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走幾步路就到了,前麵街道轉角的那間二層紅磚洋樓就是我家了,是不是很漂亮?”
“這是以前逃亡到這邊來的白俄貴族修建的吧,看著還挺洋氣的。”
“是的,像這樣的房子這條街上全是,我感覺比bj的漂亮多了是吧?”
“這倒是。”
劉曉莉挽著程開顏的手臂,二人閒庭若步的走在街道上,聊著周圍的房子,聊著哈爾濱的人文曆史。
此時的程開顏也如願以償的穿上了老丈人的羊毛大衣,兩件大衣裹著,保暖效果好了不少。
一旁的小姑娘劉曉菱則眼巴巴的看著兩人,時不時插上一句嘴。
前方不遠處。
隻有蔣婉一個人冷著張臉,她看也不回頭看一眼,悶頭往前疾走。
不一會兒抵達街道轉角,一根鑄鐵路燈佇立在濕潤的漆黑路邊。
帶半地下室的紅磚洋房,街道邊用於阻攔外人的白色圍欄,被冰雪覆蓋的草坪,還有一條鋪著石子的小路,小路旁豎立著一個信箱。
給程開顏的感覺就像是出現在歐洲的街頭,隻能說一模一樣。
“進屋吧,把鞋換一下。”
蔣婉翻找出鑰匙打開房門,頭也不回的吩咐了句。
隨後進屋,在門口旁邊的墊子上俯身彎腰更換腳上沾著積雪的皮靴。
程開顏跟在姐妹倆身後進屋,好奇的打量著這棟房間。
進門的玄關就很寬敞,墊子,嵌在牆壁裡的鞋櫃。
遠處客廳更是大得誇張,沙發,壁爐,餐桌。
客廳最裡麵還有個半圓形的陽台上擺放著一架三角鋼琴……
“單獨住這樣一棟洋房的還是比較少的,大多洋房是好幾家人一起居住,很複雜。
不過這間二層洋樓做的比較小巧精致,是從一個白俄貴族家庭買下來的,一家人住也沒人能說什麼……”
劉曉莉見程開顏很是驚豔,靜靜笑著解釋道。
隻是心中未嘗沒有因為程開顏對自己家的驚豔,而感到驕傲與自得。
“這倒也是。”
程開顏聽她這麼解釋,也就明白了。
就跟上海天津那邊以前租界留下來的洋房一樣。
外麵看起來的確是富麗堂皇,洋氣極了。
但洋房裡麵就已經被分配給了好多戶人家居住,一家人才住一兩間房而已,有些還會做隔斷,把裡麵搞得亂七八糟。
曉莉姐她們家房子比較小巧,再加上以前能買賣的時候是出錢買下來的。
倒也沒人能指摘,畢竟這條街上到處都是這樣的房子。
“你們倆的拖鞋。”
二人交談之際,這時蔣婉從鞋櫃裡拿出家用的棉拖鞋,依次遞給遞給劉曉莉姐妹。
程開顏則提著行李站在原地,等待著婉姨的安排。
輪到程開顏時。
蔣婉從鞋櫃裡抽出一雙工業藍的塑料涼拖鞋,瞥了程開顏一眼,不冷不熱的問了聲:
“你來得太突然了,家裡沒有準備多餘的棉拖鞋,你就穿夏天的拖鞋吧。”
“媽!大冬天的穿什麼涼拖鞋啊。”
劉曉莉聽見這話不禁眉頭緊皺,不滿的喊了句。
“喊什麼?”
