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八點。
道外大街堆積的雪，在多日的大晴天下漸漸化開，隻剩下淺淺的一層，像紗衣一樣鋪在草地上。
沿街許多商店重新開業，春節特供商品繼續促銷供應。
街道上人結伴而行的年輕人嬉笑著走過，還有一大清早提著竹籃子買菜的中年婦女……
人群熙攘，聲音嘈雜，但並不讓人厭煩，相反有種喜慶的氛圍。
“味道還錯，還挺舍得給肉……”
程開顏站在街邊的榆樹旁，柔和的陽光從對麵洋房的樓頂斜斜落在他身上，曬得他臉色白裡透紅，就連頭發都曬得暖洋洋的。
他手裡頭捧著一個紙袋子，裡麵是剛買的燒餅。
就著陽光，一口咬下，帶著汁水的肉餡鹹香熱乎。
滿足愜意極了。
他的目光一直看著街道對麵的排著長隊的小店。
一個穿著白色大衣，身材修長纖美的女子，身姿挺直綽約的站在人群中，背影曼妙，還時不時正回頭朝程開顏這邊望上一眼。
這自然是與他一同早起，出來逛街的劉曉莉。
今天初四，春節三天假期過去了，婉姨與劉叔二人一大早起來早飯都沒做，就急匆匆去了單位上班。
而程開顏與劉曉莉起床後，也懶得做飯，再加上家中無事，索性相約出來逛逛早市，買點東西，順便解決早飯。
畢竟明天晚上他們就要乘車離開這座城市，回到bj繼續他們的生活。
早上出門前，特意叫了曉菱，叫她一起上街。
但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姑娘，哼哼唧唧就是不肯起來，腦袋縮在被子裡睡懶覺。
不過她可沒想過餓肚子，請求兩人從街上帶點吃的回來就行。
劉曉莉認為這是懶惰的體現，板著臉說了她幾句。
程開顏倒很能認同，畢竟這麼冷的冬天，能縮在被子裡誰想起床。
“鐺鐺——”
清幽沉重的電車鈴聲響起，刷著郵筒綠車漆的有軌電車緩緩駛來，掀起一陣風，淡淡的鐵鏽與機油混雜的味道飄來。
刺鼻又讓人有點惡心。
程開顏聞到這股味道連忙屏住呼吸。
電車緩緩駛過將視線遮擋，將陽光遮擋。
光線隻能依次交錯的透過車窗，斜斜的，忽明忽暗的落在程開顏的身上，在他修長寬鬆的黑色呢子大衣上了，留下一個個交錯的光柵欄。
程開顏看著玻璃窗上的反光，不由莞爾，倒是挺像電影中的場景。
車輛遠去，街道重新擁擠起來。
披著白色大衣，修長纖美的女子提著手裡的袋子，安安靜靜的走了過來。
“給，王老五餡餅，可好吃了。”
劉曉莉走到跟前靜靜站定，兩根蔥白手指捏著一塊餡餅，溫柔的遞到程開顏嘴邊，美眸中帶著些許期待。
這是她從小就喜歡吃的東西，自然也要讓他也嘗嘗。
很多事情一個人做，和兩個人做是完全不同的體驗。
“那我吃一個。”
程開顏覺得自家對象的樣子，像是在獻寶一樣。
他張嘴咬了一口，卻不小心咬到了女子修長蔥白的指頭，像冰糕一樣，冰冰涼涼，也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麼，他還嘗到了絲絲甜味，很淡，一閃過了。
於是程開顏連忙瞥了眼劉曉莉，隻見她神色嫻靜柔和，並無異樣。
這幾天，或者說是婉姨答應兩人訂婚之後。
曉莉給他的感覺有些細微的變化，似乎是這姑娘覺得就快要是未婚妻了，身份有了很大的變化，而且以後還會成為妻子。
或許在曉莉姐的印象中，妻子的形象就該是母親蔣婉那樣。
溫柔賢惠，成熟優雅。
程開顏隱隱感覺到自家對象，心裡無意識的朝著那個方向靠攏。
她或許想像初見的那般，做個溫柔的大姐姐，亦或者細心體貼的小妻子一樣。
“你現在好像越來越成熟啊，越來越像了啊？”
程開顏心中思量著他的女孩的細微變化，嘴角彎了彎，笑著打趣道。
“像什麼呀？”
劉曉莉捏著衣角，微笑著問。
“不用我說吧？”
程開顏目光溫潤的看了看這姑娘，隨後低頭咬了一口後餡餅，看見裡麵露出粉白漸變的花瓣，鹹蛋黃、紅豆的餡料，正往外冒著絲絲白色的熱氣。
“我不知道。”
劉曉莉搖頭不承認，隻是杏眼中的眼神越發溫柔了。
“好吃，香甜軟糯，入口即化不噎人。”
程開顏品嘗後稱讚道。
“好吃吧，嘻嘻。”
