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一場暴雨過後,高家村通往縣城的路更加難走了。
平日裡塵土飛揚的砂石路,經暴雨這麼一衝刷,路麵的沙子被衝得七零八落,露出底下的泥土來。
一夜之間,這條路變得坑坑窪窪,到處是積水,泥濘不堪。
在這種路況下,村裡是不會出動牛車的。
那些著急去公社或縣城辦事的人,隻能靠著自己的雙腿艱難前行。
張翠花緊抿著嘴唇,背著一個背簍,雙眼紅腫得隻剩一條縫,艱難地盯著眼前的路。
她腳上那雙手工縫製的布鞋,早就被路上的泥水浸透。
雙腳仿佛泡在冷水裡,冰冷冰冷的。
但她全然不顧,心裡隻想著儘快趕到縣城,看看她最疼愛的孩子是否平安無恙。
她一步一步地走著,腳上布鞋又沾滿了大片爛泥,沉重得讓她幾乎抬不起腳。
她猛地一使勁兒,腳卻從鞋子裡拔了出來,隻剩下鞋子可笑地紮在爛泥裡。
她隻能先把鞋子拔出來,然後用手中的棍子,一點一點刮去鞋上的爛泥,再穿上鞋子繼續趕路。
這個動作,她已經重複了無數次。
大概是熟能生巧吧,手中的速度變得越來越快,鞋子上如同踩著雪橇般的淤泥,很快便被刮乾淨了。
“娘!等等我呀!”
王二民穿著王思明之前送的黃膠鞋,因為有鞋帶,所以鞋子至少不會掉。
但他也得時不時地刮去鞋上的爛泥,才能繼續往前走。
說實話,這種路,要不是有急事,誰會願意靠雙腳走出去呢?
平常天氣好的時候,走到縣城都要三個多小時,現在這麼難走,路程硬生生被拉長到了五個小時甚至更久。
王二民心裡那個苦啊,他其實也不想遭這份罪的!
可這一大家子人,爹是個守不住秘密的,不管不顧地把這顆“炸彈”給引爆了!
大哥王大軍,那就是一個憨厚老實的,腦子從來不會多想,也不會拐彎!
小妹王小妮,這孩子太小就不用指望了!
自己一家到底能不能安生地過下去,現在隻能靠自己了!
昨晚,他和大哥好不容易才把娘帶回家,可是娘一回去,卻隻顧著不停地抹眼淚,一聲也不吭!
現在可是家裡生死存亡的危急時刻,是哭的時候嗎?
天哪!要是老三不念舊情,把爹給告到派出所可咋辦?
那家裡可就出了個蹲笆籬子的!
以後自家無論走到哪兒都會抬不起頭來,背後被人指指點點,被唾沫星子給淹死!
而且,他和大哥的婚事肯定得黃,以後這輩子就打光棍吧!
可是,這一家子竟然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昨晚,他在旁邊又是明示,又是暗示,可娘就隻顧著哭,好像根本就沒聽進去?!
“娘,等會兒到了縣城,你可一定要勸勸老三啊,可千萬不能到派出所告爹啊!
不然,咱這一家子可就完了!”
王二民一邊走,一邊不斷地重複著這句話。
可張翠花就跟沒聽到一樣,隻顧著不斷抬起腳,刮去淤泥,不停地向前走著!
康山縣城,機械廠機修車間,王思明跟鄺師傅從醫務室回來已經好一會兒了。
因為考慮到王思明腦袋的傷勢,鄺師傅臨時把他的測量任務給下調到了八個!
全是高難度零件的測量,這個數量,對於普通人來說,那就是一天的任務量!
可對於天賦選手王思明來說,那還不是小菜一碟?半天也就乾完了吧!
剩下半天讓他休息,怎麼著也足夠了吧!
鄺師傅是這樣想的,可沒想到王思明測完四個零件,就跑到一邊休息去了!
嘴裡還不停地嘟囔著:“鄺師傅,咱可不能揠苗助長、竭澤而漁啊!
您還記得大夫的話嗎,我現在可不能過於勞累,工作得適可而止!
您也不想讓您看好的徒弟英年早逝吧?!”
鄺師傅一聽,不由得點了點頭,有道理,確實有道理。
所以,他也沒強製地要求王思明,這個孩子想乾啥就乾啥去吧。
就這樣,王思明舒舒服服地度過了上午這半天,如果忽略不時猶如針紮一樣的頭疼的話。
直到時間來到11點35分,還有25分鐘就到了上午下班的時間。
工廠裡的廣播大喇叭突然急促地響起:“機修車間王思明同誌,有人找,請速到廠門口!
王思明同誌,請速到廠門口!”
“誰呀?咋這個時候來找我,不是耽誤我中午吃飯嗎?
難道是思源?工作成了給我送好吃的來慶祝?”
王思明想到這裡,不由得興奮起來,跟鄺師傅打了個招呼,就快步朝機械廠門口走去。
可他怎麼也沒想到,到了廠門口,看到的是這樣一番情景!
娘一身狼狽地站在那裡,肩膀縮縮著,腰比昨天彎得更厲害了。
頭上那白花花的頭發,刺得他眼睛生疼!
一夜之間,娘仿佛從四十多歲,一下子就邁到了六十歲的門檻!
王思明瞬間驚呆了!呆愣愣地站在廠門口。
張翠花卻一下子衝過來,緊緊地把他摟在懷裡,嘴裡嗚嗚嗚地哭著。
“三兒,你沒事兒就好,沒事兒就好!
都是娘的錯,當年沒帶著你一起去你姥爺家,都是娘不好啊!都是娘沒照顧好你!”
王思明渾身僵硬,心裡像有無數重錘在敲打,疼得他恨不得暈過去。
他低下頭,眼中就出現了娘那雙滿是淤泥的手工布鞋,他抬起頭,就看到娘頭上那突然又多出來的白發!
他向後退了一步,娘就跟著他退了一步,手裡不住地拍打著他的後背!
他朝一邊看去,娘哭泣的聲音卻愈發凶猛了!
他希望能有人來幫幫他,卻見門衛大爺遠遠地站在一旁,似乎被這母子相見的情景感動了,抬起手擦了擦眼角。
他仰起頭,卻見天空上突然多了幾大朵白雲,隻顧自己悠悠地飄蕩著!
他看著娘一夜間好像蒼老了十來歲的模樣,張了張嘴,好一會兒,總算發出了格外嘶啞的聲音:
“娘?”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