蔣婉揚了揚下巴反問道。
“沒事的曉莉,夏天的拖鞋也一樣穿,家裡開著暖氣挺暖和的。”
程開顏伸手從丈母娘手中接過來,溫聲回道。
他本來還以為婉姨會把自己晾在這兒呢,沒想到還親手給自己拿來。
“嗯,換鞋吧,把行李給我們。”
蔣婉秀麗的眉眼微微舒展,輕聲道。
她本以為這個年輕人會生氣委屈,最少也會不滿,沒想到程開顏的性子如此平靜溫和。
不過有一點是真的,棉拖鞋確實沒有了。
“麻煩您了。”
程開顏將行李遞過去,剛才親自遞鞋子可以說預料之外,但這次是真有點受寵若驚了。
“嗬嗬,這隻是待客最基本的禮貌罷了……”
蔣婉神色淡然,接手後就乾淨利落的轉身進屋了。
聽見這話,劉曉莉不免有些失落。
她對麵母親的性格自自然清楚,這話乍一聽並沒有什麼意思。
但她明白,母親這話的意思帶著些許疏離,隻是把程開顏當成跟其他普通的客人一樣對待。
劉曉莉抿著唇瓣,轉頭扯了扯自家對象的袖子,讓他不要多想。
“沒事。”
程開顏搖了搖頭,俯身換著鞋子。
眾人進屋後。
劉曉莉覺得程開顏一路提著行李走過來肯定是累壞了,就讓他在沙發上坐著休息一下,隨後自己提著行李去了樓上。
妹妹劉曉菱則很友善的倒了一杯熱茶過來,“哥哥給,趁熱喝。”
“謝謝,曉菱。”
“沒事……”
妹妹端完茶後,就噔噔噔上樓去找她姐要禮物去了。
而廚房裡菜板聲聲作響,婉姨在準備中午的食材,飯菜。
於是客廳裡就剩下程開顏一人坐在沙發上喝著熱茶,慢悠悠的打量著客廳裡的一切。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聽見廚房裡傳來一陣劈裡啪啦的動靜,隨後又是清脆的碎裂聲。
“怎麼了?”
程開顏連忙起身走去。
……
“嘶……”
寬敞的廚房裡,蔣婉站在廚台前緊緊捂著手,絲絲鮮紅的血液順著指尖滾落。
她盯著手上的破開的刀口,緊緊皺著眉,隻覺指尖傳來陣陣撕裂般的疼痛。
方才在處理魚肉的時候,一不留神切到了手,忽然的疼痛又讓她一時間有些手忙腳亂,抬手間又把案板上的菜刀和裝魚肉的瓷碗給摔了一地。
按理來說,有著二十多年下廚經驗的蔣婉,不至於出現這種低級失誤。
但她心裡清楚,還是因為今天女兒劉曉莉帶著程開顏忽然回家過年的時候,讓自己心裡亂糟糟的。
本來在昨天晚上和丈夫商量之後,蔣婉本打算平靜對待程開顏,就像對待客人一樣對待他。
但今天見麵之後,她又忍不住說一些刺人的話,做一些小氣的舉措。
就好比見麵時的不冷不熱,那件給本來是給程開顏準備的羊毛大衣,再就是方才進屋時給他穿涼拖鞋……
可這個年輕人卻並沒有什麼不滿,說話處事也比較平和溫順。
再和自己一對比,就讓蔣婉的情緒有些複雜了。
處理食材時,蔣婉心裡就是在思索該以什麼樣的態度對待程開顏這個年輕人。
一時走神,難免出了岔子。
“嘶……”
隨著手上血液止不住的流淌,蔣婉頭也有些發暈,想連忙離開廚房,但地板上散落了一地鋒利的碎瓷片以及水漬,讓她一時間僵在了原地。
“曉莉?”
蔣婉仰頭向外喊了幾聲,卻無人回應。
她皺著眉暗暗叫苦道:“應該都跑去樓上了。”
這時,門外陡然傳來有些陌生的聲音。
“沒事吧,婉姨?”
蔣婉連忙轉頭看去,廚房門被打開,一個清俊秀美的年輕人走了進來,正用關切的眼神看著自己。
“呼呼……我沒事,不小心切到手了。”
蔣婉深呼吸幾下,語氣平靜的解釋道。
隻是嗓音難免有些顫音,程開顏猜婉姨應該是手指太疼了。
可程開顏像是沒聽出來婦人話語中的冷淡一樣,徑直走了過來,修長的大腿邁過散落的碎瓷片,來到婉姨身邊。
“我來扶您出去。”
“不用,我自己能走。”
蔣婉搖頭拒絕,接著像是證明一樣,抬腳邁出一步。
可腳尖落地,卻陡然腳下一滑,整個人即將失去平衡。
就在她驚魂未定時,程開顏眼疾手快,連忙伸手扶著她的肩膀,幫著她穩住身形。
“沒事,我來扶著您。”
耳邊傳來程開顏的聲音,讓蔣婉心裡悄悄鬆了口氣。
“嘩啦……”
轉頭看到程開顏穿著襪子和夏季拖鞋的腳,將碎瓷片推到一邊。
這一幕看得蔣婉有些刺眼,她心中陡然一軟,靜靜說道:“小心點,彆紮到了。”
“知道了婉姨。”
程開顏聞言心中一暖,轉頭看向她。
臉上綻放出熙然的笑容,如冬日陰雲間隙裡稀薄的陽光。
“嗯。”
蔣婉哼了聲,木著臉將頭偏向一邊。
笑這麼好看做什麼!
