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過後。
北影廠迎來了文化部領導的參觀與慰問，期間文化部領導唐明花，高度讚揚了北影廠去年一整年的巨大工作成果。
共產出七部作品，包括國內首部懸疑冒險商業片《神秘的大佛》，《幽靈》，中日合拍的《元帥與士兵》，《第二次握手》等作品。
其中《神秘的大佛》還創下一億票房記錄、雖被指責過度娛樂化，還促成了電影局首次召開了創作方向的座談會，但這不影響它的成就。
同時文化部的乾部向北影廠傳達了一個許多北影廠人心心念念的消息。
去年五月由知名作家程開顏老師，那部火遍大江南北，感人肺腑，令人揪心遺憾的愛情《情書》經由上級領導過去一年的審查，開會，與霓虹方麵交涉，如今終於可以開始電影的拍攝了。
這讓許多北影廠的同誌們都振奮不已，他們等這一天可等了好久了。
要知道去年七八月的時候，上影廠那部橫空出世的《廬山戀》一舉驚掉了所有電影人的下巴。
任誰也想不到就是這樣一部題材禁忌，人物設定大膽，甚至堂而皇之的在熒幕上出現泳衣，接吻等鏡頭畫麵的電影。
居然能以兩毛五的電影票價，創下如此輝煌的125億電影票房。
官方統計觀影人次五個億。
甚至還造成如此巨大的社會影響力，電影一經播出，全國的女同誌都爭相模仿起了廬山戀女主的發型和衣著造型。
去年《中國青年報》開展了一起關於廬山戀男主角耿樺作為乾部子弟，該不該追求周筠的大討論，竟然收到讀者來信足足12萬封。
甚至引發國際關注，美國《紐約時報》將《廬山戀》稱之為“中國解凍的第一滴春水！”
《廬山戀》能創下如此輝煌的成就，讓北影廠許多子弟都憤憤不平，都覺得這個國內首部純愛電影的名頭本應該是他們北影廠的。
要知道關於《情書》改編電影的立項早就完成了，甚至連劇本都經過了幾次打磨了，若非上級領導一拖再拖，若非需要到國外取景拍攝，這部電影早就該上映了。
在很多北影廠的人們看來，《廬山戀》的成就本應該是他們《情書》的。
梁曉聲雖然不怎麼認同，但在他看來《廬山戀》這部作品的故事劇情吸引力，還是對男女主情感深度的刻畫，其實不及《情書》這部作品。
它的本質是文化妥協的產物，先進在於勇敢觸碰禁區，局限在於淺嘗輒止，為人稱道的感情線缺乏鋪墊，偶遇到相戀隻有二十幾分鐘，甚至是再次相見時，二人之間那種在時間距離之間醞釀出的感情也不夠濃鬱。
結局還是一貫的大團圓，其藝術性較之《情書》真是差的遠了。
梁曉聲跟很多廠裡的老師討論過，他覺得這部電影的水平其實與它的成就不匹配，但恰因其不夠好，反而成了這個時代精神的最佳注腳。
“不過，很快的我們的經過改編後的《情書》就要開拍，到時候播出肯定不亞於《廬山戀》！”
梁曉聲騎著自行車，行駛到東城區的馬路上，望著路過的電影院，心中越發明亮，越發期待著。
今天他按照習慣在創作辦公室喝茶看報，負責此次《情書》拍攝的水華老師便找到他，給了他一張紙條，說是讓他去這個地址，找程開顏同誌他《情書》即將要開拍的事情，並交給他一個艱巨的任務。
“水華老師是要來真的啊……不過程開顏老師怎麼可能答應呢？”
梁曉聲回想起水華老師交代的任務，不禁有些後悔。
若是先前，還有可能。
現在嘛……人家程開顏老師已經是名副其實的才子作家，文學理論研究專家，還是榮譽稱號——戰地文藝先鋒的獲得者。
今時不同於往日了！
“算了，儘力勸說吧。”
握著龍頭拐彎，梁曉聲拐進一個大胡同裡。
校尉胡同。
“大娘！您知不知道梧桐院兒啊？”
胡同巷子裡，梁曉聲腳刹停車，隨手攔住一個大媽，拍了拍她的手臂和和氣氣的問道。
趙大娘提著菜籃子走在路上，陡然攔住，頓時皺起了眉。
她連忙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服，發現身上乾淨名貴的衣裳居然多了一些灰印子，臉色一變，連忙拍了拍。
