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悅的話像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激起蘭秋生心底層層漣漪。
是啊。
為什麼能接受去而複返的夏檸,卻不能接受她呢?
不過這個想法剛從腦海裡蹦出來,便被她迅速壓了下去。
“夏檸在許溫那裡是不一樣的他們畢竟“她聽見自己的聲音乾澀得不像話。
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哽住了。
“畢竟什麼?不就是初戀那點事嗎?誰還沒有個初戀了?”丁悅突然湊近,鼻尖幾乎要碰到她的臉頰,呼吸間帶著早餐豆漿的甜膩氣息。
蘭秋生又一次陷入沉默。
晨間的鳥叫從窗外傳進來,嘰嘰喳喳吵得人耳朵疼。
她想起昨天許溫遞來這件襯衫時,指尖擦過她手背的觸感。
那一刻,她幾乎能感覺到自己血液的流速突然加快,皮膚下的毛細血管全部張開,貪婪地吸收著那轉瞬即逝的溫度。
“他們認識了三年,從高中到大學。”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個字幾乎變成了氣音。
蘭秋生想起那次在許溫和夏檸在一起的那段時間。
雖然她覺得兩人並不般配,但不得不承認,那時候的兩人非常恩愛,在彆人眼中就是模範情侶,每天甜度爆表。
丁悅突然抓起桌上的梳子砸向床頭,塑料與牆壁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
“所以你就要當一輩子縮頭烏龜?看看你現在,連件襯衫都不敢還回去!”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在狹小的寢室裡回蕩。
梳子彈回來滾到蘭秋生腳邊,她彎腰去撿時,發現自己的指尖在發抖。
陽光突然變得刺眼,照得她眼眶發燙。
她想起昨天在酒店房間,當許溫談起他那個賭鬼父親時,眼中閃過的陰霾。
那一刻,她幾乎要伸手去觸碰他的臉,想要抹去那些痛苦的記憶。
但最終,她隻是緊緊攥住了自己的衣角,讓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我們隻是普通朋友,對我好隻是因為”這句話像咒語般滾過舌尖。
她停頓了一下,喉嚨發緊。
許溫對她好是因為什麼?
因為她是他最得力的助手?
因為她是大學同學?
還是因為她不敢繼續想下去。
“因為什麼?因為你是老板最喜歡的小秘書?”丁悅冷笑一聲。
蘭秋生無言以對,她現在根本不知道說什麼。
她張張口,愣是一個音階都沒發出來。
最後隻好伸手去拿那件襯衣,疊好後又把衣服放回櫃子中,以掩飾她的窘迫。
就算現在沒看,她也知道自己的耳根現在燒的厲害。
她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許溫穿著襯衫的畫麵。
修長的手指,微微凸起的指節,還有襯衫領口下若隱若現的鎖骨
“你夠了。”蘭秋生假裝出不耐煩的語氣。
這句話既是對丁悅說的,也是對自己說的。
她需要不斷提醒自己,許溫和她之間隻是純粹的工作關係,那些心跳加速的瞬間,那些無法解釋的悸動,都隻是她的錯覺。
丁悅突然安靜下來,歪著頭打量她泛紅的耳尖。“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麼嗎?”
