒,其實是不看聖經的,就算看了也不會說真去背。
不僅是缺乏書籍的中世紀如此,在後世其實也往往這樣。
宗教在這個問題上,似乎被一分為二了。
平信徒往往最為純潔而又無知的羔羊,被身為牧羊人的司鐸們放牧著。
為主牧羊的司鐸神父們,自然是要去閱讀各種經書,而平信徒羔羊們,能夠誦讀一些相對簡單的經文,進行每日祈禱其實就已經足以。
更何況,這年頭的聖經,還是用拉丁語寫就,其已經在語言流通性上,讓位於各個地方民族語言。
平日裡教堂彌撒的時候,司鐸神父用拉丁語所誦讀的經文,絕大多數信徒其實是一點都聽不懂的。
當然了,神的經書,以凡人不懂的語言寫就,就其“格調”而言,也沒啥問題。
也難怪小年輕聽到揚尼斯要去背聖經的時候,會大驚失色。
這無疑是一種酷刑,絕對是一種折磨。
他們這些泥腿子,又不妄想去當名教士,乾嘛要去讀經呢……
相比起宗教上的狂熱,似乎還是填飽自己的肚子顯得更加重要。
“那老大,你是不是已經懂不少聖經了?來給我們念兩句唄!”一旁的其他工友們,都一同起哄起來。
在前往附近伐木營地的過程中,隊伍裡充滿了歡快的氣氛。
但揚尼斯終究是背了出來。
“奉獻不義之財,乃是淩辱的祭品,惡人的供物,上主決不會悅納。”
“上主隻善待那些在真理和正義的路上,期望他的人。”
“奪取彆人由血汗賺來的食糧的,就是殺人的劊子手。”
“剝奪傭工的勞資的,就是流人血的凶手……”
揚尼斯用的是普通的法蘭克語,因而一旁的工友們,都聽得明白他到底說了什麼話。
一時間,原先歡快的氣氛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默。
在快要走到森林的時候,他們中才有人發出感歎。
“真好啊……”
“確實。”
在公司裡的這些日子,就如做夢一樣,工資是按周發的。
最初建起來的房屋,是留給他們工人住的。
每天的早中晚都是管飯的。
家裡有婆娘的,都可以帶過來不管是洗衣服還是做飯,也能拿一份錢。
有小孩的,其實也可以跟著一起去上課。
雖然說這年頭大多數人,其實都覺得識字沒鳥用。
但如果不需要錢,就能識字、算數,這又何樂而不為呢?
再說,反正讀書吃苦的是自家小鬼,又不是自己,這多實在。
在他們這一行人的身後,有著兩座城。
一座是以火山岩修葺而成,岩石中包含著永恒的秩序,被人搬過來修作城牆已經數百年了。
在那裡,有著許多悲歡離合,數以萬計的人麻木生活。
而在另外一邊,雖然還隻是一片工地,但卻已經被蓋出了小屋,樸素而清新。
在懂算數後,揚尼斯給自己算過,也給自己班裡的工友們算過,以他們工薪而言,隻要能夠管住花錢的衝動。
吃公司的、喝公司的、睡公司的,一兩年下來後,大家人人都可以去給自己買套房。
不論是揚尼斯這樣的持債券者,又或者他們這些工人自己,購買房屋顯然都是有內部價的。
換而言之,他們這些人現如今所修葺的房屋與城區,都是他們自己未來的新家。
“真好啊……”
“確實。”
在他們這些持握著斧頭,身強力壯的年輕人,走進巴勒斯坦北部的森林中後,在這群山裡便傳來一聲又一聲的:“樹、倒了!”
確實,倒木運動嘛。
……
12世紀的巴勒斯坦地區,還有著較為豐厚的森林資源。
事實上在12世紀這個時代,黎凡特地區的自然環境,還遠未惡化到後世那個地步。
其有著頗為壯麗的自然景觀,從北到南、無論是森林、河穀、懸崖、戈壁、沙漠,都能見到。
提爾地區的年降雨量,更是能夠達到700,已經談得上一句降雨充沛了。
在提爾城牆內的大量底層貧民,有事可做並且遷徙到城外工地勞作後。
提爾城的市容環境,仿佛在一夜之間就得到了改善。
有關這個問題,蓋裡斯也是時常與自己身旁的帕拉丁們進行過討論。
“我們這個時代,無論是農村又或者城市,其實都麵臨著一個絕大多數人從未想過的問題——失業”
“一個農民,一年農忙,說是從頭忙到尾,但真正多少時間投入進農田生產呢?12個月裡有8個月都不是主糧的生產。”
“一個城市學徒,累死累活、乾滿一年,又能拿到多少錢呢?如果乾活拿不到工資,那麼和失業又有多大區彆?”
“至於那些無所事事的城市流氓與乞丐,就更不要說了。”
教育,不隻是教育揚尼斯那樣的工人,也同樣是對公司的上層進行教育。
這個所謂的黎凡特投資公司,主要的骨乾成員,幾乎全部都是來自外約旦地區的技術人員。
其中相當多都是培訓期或者考察期的帕拉丁。
針對這些人,蓋裡斯自然是要擔負起,更加深層次的教育,至少要讓這些人,對於社會經濟政治,存在一定的認知。
“工作,在我們這個時代,本就是特權。”
“能夠直接獲取錢幣的工作,那更是一種絕大多數人求而不得的東西。”
“也因此,先前我們給地方農民進行減稅也好,大量的十字軍來到提爾城進行消費也罷,提爾城內的大多數人,因為缺乏一個明確的工作崗位,其實根本沒辦法去獲取收益。”
“但我們公司不一樣。”
“確實、公司的錢是借來的,但那些借來的錢,卻經過我們每周發放的工資,真正意義上,大批量的向提爾城的底層手中流通。”
蓋裡斯在黑板上寫寫畫畫,他現在所進行的教學,並不是一個嚴謹的經濟學課程,
他其實是將這門課命名為社會科學,主要目的是在於灌輸一些“常識性”的認知。
就和蓋裡斯將另外一門課命名為自然科學一樣,都是為了讓他的這些追隨者們,有著更加清晰理智的角度,來對世界進行認知。
而不是說真的要去成為什麼經濟學家、自然科學家。
今天所講的這些,其實便是要讓公司裡的這些人,理解他們到底是怎麼對提爾城產生了正麵的影響。
讓他們理解,為什麼公司借貸,卻讓提爾城的底層市民們改頭換麵。
這在後世,其實就是一個很粗淺的“基建經濟”罷了。
不論事後,那些投資了大量貨幣購買債券的貴族們,是否會財富翻倍。
這些參與了新城區建設的工人們,都將會從絕對赤貧的狀態,跑步進入一個家有餘糧的地步。
如果說貴族的財富,在這個過程中完成了從10到20的變化。
那麼工人們,其實是完成了從0到1的變化。
工人的1相比於貴族的20確實不值一提,但相較於原先的0,卻已經是無限大了。
換個角度理解便是:隻要我夠窮,那麼任何一丁點的進步,都有著莫大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