……
客廳裡。
程開顏按照婉姨的信息找到了碘酒棉球創可貼等用品,本來程開顏打算給她處理。
不過回過神來的蔣婉並不打算給他機會,直接婉拒自己處理了。
程開顏想了想沒有堅持,也沒有去廚房裡清理碎瓷片。
不然就顯得太刻意殷勤了。
另外他可不是沒脾氣,任勞任怨的老黃牛。
……
平房區120廠,某車間。
發動機轟鳴的聲音在耳邊回響,一位位身著軍大衣工人埋頭在車間上工作。
劉建設看著重新運轉的廠房設備與車間流水線,擦了擦額頭的汗水,終於鬆了口氣。
“建設,都檢修好了吧?”
車間門口,走進來一個的模樣和他有些相似的中年女人走了進來,熟練的遞上毛巾。
“沒事了大姐。”
劉建設接過來擦了擦汗,頓時白花花的毛巾被染黑。
眼前這個女人便是劉建設的大姐,劉歆,在120廠擔任領導。
劉建設自核實驗基地的任務結束後,就特意調到了120廠。
“那就好……你也忙了半天了,上我家吃飯去,正好有些事跟你聊聊。”
劉歆滿意的點頭,招呼道。
“喲,不巧了,家裡來了重要的客人,中午得趕緊回去招待呢。”
劉建設擺擺手,沉聲婉拒。
提到這兒,他尋思著女兒和程開顏二人應該到家了。
這會兒家裡應該都等著自己回去吃午飯呢。
“什麼人啊,這麼重要?”
劉歆聽見這話好奇的問。
“曉莉今兒回來了,還帶了對象回來。”
劉建設解釋道。
“什麼?曉莉也帶對象回來了?”
劉歆聽見這消息頓時驚訝不已,隨後笑道:“你說巧不巧,過幾天我們家文瓊也要帶對象回來了。”
“文瓊也帶對象回來了?那真是巧了。”
劉建設也有些意外。
“可不是,還是上海那邊的人,行了行了回頭再聊,你趕緊回去見女婿去吧!”
“八字還沒一撇呢……”
劉建設輕輕搖頭,回辦公室帶上東西回家。
出了廠房,坐上公交車。
二十分鐘後,車裡停在家附近的街道站台旁。
他從車上下來,想著許久未見的女兒,還有那位老朋友的孩子,自家閨女的對象,腳下的步子快了不少。
“哢嚓~”
擰動鑰匙,打開房門。
劉建設踩上台階,抬頭向客廳裡看去。
一個身材頎長,坐姿板正挺拔的青年穿著一件黑色毛衣,坐在沙發上。
青年低著頭,捧著一本書翻閱著,清朗俊秀的側臉很是專注。
既有作家的溫潤才氣,又能聞到一抹軍人鐵血味道。
當然最獨特的,還是他身上有種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疏離感。
程開顏麼……
劉建設心中暗道,步子卻不停止。
“爸?您回來了?”
妹妹劉曉菱瞥見他的身影,連忙喊了聲。
程開顏聞言,立刻轉頭看去,一個穿著大衣帶著眼鏡,模樣儒雅嚴肅的中年男人正站在旁邊靜靜地觀察著自己。
他連忙起身,冷靜的招手問好道:“叔叔您好,我是曉莉的對象程開顏。”
“程開顏我知道你,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當時才一點小,自從你爸媽去了bj,好多年不見你一轉眼都這麼大了。”
劉建設聞言,溫和的笑著說道。
“是啊。”
程開顏情緒放鬆了些,看起來曉莉姐的父親還是相當溫和的一個人。
“來來,坐下聊聊。”
劉建設走到沙發邊坐下,衝他招招手,然後吩咐劉曉菱去倒茶。
二人就這麼坐下聊了起來。
從程開顏剛出生時的趣事,聊到他母親的情況,再到他這些年的經曆……
“嗯……”
劉建設了解完,心裡有了底。
大體上是個很不錯的年輕人,不過接下來還得再觀察觀察。
期間劉曉莉出來看了看,見父親和自家對象聊天的氣氛比較平和,就放心了。
片刻後,飯菜齊備。
“吃飯了,彆聊了。”
婉姨喊了聲,二人這才停下來。
……
餐桌上。
“今天的菜炒得不多,小程你體諒體諒。”
劉建設一邊招呼著程開顏,一邊轉身從身旁的櫃子上,拿出兩瓶茅台放到桌上。
隨口問了句:“能喝酒的吧?”