見蘭秋生半天沒回話,她便繼續輕聲說,聲音突然變得柔和:“你否定我的每句話,可你的眼睛”
窗外傳來學生嬉笑的聲音,和鳥叫聲混在一起略有些吵鬨。
蘭秋生轉身去關窗,借此避開丁悅的視線。
八月的風裹挾著花香湧進來,吹散了襯衫上最後一絲若有若無的氣息。
“眼睛怎麼了?”她背對著丁悅問。
丁悅走到她身後,突然伸手按住她肩膀。
“感覺你現在就像是偷到堅果的小鬆鼠,你明明很享受現在這樣,顧星若不在,夏檸消失,隻有你和許溫”丁悅的呼吸噴在她耳後。
“我沒有!”蘭秋生轉身時撞翻了桌上的筆筒,鋼筆滾落在地毯上。
這個突如其來的意外讓她愣住,就像前天在酒店的暴風雨。
那一刻,在宛如末日的景象中,她能聽見許溫的呼吸聲近在咫尺。
能感覺到他身上的熱度透過空氣傳來。
她記得自己當時多麼希望停電能持續得更久一些。
好讓她有理由繼續沉浸在那個沒有距離的黑暗空間裡。
丁悅彎腰撿起鋼筆,慢條斯理地擰開筆帽。
“你知道嗎?上學期期末數據結構你考了98分,就是因為最後這道題你少考慮了一個變量。”她用鋼筆輕輕點在蘭秋生的肩膀上。
筆帽的涼意透過衣料滲進來。
丁悅的聲音好像能蠱惑人心的魔鬼。
蘭秋生下意識想往後退一步,但後麵就是窗戶,她退無可退。
她隻好緊繃著身體,眼睛盯著麵前。
丁悅笑了一下後才說道:“時間,你和許溫相處的時間,比那兩位加起來都多。”
學校下課的鈴聲突然響起,驚飛了窗台上的麻雀。
蘭秋生看著自己的倒影在窗玻璃上微微扭曲,恍惚間變成許溫辦公室那麵落地窗的映像。
這半年來,她確實在那扇窗前度過了太多深夜。
有時候是為了討論商業計劃,有時候隻是安靜地各自工作。
那些時刻,辦公室裡隻有他們兩個人,外麵加班的人也不多,耳邊都是電腦風扇的嗡嗡聲和偶爾翻動紙張的沙沙聲。
她常常會不自覺地抬頭,捕捉許溫專注工作時微微蹙起的眉頭,或是他思考問題時無意識咬住下唇的小動作。
“那不一樣”蘭秋生虛弱地反駁著。
但說完“不一樣”後又不知道怎麼繼續說下去。
不一樣在哪裡?
因為顧星若是許溫現在的女朋友?
因為夏檸是許溫無法忘懷的初戀?
而她?
她是什麼?
一個工作夥伴?
一個大學同學?
還是一個連自己的感情都不敢承認的膽小鬼?
“哪裡不一樣?因為沒做過?”丁悅用鋼筆繼續敲著她的肩膀。
陽光突然變得刺眼,蘭秋生眯起眼睛。
丁悅的話跨度太大,讓她一時間沒辦法接受。
原本直視著的眼睛也在此刻躲閃起來,她輕咳兩聲,掩飾自己的尷尬。
蘭秋生現在的思緒很亂,過去發生的種種不停在她腦海中閃過。
她想起上周連續加班後,許溫遞來的那杯咖啡。
想起暴雨天他說的“每個人生命中都需要貴人”。
想起更早之前,在那個天台上,她對他說“不論你做什麼我都會支持你”。
那時候許溫並未接話,她也隻好笑笑,假裝那是個玩笑。
“彆說了,你不是要和我說迎新的事情嗎?現在說吧,不然我又該沒時間了。”蘭秋生終於開口。
她不想回答剛剛的話。
丁悅盯著她看了幾秒,突然咧嘴笑了:“行啊。”
她轉身從包裡掏出筆記本:“不過你得先承認,這件事很重要。”
蘭秋生看著她在紙上畫出的迎新流程圖,線條歪歪扭扭非常難看。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此刻的心跳的感覺和昨天在酒店聽見許溫談起童年時一模一樣。
那種混合著心疼、憐惜和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讓她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
“食堂、圖書館、宿舍樓每個點都需要誌願者,你覺得許溫會來幫忙嗎?”丁悅的筆尖戳著紙麵。
鋼筆在“宿舍樓”三個字上停住。
蘭秋生盯著那個不斷擴大的墨點。
她發現這就好像許溫在她心中的比重。
他不知何時已經悄無聲息地連接了她生命中的所有碎片。
工作的成就感,深夜的陪伴,暴雨中的溫暖,以及那些她不敢承認的心動瞬間。
“他連接了你生命裡所有破碎的部分,彆否認,我見過你看他的眼神。”丁悅突然說,仿佛看穿她的思緒。
蘭秋生想起昨天在酒店房間,當許溫無意中碰到她的手時,那股電流般的觸感。
