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零陵、寧遠、道州三地交界一帶最大的土豪劣紳,就是道州鵝塘鎮的黃世傑黃老爺!
這個黃老爺並不老,今年不過二十五六,之所以是“老爺”,一是因為他家土地多,道州首富就是他家,鵝塘鎮周圍的土地都姓黃,都是他的!
二是因為黃世傑前幾年高中了秀才,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老爺!
可彆以為“秀才”不值錢,考起來才知道難!
通常情況下,秀才的入取率也就是百分之一左右。
一百個讀書人裡麵,隻有一個人能考上秀才,老難考了。
洪秀全那麼大能耐,也隻過了考秀才的第一關——縣試,然後去廣州考府試就給刷掉了,考了幾次都沒過,最後實在沒辦法,隻好造反當天王了。
而黃世傑黃老爺二十二歲那年就連試連捷,以永州府第一名的好成績中了秀才。
這秀才的含金量可沒說的了,妥妥的學霸一位。
不過“黃學霸”是有大誌向的,所以他中了秀才之後,沒有急吼吼去考舉人,而是去長沙府著名的城南書院求學,拜在了經世派名儒羅澤南羅羅山先生門下。
這個經世學派不是個死讀書的學派,而是個講究經世致用的學派。因為經世學派出身的官員比較會做事,而且還比較會抱團。道光年間就出了陶澍、賀長齡、魏源這幾個湖南籍的名臣名士,成了湖南這邊後學晚輩們的榜樣。
所以黃世傑黃老爺也想步陶澍、賀長齡這兩位同省前輩的後塵,不僅要學做八股文,還要學經世致用的本事,以便將來高中進士後可以平步青雲!
這理想當然是很豐滿的,可是現實卻是......有點骨感了!
這位黃老爺現在還沒把羅羅山的能耐都學會,也沒來得及考上個舉人、進士,從而成為可以報銷朝廷的大清民之父母,太平軍就快打到他家“門口”了——整個鵝塘的地幾乎都是他家的,甚至隔壁的菱塘、雙牌的地都有一小半“姓黃”!這太平軍現在已經兵臨菱塘北麵的零陵了,這不就等於打到他家門口了嗎?
不過對黃世傑黃老爺來說,太平軍打過來並不是最可怕......不就是一群迷信異端邪說的反賊嗎?
這永州府一帶自幾十年前的白蓮教起義開始,就沒少過反賊!
什麼白蓮教、青蓮教、天地會......隔上幾年就會鬨上一場。所以黃世傑這樣的土豪劣紳早就習慣有人造反了,也早就有了處理反賊的成熟方案——就是辦團練,既可以自保,又可以割幾個人頭去賺點功名。
而真正讓黃世傑感到心煩意亂,甚至感到深深惶恐的是鵝塘鎮內和鵝塘鎮外越來越多,越來越窮的窮光蛋......實在太多太多太多了!
黃世傑雖然是個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大少爺,而且還是赫赫有名的“江夏黃氏零陵分黃”祖祖輩輩都是大地主,到了清朝中期他這一房還成了工商地主!不僅買地收租,還掌控著瀟水上的航運,鼎盛的時候黃家老號往北開到長沙,向南開到廣州!
但是自打他懂事時開始,他認識的所有人......也包括他的父親、叔叔、娘舅,當然還有他自己,都變得越來越窮了。
而且一年比一年窮,完全看不到改善的可能。
從十多年前那場洋鬼子打上門來的“庚申之變”開始,原本一直財源廣進的黃家老號就不行了,生意一年更比一年差!除了從廣州往湖南販賣洋煙的生意還能賺一點,其它的買賣都沒得賺。
而洋煙的大量輸入和瀟水航運的日益蕭條,又讓原本欣欣向榮的鵝塘鎮變得非常蕭條!
偌大的鎮子上,除了煙館、茶館、賭館、娼館、當鋪之外,好像就沒什麼興旺的買賣了。
而黃世傑的三個叔叔和兩個娘舅,也都染上了煙癮,整天吞雲吐霧,生意也沒心思做,書也不能好好讀,眼看著就廢掉了,他們的家業也就敗得更快,現在都需要黃世傑接濟了......
不過這些個情況在黃世傑黃大學霸看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真正讓黃世傑感到恐懼的是連黃家最根本的租子和利息也越來越難收齊了!