趙大娘見灰塵被拍掉，這才舒了口氣，扯著嗓子喊道：“年輕人彆拉拉扯扯的，我這衣裳可是我女兒從國外買的，這可是高檔的進口貨！”
“……”
梁曉聲聽見這話，連忙看了一眼，發現沒事這才放心了，進口的他可賠不起。
“梧桐院？你乾嘛的？”
“哦，我北京電影製片廠的編輯，特意來梧桐院找程開顏同誌有事，他就住這兒，大娘您應該認識吧？”
“當然認識，我從小看著長大的，他還喜h……”
趙大娘當時就驕傲的揚起了下巴，不過話說到一半尷尬的停了下來。
不過北影廠的乾部來找程開顏做什麼？
不會是看他長得好看，來找他拍電影兒當明星吧？？
明星可比不上咱留學生！
趙大娘心裡暗戳戳的八卦起來，嘴上卻笑嗬嗬的說：“嗨，早說嘛，跟我來吧！”
遂揮手帶著梁曉聲進院子。
“程開顏同誌在不在家？我梁曉聲，北影廠的梁曉聲，水華老師讓我來的！”
剛進院子，梁曉聲便大聲呼喊起來。
臥室裡，程開顏正喝著茶，靠著聽收音機裡的新聞，陡然聽見院子裡的聲音，連忙扭頭向窗外看去。
一個頭上戴著翻毛皮帽子，耳朵兩邊還帶著耳朵罩子，一件六五式軍大衣，一條灰撲撲的絨褲子，鼓鼓漲漲的，腿腳還露出抽了線的紅色毛線褲，以及洗得發白的灰色長襪。
整個個人看上去有些其貌不揚，看臉像是三十多歲，但看這一身打扮，還以為是四五十歲的叔叔伯伯呢。
梁曉聲？
程開顏對這個名字有印象，他是以知青文學成名的當代知名作家，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留下過一筆濃墨。
49年出生，68年去北大荒當知青，後來因處女作被推薦到複旦讀大學，77年從複旦畢業後，分配到北京電影製片廠從事編劇工作，也開始正式文學創作。
曾經的知青生活經曆，是他文學創作的靈感和源泉。
他相繼創作了北大荒知青題材的係列《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今夜有暴風雪》《雪城》《師恩難忘》《年輪》《人世間》等等。
九十年代末，還寫了一篇文字頗為尖銳的《中國社會各階層分析》。
不過要等到明年，首部獲獎的代表作才會問世。這會兒，他還是個籍籍無名的小作家呢。
“梁同誌！”
程開顏起身迎了出去。
二人在門口麵對麵，大眼瞪小眼。
梁曉聲早就聽說了這位大才子年紀很輕，容貌生得極好，果然是百聞不如一見啊！
難怪水華老師給自己下了死命令，也要把他請來。
“哈哈哈！小程老師，久仰大名啊！”
稍稍沉默，梁曉聲打破平靜，爽朗的笑著伸出手。
“你好你好。”
簡單的握了個手，程開顏拉著他往堂屋裡去。
殊不知二人身後，趙大娘躡手躡腳的悄咪咪跟在後麵，暗自哼道：“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麼情況！”
堂屋裡房門微閉，程開顏與梁曉聲相對而坐。
“喝杯茶先。”
程開顏倒了杯茶遞過去。
“謝謝。”
梁曉聲輕聲致謝，不得不說這個年輕人平靜溫和的態度，有種烏木春風的感覺。
淺淺啄了一口，開門見山道：“小程老師，這次找你主要是通知你，你的作品《情書》已經經過廠裡，上級領導的一致審核同意，即將開拍。”
“情書終於要開拍了！”
程開顏聽見這個消息，心神為之一振。
此前在哈爾濱時，他就明白，想要作品出圈，並不是你的作品寫的有多麼的優秀，多麼的好，主要是作品的多種衍生方式。
對於這種以文字為載體的文藝作品，天然的就不如的電視劇，電影這一列影音作品來的受眾廣泛。
改變電影，電視是每個作家的夙願。
“當然，小程老師也這麼激動啊，等電影上映，到時候小程老師可就真出名了，此前《喬廠長上任記》上映之後，蔣子龍老師可就一舉成名了，到哪兒都是座上賓。”
梁曉聲笑著打趣道。
“倒不全是因為名氣，更多的是作品改編成電影的成就感。”
程開顏倒沒有說什麼不為名氣的假話，大大方方承認，更多的是成就感。
“是啊，成就感，看到讀者觀眾被作品打動，高興感動得流淚時，就會油然而生。”