“能。”
程開顏看了眼坐在自己身邊,正瞪著自己的劉曉莉,眨眨眼示意道:老丈人要我喝,還能不喝嗎?
“你們倆,能喝也少喝點。”
劉曉莉皺著眉吩咐,婉姨也澹澹的看了他們兩人一眼,意思也很明顯。
“沒事,今兒高興。”
劉建設笑了笑,俗話說酒後吐真言,他就是要試試程開顏。
於是兩人喝酒吃菜,三個女人則喝的是飲料。
邊吃喝,邊聊著天。
隨後氣氛在劉曉莉姐妹倆,還有程開顏和劉建設這對女婿老丈人的暖場下,格外和氣。
大家聊了聊兩人在bj的事情,比如考試,生活,衣食住行,還有平常的相處。
“你們倆都談了這麼長時間了,感情怎麼樣啊?”
婉姨抿了口飲料,看似不經意的問了句。
“我和曉莉姐兩人恩愛著呢。”
程開顏溫聲答道,說話間看向劉曉莉。
後者聽見這話,俏臉頓時紅了。
但眼下一家人都看著,劉曉莉隻能強忍著羞意,捋了捋耳邊的頭發聲音溫婉的說,“我跟開顏倆好著呢。”
“可不是嘛,好歸好,但這隻是一時的,我就怕你難以自拔,失去了自我……”
蔣婉語氣有些微妙的提醒道。
“我知道……”
劉曉莉深吸一口氣,握住程開顏的手,語氣堅定的回答道。
“哎……”
蔣婉見狀深深的看了程開顏一眼,這真不知道這小子到底給曉莉灌了什麼迷魂湯。
母女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場麵頓時有些沉默。
這時程開顏忽然舉起酒杯,開口道:“這次來哈爾濱,除了和婉姨還有叔叔見一麵之外……我其實還有個目的。”
眾人聞言紛紛轉頭看去。
“什麼目的?”
劉建設沉聲問道。
“我跟曉莉也到了適婚的年齡,我們更是從小的娃娃親,這次來我想……”
“把這門婚事給定下來!”
程開顏聲音並不算大,但眼下卻讓所有人為之一靜,紛紛抬頭看著他。
劉曉莉聽見這話,不禁睜大了眼睛。
婚事?
小程同誌要把我們倆的婚事定下來?
女孩陡然間心尖滾燙,輕顫著。
她深吸一口氣,擰了下程開顏,美眸傳情:“怎麼來之前不早說?”
程開顏伸手牽起劉曉莉的手,笑了笑。
感受著手心裡對方的體溫,兩人眼中滿是緊張與忐忑,不安還有期待的看向餐桌上默不作聲的蔣婉與劉建設。
“……”
場麵一時間有些沉靜,片刻間都無人說話。
都在等待著蔣婉與劉建設的開口。
“咯噔……”
忽然一聲輕響,讓大家精神一振。
隻見蔣婉放下手中的杯子,不輕不重的磕在餐桌上。
美婦陡然抬起頭,臉色平靜的開口說道:
“這門親事我不同意。”
眾人頓時臉色一變。
程開顏心頭沉重,沒想到婉姨對自己的成見如此之深。
她竟然想也不想的拒絕了。
實在是……
哎……難道自己做的真有那麼差嗎?
“媽!為什麼?究竟為什麼!”
劉曉莉聽見母親這麼冷酷堅決的話,一下子眼眶變得通紅,掩著嘴泫然若泣的質問。
她想不通媽媽為什麼會如此堅決,如此冷漠。
即便是因為自己的犧牲和付出而心疼,媽媽也不至於冷硬到到這種地步啊!
妹妹劉曉菱也急得趕忙起身摟著姐姐,心疼的安慰起來。
“阿婉你……你這話說的也太絕對了!”
老丈人劉建設此時眉頭緊皺,滿臉不解。
明明昨天還答應得好好的,怎麼今天……
“砰——”
蔣婉聽著眾人的質疑,看著眾人如刺般的視線,心頭火起。
她貼著創可貼的素手拍在桌子上,拍的碗筷一震。
她站起身來,滿臉冷漠的看向對麵牽著手的一對年輕男女,淡聲道:
“我說了不行就是不行,娃娃親都幾十年前的老黃曆,我不可能認。”
“現在都什麼年代了,都改革開放了,娃娃親這種封建糟粕早該廢止了。
先前是好長時間沒聯係,我想著就這麼淡忘了,不然我早就把這門婚事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