對!就是恐懼!
身為一個經世學派的士大夫,黃老爺當然可以通過租子和利息一年比一年難收的現象,發現他所熱愛的大清朝正在一步步走向末路。
因為交租子和借高利貸的,都是大清朝最窮的人......他們不僅窮,而且還很多,越來越多,越來越窮。
租子和利息難收的表麵原因,當然是租子高、利錢重!
這也不是黃老爺太黑,而是想要租地和借債的窮光蛋太多了......租子高到相當於收成的五成,照樣有人搶著租!
而高利貸放到九出十三入也不愁沒人借!
隻是那些硬著頭皮租地和借印子錢的佃戶,總會因為收成不好、錢賤銀貴和缺乏種地以外的賺錢機會等等原因,陷入了債台高築的赤貧......不是一家一戶陷入了赤貧,而是黃家所有的佃戶都陷入了赤貧!
他們是真的交不齊租子,也還不上利息了。
可問題是交不齊租子,他們也要繼續租地!
還不上利息,他們也要利滾利的繼續借債!
租地給他們的黃老爺,放高利貸給他們的黃老爺,絕不是害他們的惡人,而是救了他們的黃大善人。
因為隻有通過租地借債,他們才能掙紮著活下去......哪怕隻是暫時的!
可這樣的人如此之多,不就表明現在永州府,甚至湖南省,乃至全天下的窮苦人越來越多,而且都已經到了快要活不下去的時候了!
那麼多的窮人活不下去會怎麼樣?
根據兩千年來的曆史經驗,當然是.....造反!
那個什麼太平天國,不就是廣西那邊活不下去的窮人反出來的嗎?
他們的拜上帝的異端不過是掩護造反的外衣,一如白蓮教、青蓮教之流。如果沒有那麼多活不下去的廣西窮光蛋加入,太平天國何至於此?
而據黃老爺所知,湖南這邊活不下去的窮人比廣西更多......
“黃老爺,行行好吧......”
“黃老爺,給口吃的吧!”
“黃老爺,您就買了我的兒子吧......求求您了!”
坐在一架滑杆上,被兩個長工抬著,還被一群團丁保護著,正在鵝塘鎮上巡視的黃老爺,突然聽見了世界上最可怕的聲音......他抬頭一看,發現自己正處在鵝塘鎮上最繁華的堤街上。
哦,應該說是昔日鵝塘鎮最繁華的堤街,現在這裡沒有繁華,隻有赤貧,活不下去的赤貧!
所謂堤街,其實就是建在瀟水邊堤壩上的街市,一側店鋪林立,一側則是碼頭泊位。黃老爺依稀記得,自己年幼時跟隨父親巡視堤街時,此地生意興隆,客商雲集的場麵。
那個時候,鵝塘的窮苦漢子,隻要有把子氣力,就能在堤街上找到口飯吃。
有飯吃,就不會反了!
等他們老了,沒力氣了,自然就反不動了。
那時候黃老爺還挺同情那幫苦哈哈的苦力的,甚至還覺得天道不公,窮人太多,甚至還幻想著將來會有一個讓窮人都能吃飽喝足的太平盛世。
沒想到......那時就是太平盛世了!
黃老爺憂國憂民的目光從滿大街要飯的叫花子或賣兒賣女的窮光蛋身上掃過,然後長歎了一聲:“活不下去的怎麼人又多了?一天比一天多啊......”
一個上了年紀的老管家接過了黃老爺的問題,用沙啞的聲音回答道:“老爺,湘江、瀟水上的水運都斷了快一個月了,原本還有口吃食的船工都斷了頓,這不就活不下去了嗎?現在又是農閒春荒的時候,鵝塘鎮、雙牌鎮周圍的窮苦人都和往年一樣出門討飯,可是零陵縣城又被長毛圍困了,所以討飯的窮苦人都給堵在了咱們鵝塘,實在餓極了就在賣兒賣女了......老爺,您心善,要不買幾個人?”
黃世傑苦笑道:“還買人?咱家也沒多少餘糧了......這年頭最不值錢,最沒人要的......就是人啊!”
那老管家歎了口氣:“老爺,這些人,咱們不要......可有人要啊!”
聽見這話,黃世傑就是一個哆嗦.......是啊,窮人,現在有人要,太平天國要!
真是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