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簌簌……”
淩冽的北風裹挾著雪花,落在蓬鬆的積雪上,生出細細的響動。
覆蓋整個城市的風雨,是隔著單薄的玻璃窗、厚厚的混凝土也抵擋不住的。
木框窗戶間的縫隙偶爾因風向的變化,溢出些許寒冷的氣流,攪動著屋內的氣流,猶如一根細小鋒利的絲線在青年的側臉上割動,帶給他如絲般的刺痛。
“嘶……”
程開顏下意識往上提了提被子,將半張臉蓋住,這才好了一些。
但被子不夠長,腳便全部暴露在空氣當中。
如此來回往複,不得全法。
“呼——”
猛地一個起身,程開顏一把掀開被子坐在床上,整個人完全清醒過來。
但腦袋深處像是塞了一塊石子,漲得有些疼痛。
顯然是醉酒的後遺症。
“嘖……”
程開顏捂著腦袋甩了甩,這才好受了一點。
他抬起手腕,銀亮的表盤出現在眼前。
四點十三分。
是下午。
“睡了三個小時。”
程開顏鬆了口氣,也沒睡多長時間,隻要不是一覺睡到六七點就沒什麼問題。
他現在反而沒有那麼急迫的起床了,而是轉頭打量起這間房。
房間麵積挺大的,風格和這棟洋樓比較契合,天花板四周都勾勒出繁複精致的紋路來,大概是洛可可風。
大床,藍白色的床上四件套,衣櫃……
還有掛滿了自己衣物的椅子……
“大概率是曉莉姐給我脫的衣服。”
程開顏看著床邊掛滿自己衣物的椅子,心中不乏溫暖。
靜靜地坐了一會兒,腦袋的脹痛總算有所緩解。
不過身上的隻穿著單薄的秋衣,冷得他雞皮疙瘩都出來了。
程開顏有種縮回被窩的衝動,但不論如何,總不能躺到吃晚飯吧?
這樣也不太禮貌了。
本來婉姨對自己的印象就不太好。
想到這裡,程開顏轉身拿起床邊椅子上放置的衣物,一件一件穿了起來。
隻是隨著椅子上的衣服被拿走,椅子後的模樣也是慢慢暴露在程開顏眼中。
一個身形纖瘦單薄的姑娘,身上披著柔軟的白色貂皮大衣靜靜地趴在桌子上沉沉睡著。
隱隱能聽到她那纖弱的呼吸聲。
程開顏眉頭一皺,之前的感冒都還沒好利索,這下不更重了?
程開顏下床穿好鞋子,放輕腳步走到書桌旁,俯身看去。
劉曉莉就像學生中午在教室午睡的樣子,小臉偏向一邊,側臉枕著手臂。
程開顏能很清楚的看到,原本白皙漂亮的側臉,被手臂壓出一塊紅印。
他一下子笑了出來,笑完連忙輕手輕腳的將這姑娘攔腰抱起。
隨後輕輕將她放在床上,解開大衣,褪去厚厚的棉褲,還有鞋襪。
整個人像是憑空纖瘦了許多,靜靜地躺在床上。
紅色毛衣被心口挺起一個柔軟的小碗,修長飽滿的臀腿的線條越發圓緊致。
相較於一身厚重冬裝的沉靜雍容,這樣貼身的衣服更加符合她舞蹈演員的青春與活力。
程開顏沒有繼續褪去自家對象的衣服,脫去外衣已經足夠。
他以欣賞的目光看了一會兒,便將她輕輕塞入被窩裡,掖好被角。
“嗯……”
一進入到溫暖的被子,沉睡的女孩頓時眉頭皺了皺,似乎有什麼不適,但很快又像是嗅到了什麼,粉撲撲的小臉親昵的蹭了蹭被子。
程開顏見狀也就放下心來,隨後將大衣褲子掛在椅子上,乾淨利落的轉身出門。
……
樓下客廳隱約傳來電視節目的聲音,程開顏扶著樓梯看去,發現婉姨正坐在沙發上,吸吮著凍梨看電視入神。
“醒了?”
眼裡的餘光瞥見程開顏走到客廳,蔣婉忽然抬起頭來,漫不經心的問了句。
“嗯。”
程開顏遲疑了下,點頭道。
“廚房裡煮了醒酒的湯。”
隻聽得婉姨平和成熟的嗓音如此說道。
程開顏愣了愣,立刻轉頭看去,眼眸中帶著詢問。
什麼情況?
婉姨這是……難道是看我中午喝醉了,特意煮的?
不過下一秒,婉姨像是看出他的心思一樣,眼中浮現一抹嫌棄,隨後不鹹不淡的說:“給你劉叔煮的多出來的,不要多想。”
“嗬嗬。”
程開顏嘴角微抿,努力讓自己不笑出來,“行,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了?”