梁曉聲也是作家很能認同他的看法，而且這個小程老師還真挺坦然的。
心中思緒一閃而過，他接著說道：“對了，這次《情書》的拍攝離不開小程老師這個原著作者，電影劇本編劇的指導，小程老師屆時還請一定跟隨我們拍攝團隊，進行指導。”
隨隊指導？可我又不會拍攝電影，我跟著去有什麼用？
至於劇本修改調整，其實並不算難，稍微一個有功底的編劇，作家都能調整。
不過程開顏也不希望，自己改編後的劇本被改的不成樣子。
一個好本子，被改廢也是時常有的事情。
思緒再三，程開顏點點頭，“這個應該沒問題，你們廠裡打算什麼時候開始拍攝？到時候我好做好準備。”
“那就好，水華老師計劃的是三月份開拍，具體時間還沒定，因為這次是和日本那邊合作拍攝，到時候全體劇組人員還要去日本拍攝取景。”
梁曉聲耐心解釋道。
“日本？還真去日本？！”
程開顏聽到這話，滿臉驚訝。
中日合拍並不是什麼罕見的事情，去年北影廠的那部《元帥與士兵》講述乒乓球體育的故事，就是中日兩方合拍的產物。
現如今去日本取景拍攝，也是有先例可循的。
不過……去日本的話，那豈不是……
程開顏心中陡然閃過了一個清冷孤傲的姑娘，她湊過來捧著他的臉，親一口轉身就走的倔強模樣。
“去日本！”
門外的趙大娘蹲在門口偷聽，聽見這話頓時驚呼出聲，她連忙捂著嘴，扭頭就跑。
腳步匆忙，心中一陣波瀾起伏。
程開顏要跟著北影廠去日本拍電影，那豈不是……
這兩人該不會見麵吧？
自家閨女兒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出國留學，換個新環境和程開顏保持距離，長時間不聯係，來斷絕心中的念想。
這一見麵，會不會？
想到這裡，趙大娘心裡憋得發慌，坐在床上手掐著手，麵色愁苦，唉聲歎氣。
“咋了媽？怎麼愁眉苦臉的？”
門外趙建軍提著一個軍綠色工業布做的書包回來了，他在街道辦的集體單位找了個差事，書攤子上賣書，下了班回家看書學習。
他手裡頭有他姐姐趙瑞雪留下的筆記和學習資料，雖然題型和知識點有些落後，但裡麵蘊藏著他姐姐的學習方法。
他有信心明年考上個大……專，人有了目標，心裡頭踏實多了，也不再像以前那樣跟著院兒幾個年輕人瞎混。
更何況有程開顏這個如今在院兒裡德高望重的例子，趙建軍越發渴望出人頭地了。
“沒什麼！你學你的去！缺錢花了找你媽要，你姐上次寄回來的錢還有呢，還是讀書有出息啊，你姐出國留學還能賺錢，不愧是我閨女兒！你學著點，有你姐兩成的本事，以後娶個漂亮媳婦兒不成問題！”
趙大娘不耐煩的擺了擺手，隻不過說著說著她心情逐漸好了起來。
是啊！
自家女兒這麼優秀，在外麵留學，還寫賺外彙日元！
再加上他和程開顏這麼長時間沒見麵了，在國外接觸了那些優秀的年輕人，對程開顏的那點心思估計早就淡了，說不定見了國外的世麵都看不上他了。
而且日本雖然小，但還是挺大，程開顏他們去日本拍電影，指不定是在哪個犄角旮旯裡呢！
這不就跟大海撈針一樣嗎？
這兩人肯定遇不上！
趙大娘坐在床上，心裡是越盤算越明白，終於放心下來鬆了口氣，那張尖細稍顯刻薄的臉上再度浮現自得傲氣的笑容。
與此同時，程家屋裡。
“什麼？！水華老師讓我去演男主角？！”
程開顏睜大眼睛，手指頭指著自己，滿眼不可置信與震驚。
“昂！”
梁曉聲重重點頭，“去年那個表演《情書》話劇的趙瑞雪姑娘演女主角，你們是朋友，你要不考慮考慮？”
“什麼？！”
“趙瑞雪演女主角？！”
程開顏再度震驚，澀聲道，“可是這姑娘都出國留學去了！”
“啊？去哪兒了？”
梁曉聲大驚失色，難道電影還沒開拍，男女主角就都要出岔子了嗎？
程開顏和那個趙瑞雪同學，絕對是最符合這部電影的男女主的人選了！
現在沒了怎麼辦？
“日本……”
“日本？日本好啊！這不正方便了嗎？”
梁曉聲轉危為安，轉驚為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