劉曉莉嘴角彎了彎，將剩下的一小半餡餅，毫無顧忌的塞進自己嘴裡。
二人邊吃邊走邊聊，程開顏才知道這王老五餡餅，是哈爾濱知名的小吃之一。
最早聞名於三四十年代，以其獨特風味著稱，餡料豐富多樣，製作精細考究，很多人都好這一口，尤其是年輕人和女同誌。
此外小吃中還有不少知名的，像嶽陽樓飯店的桃饅頭，景陽缸爐燒餅，文君酒家的鳳尾小籠包……
據說桃饅頭是一絕，1956年的時候，上海那邊還派參觀團到哈爾濱，專門學習桃饅頭的製法。
不過飯店距離比較遠，今天就嘗不到了。
兩人邊走邊吃，不一會兒路過一家裁縫店，劉曉莉拉著程開顏站定。
“匠心裁縫鋪？”
“嗯，他們家開了好多年，手藝很好。我媽經常來這邊定做衣服，她有件呢子大衣就是在這兒做的。”
劉曉莉拉著他的手走了進來，並沒有說明為什麼來這邊。
程開顏也沒問，曉莉姐想來做幾件衣裳，這並沒有什麼奇怪的。況且她本就是心靈手巧，蕙質蘭心的女子。
其實這年頭商場裡買衣服的人還是少的，許多人要麼是自己買布自己回去做，要麼是在裁縫鋪裡做，會比商場商店裡買要便宜將近四到五成。
而且一尺布票，私底下能換五毛錢呢，相當於一斤豬肉。
是許多人家最常用的物資之一。
這年頭會做衣裳真是一門好手藝，能養活人呢。
兩人走進鋪子裡。
一個二十八九歲的女人坐在櫃台後麵，屋子裡打掃得乾乾淨淨，牆壁的一排排杆子上掛著顏色各異的布匹，另一麵則是一些簡單的衣服，棉衣，毛衣之類的。
“蘇姐，好久不見了。”
劉曉莉出聲喊道。
“是曉莉啊？好久沒見了。”
被稱為蘇姐的女人放下手裡的針線，抬頭看了一會兒才認出來，驚訝道：“哎呦，又變漂亮了，差點沒認出來你。”
“什麼啊。”
劉曉莉捋了捋耳邊的頭發，笑了笑。
“嗬嗬。”
蘇姐笑了笑，心中感慨這個姑娘的變化，這時目光發現一旁的俊秀青年，疑惑道：“這是？”
“他啊？”
劉曉莉看著程開顏，頓了頓，輕聲介紹道：“這是我……愛人，叫程開顏。”
“愛人？！”
蘇姐心中愣了愣，立刻笑容滿麵的問：“曉莉你結婚了？這麼快！”
一旁的程開顏也沒好到哪兒去，也不可思議，有些意外的看著她。
愛人？
什麼時候這麼大膽了？
果然女人有了身份，說話做事都不一樣了啊。
程開顏思忖著
“還沒有，不過我們快訂婚了。”
劉曉莉麵對兩人的目光，雪白細嫩的頸子有些羞熱，麵上還是落落大方的解釋。
“恭喜恭喜，到時候請我吃喜糖啊。”
蘇姐點點頭，笑嗬嗬的祝賀。
“當然。”
“這次來要做點什麼？結婚起碼得配一件貂皮大衣……你身上這件真不錯啊，品相這麼好你愛人送的？”
“是啊，他送的，這次來買點布料做幾件衣裳……”
“來看看，想要什麼，姐便宜點給你……”
兩女人湊到一塊看布料去了，程開顏則隨便看了起來。
鋪子看著不大，但五臟俱全。
布料一應俱全，像現在普遍的白市布，卡其布，燈芯絨，的確良，純羊毛呢，真絲，棉，麻……
像是中山裝，工裝褲就用的是卡其布，燈芯絨多用來做女同誌的外套，的確良做襯衣，絲綢做旗袍……
……
“貼身睡衣的話，最好是穿著舒適，我建議你用，棉或者是桑蠶真絲，另外像是肚兜褻褲之類的最好用真蠶絲，曉莉我看你愛人不想差錢兒的，最好用這個來做咱們女人就得對自己好點……”
蘇姐聽完了劉曉莉訴求，推薦道。
“那行，就各來一些，我打算做兩三套……”
劉曉莉想了想是這個理兒，況且她又不是隻給自己做，程開顏也有呢。
“行，沒問題，我給你估估多少米多少尺，你跟你愛人商量商量，這些也不便宜。”
“嗬嗬，沒事。”
劉曉莉微笑搖頭，很是自然。
自己現在可是要當家了呢，母親昨個兒去的三千塊錢，還有程開顏那天的稿費都在她手上呢，當然她還撥了五十塊錢給程開顏零花。
“厲害啊，我要是有你這手手腕就好了……”
徐姐回頭看了眼身後閒逛的青年，心中不禁感歎。
這真是找了個好對象，曉莉都開始管家了。
買完布料，花了差不多十幾塊錢，十幾張布票，幾張絲綢票。
看著有些多，但其實堆疊起來後也還好，並不算重。
劉曉莉很自然的將袋子遞給程開顏提著，兩人步行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