蔣婉自然將他臉上的笑容看在眼裡,頓時皺著眉身子坐正了,板著臉不悅的反問道。
“沒什麼沒什麼,婉姨的好意我心領了。”
程開顏見她生氣,連忙擺手。
“自作多情。”
蔣婉輕輕的哼了聲,心中情緒有些複雜。
沒想到是自己想差了,還以為程開顏是想借著以前的娃娃親,來定下他和曉莉的婚事……
卻不想兩人之間的娃娃親早已被劉曉莉膽大包天的退掉……
甚至這個年輕人還想也不想的答應了退婚!
這樣看來,程開顏恐怕他是滿心誠懇的來商量婚事的,從來沒有過想拿娃娃親當做籌碼的意思。
要不是劉曉莉主動向自己全盤托出退婚之事,恐怕自己都不會知道。
程開顏也根本不會主動提及。
“哎……”
蔣婉望著那道清俊的背影朝著廚房而去,心中微歎。
她能感受到心裡的天平,漸漸朝著女兒和他滑落。
或許他們是真心對真心的相愛。
但很快美婦心裡就堅定下來,思襯道:
“即便如此,在沒有看到他的證明和足夠的付出之前,這門婚事決不能這麼輕易的許諾出去。”
曉莉自十歲開始就去遠赴千裡去了江城學習舞蹈,隻有每年過年回來,本就在自己身邊待的時間很少。
若是嫁出去了,不僅成了程……彆人家人了,說不定一年都見不到幾次,過年的都要到彆人家過年了!
蔣婉心裡是真的舍不得女兒這麼快就出嫁,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就在美婦人沉思之際,程開顏端著碗醒酒湯出來了。
“呼呼……”
他吹著湯麵的熱氣,靠著牆壁愜意的喝著,“婉姨您的手藝真不錯,醒酒湯都好喝。”
“哼……”
蔣婉聽見程開顏這太過明顯的馬屁和恭維,麵無表情的冷哼一聲。
油嘴滑舌,馬屁精!
“婉姨,曉莉這會兒睡著了,一會兒晚飯我來替她給您打下手。”
程開顏陡然想到什麼,出聲提議道。
“睡著了?那就麻煩你了。”
蔣婉微微頷首,這孩子還是比較勤快的。
渾然忘記了剛才自己是如何評價的。
……
晚上五點半,程開顏與婉姨二人在廚房裡做好了飯菜。
一部分是中午沒吃完的,一部分是新做的蔬菜。
在哈爾濱新鮮的蔬菜要比肉珍貴多了。
各種飯菜端到飯桌上,婉姨便上樓將兩姐妹一一叫下來吃晚飯。
三人聯袂下樓,程開顏手裡端著茶杯迎了上去,笑著問道:“曉莉姐喝杯熱茶醒醒,睡得怎麼樣?”
劉曉莉見他麵上帶著笑,便想起剛才被母親叫醒時,發現身上衣服鞋襪都被脫掉的樣子,心中異樣,不禁抿起唇瓣。
她點了點頭,嗓音有些沙啞的回答道:
“還好,頭有點昏。”
說完將熱茶接下來,低頭喝著,隻是如墨發稍半遮半掩的玉耳悄然羞紅。
四人坐在沙發上慢慢等待。
片刻後。
“哢嚓……”
房門打開,一道滿身雪花的中年男人出現在眼前。
劉叔從廠裡下班回來了。
“都在呢,快吃飯吧。”
劉建設掃了眼,聲音渾厚溫和:“開顏就醒了,你酒量不錯嘛,來咱爺倆接著喝。”
中午二人一起喝了一整瓶白酒,
劉建設雖然把程開顏放倒灌醉了,但他想看到的畫麵卻沒有看到。
因為程開顏喝醉後的樣子很安靜,看樣子酒品挺不錯。
不過劉建設打算再試試他,另外再趁著他喝醉多問些話。
畢竟老話說的好,酒後吐發言嘛。
“劉叔中午喝了大半瓶,還跟沒事人一樣去廠裡上班了,您酒量太高了。”
程開顏聽見這話,心中苦笑不已。
老丈人明顯是還想把自己灌醉,多半是要試試自己。
有句話叫酒品即人品,雖然不準確,但多少有點參考價值。
“哈哈,咱們這邊天氣冷,不少人平常靠喝酒暖身子,酒量普遍都高。”
“來來來,咱爺倆今晚再喝點兒。”
就在二人一派爺倆情深之時。
一聲冷喝在客廳裡響起,讓二人動作一滯。
“晚上不許喝了!”