那一刻,她幾乎要脫口而出那些埋藏在心底已久的話,但最終,她隻是迅速抽回了手,假裝那隻是個意外。
“商量正事。”她繼續強裝鎮定的切換話題,並不理會丁悅的不斷“挑釁”。
她需要這個借口,需要工作來填滿她的思緒。
好讓她不必麵對那些越來越難以忽視的情感。
接下來的兩小時,她們敲定了誌願者排班表和物資清單。
丁悅伸懶腰時故意撞了下蘭秋生的肩膀:“導員回複了,說明天下午開會。”
蘭秋生點點頭,把最後一份文件塞進文件夾。
墨跡未乾的紙張散發出淡淡的味道。
這讓她想起辦公室裡的打印機,總是嗡嗡作響到深夜。
那些深夜,當她有些困倦時,許溫會無聲地遞來一杯咖啡,或是輕輕拍她的肩膀說“彆太拚了”。
那些微小的溫柔,像是一滴滴水。
悄無聲息地滲透進她築起的高牆。
“我走了。”丁悅走到門口突然轉身。
“對了記得把‘那個’還回去。”她指了指抽屜,笑得狡黠。
門關上的瞬間,蘭秋生像被抽走全身力氣般跌坐在床上。
和丁悅剛剛的接觸對她而言更像是一場“拷問”。
不斷地“拷問”著她的內心。
她想起丁悅臨走時那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想起許溫昨天說童年回憶時微微下垂的嘴角。
想起更早之前,兩人剛剛見麵時,那一眼的驚豔。
她輕輕拉開抽屜,襯衫整齊的折痕已經亂了。
領口歪斜地敞開著,仿佛在無聲地邀請。
指尖觸碰到麵料的瞬間,昨天所有的畫麵排山倒海般湧來。
許溫說話時滾動的喉結。
他遞來茶杯時修剪整齊的指甲。
還有談及童年時突然繃緊的下頜線。
那些細節,那些她以為自己不會在意的微小之處。
此刻全都鮮活地浮現在眼前,清晰得令人心痛。
手機突然震動,屏幕亮起。
蘭秋生幾乎是用搶的抓起來,卻發現隻是條係統更新的提示。
她點開圖庫,在圖庫中找到一張合照。
這是去年軍訓時拍的。
許溫站在她右後方,隔著兩個人的距離,卻因為鏡頭畸變看起來像是搭著她的肩膀。
這張照片她看了無數次,每次都會不自覺地用手指輕撫那個虛幻的接觸點。
“騙子。”她輕聲對照片說,指尖懸在刪除鍵上方遲遲未落。
她騙丁悅,騙自己,騙所有人說她對許溫沒有非分之想。
但那些深夜的思念,那些心跳加速的瞬間,那些無法解釋的悸動,全都背叛了她的謊言。
蘭秋生突然抓起襯衫按在臉上,深深吸氣。
她知道自己這個動作很變態,但還是沒忍住心中的衝動。
結果鼻尖什麼都沒有,隻有洗衣粉的工業香精味,之前那縷若有若無的香氣早已消散殆儘。
這個發現讓她胸口發緊,像是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此刻的蘭秋生感覺自己有點蠢,她到底在幻想些什麼?
襯衫從指間滑落,在床單上攤開成奇怪的形狀。
蘭秋生盯著它看了很久。
她正在發呆的時候,走廊傳來腳步聲,室友們說笑著由遠及近。
蘭秋生飛快地把襯衫塞進背包。
拉鏈合上的瞬間,某種隱秘的期待在心底破土而出。
她知道自己應該把襯衫洗乾淨還回去,應該保持適當的距離,應該但她做不到。
鑰匙轉動的聲音響起,寢室門被推開的前一秒,蘭秋生終於對自己承認。
她不想還這件襯衫,就像她不想結束這段隻有她和許溫的時光。
這個認知讓她既恐懼又釋然,像是終於卸下了一個沉重的包袱,又像是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燈光驟然亮起,刺得她眯起眼睛。
“小蘭,你在寢室呢啊?怎麼也不開個燈。”室友們的笑聲戛然而止。
蘭秋生禮貌的笑著:“外麵陽光挺足的,我就沒開燈。”
“那我把燈打開了啊?我一會兒得學習。”
“好。”
在沒營養的對話後,雙方今天的交流便算結束。
說不上孤立,隻是單純的不熟。
蘭秋生每天到處跑,已經錯過太多大學的時光。
在室友們嘈雜的寒暄聲中,蘭秋生把手放在背包上,隔著布料觸摸裡麵的襯衫。
這個不可告人的秘密,此刻正安靜地貼著她的掌心。
像一顆隨時會發芽的種子。
她知道,從這一刻起,自己終於下定了某種決心,她不會再有這麼好的機會。
顧星若不在,夏檸也不在。
那些被壓抑的情感,那些被忽視的心動,全都浮出水麵,再也無法假裝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