隻見沙發上的美婦人翹著腿,正麵無表情的看著兩人。
隨後劉曉莉連忙起身,走到程開顏身邊,扯了扯他的袖子,不滿道:“開顏你不許喝了,中午醉成那樣,熏得我被子裡全是酒氣。”
說完少女瞪了他一眼。
“是是是。”
程開顏連連點頭,難怪起來眼睛都腫了,原來是被酒氣熏得沒睡好。
同時心裡也反思起來。
不管怎麼說,和討好老丈人丈母娘相比,自家曉莉姐才是最重要的。
不過他一轉頭,才發現劉叔比自己滑跪得還快。
“你們母女倆說得道理啊,喝酒誤事。”
劉叔一邊煞有其事的點頭,一邊笑道:“正好剛才路過秋林公司買了一打秋林格瓦斯。
來來來!大家吃飯,都喝點這個格瓦斯,麥香十足,甜度適中,配紅腸那叫一個絕了。”
說完,衝著婉姨揚了揚手裡的提著一大透明瓶裝的金黃色酒水,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見。
婉姨細不可查的點頭,隨後揮揮手吩咐道:“都吃飯吧。”
“知道了。”
程開顏看向劉曉莉,兩人相互眨眨眼,連忙跟著眾人齊齊回應真正的一家之主。
晚飯依舊豐盛,眾人喝著格瓦斯,吃著菜,氣氛相當活躍。
“開顏啊,聽曉莉和你婉姨說,你除了在阿婷那兒擔任助教之外,還是位大作家?”
中午光顧著談婚事和勸架了,劉建設這才像想起了有不少事情都沒問。
去年九月,妻子都到bj去待了幾天,從劉曉莉口中得知的那些隻言片語,也隻是大概了解了程開顏的基本情況,還有女兒和程開顏兩人之間經曆的那些事情,以及女兒在北舞的發展情況……
說到底對程開顏寫了哪些書,有哪些成就,還真不清楚。
聽見這話,蔣婉也提起了一些好奇心。
她九月份回來之後,還專門找了幾個單位裡學識出眾,經常看書的人問了問程開顏這個名字,問他們有沒有這個作家。
得到的答複雖然和女兒曉莉說的情況大差不差,但他們隻是聽過這個名字,知道是個名氣不小的作家。
但還真沒看過他的作品,也不很清楚他的作品。
蔣婉再一想他們四五十歲的年紀,也就不奇怪了。
後來南疆那邊戰事告捷時,她和丈夫還很是驚訝的看到了程開顏被授予了戰地文藝先鋒的稱號。
“算不得什麼大作家,到目前為止,寫的作品並不算多,有《夜晚的潛水艇》《芳草》《情書》《牧羊少年奇幻之旅》《芳華》《龍貓》……”
程開顏謙虛的笑了笑,一一列舉道。
“啊!《情書》我好像聽同學說過,隻是書店當時已經賣沒了,我們學校的人一本都沒有,沒想到是顏哥哥寫的作品,聽同學說可感人呢!”
妹妹劉曉菱驚呼出聲,滿臉興奮的說道。
“這樣嗎?”
蔣婉與劉建設看到女兒如此興奮,也不免露出驚訝的神情。
看樣子真的是個相當不錯的作家呢!
“買不到很正常,我的作品發售的地區大部分都是bj周邊,或者是上海這些城市,不少城市,鄉鎮都是買不到的。
另外過了發售時間,再想買就很難了,隻能找彆人借。”
程開顏聽見妹妹這話,沉思片刻便詳細的解釋了一下。
目前還是文學熱的時代,但書籍的價格不少人是負擔不起的。
另外還涉及到印刷量的大小,和雜誌鋪開的地區,還有信息傳遞的速度。
很多書,很多作家即便是出名也隻是在小範圍內,在文學圈子裡出名。
這種事情即便放在後世,也很常見。
有人都不知道魯迅就是周樹人,有很多人不知道獲得諾獎的莫言寫過哪些作品,不知道寫《挪威的森林》的村上春樹……
文學相較於電視,電影,歌曲,總歸是受限於傳播載體的。
“原來如此,先前曉莉說開顏你是大作家,還有所懷疑,看來是我們想差了,這裡麵的門道還不少。”
劉建設聽完了程開顏有理有據的解釋,若有所思的點頭。
蔣婉也鬆了口氣,不是騙人的就好,她淡淡道:“我都記下了,趕明兒去書店找找。”
“嗬嗬。”
程開顏嘴角一抽,您這還是不相信啊!
他想了想,說道:“說起來下個月一號,正好我有篇兒童文學作品刊登,到時候我們去買回來就是了。”
“也好,到時候買回來讓大家看看,看看我們家曉莉看中的對象,寫得如何。”
蔣婉見他很是自信,難得打趣了一句。
“媽!”
劉曉莉嗔怪的白了母親一眼。
眾人齊聲笑了起來。
歡笑之餘,程開顏心裡還惦記著事情,暗襯道:“名氣還不夠,或許要等到《情書》,或者是《芳華》的電影拍攝、上映才能真正意義的破圈,成為像蔣子龍那樣的大作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