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咚——
一枚暗紅色到如黑曜石般的眼珠滾落在地上。
它就這麼目不轉睛地盯著書童。
讓這位見多識廣的噩夢級副本攻略者感到一陣頭皮發麻。
“錯不了……錯不了……”
“這種感覺……就是【亡】!”
好在不遠處的眼珠並非真正存在。
隻不過是從【馬戲日記】中浮現出來的虛假呈現罷了。
所以並沒有展現出該有的汙染。
馬戲團團長走到那眼珠的投影旁。
眼神變得有些凶狠起來,就連表情都顯得略微咬牙切齒。
“當哥哥尋到這東西時,一切都變了。”
“他告訴我,我們兄弟倆的能力都是來源於此,或許也能夠將這同根本源的【絕望種子】給毀掉,他讓我嘗試著用給予馬戲團內演員們的能力去破壞它。”
“這個人總是這樣,分明比誰都應該憎恨這個該死的世界,比誰都應該希望那群愚蠢的大眾永遠消失……”
“可他卻還是抱有一丁點兒希望。”
“認為人類不應該滅絕。”
哐當——
說到這裡,團長猛地一下將收音機立在書童麵前。
用他那早已麻木的雙眸死死盯著上麵的紋路。
語氣也變得有些急促起來。
“我組建好馬戲團後,去往的城市其實都是哥哥曾經待過的地方。”
“我很清楚,他嘴上說著要和我見證全世界的毀滅,實際上總會在暗中給予抵達的城市希望,哪怕有時候隻是寫了一張【偽人】災難會出現在何地的紙條,悄悄放入城主的府邸。”
“他內心深處總是期待著有人能夠相信他,哪怕那張紙條從未起到過任何作用。”
“直到大災難降臨之前都沒有人真正意義上相信過他寫的東西。”
書童腦海中開始浮現出一個畫麵。
那是一個眼神疲勞的年輕人,站在城市的陰影中看著身邊的車水馬龍。
他有著一雙能夠讓城市避免災難的雙眼,可那眼眸中隻剩下絕望。
市場裡吆喝賣唱的商人,馬路上嬉戲打鬨的孩童,小巷中風情搖曳的妓女……
這個城市中哪些是【偽人】。
或許他早就知曉了。
但因為年幼時的遭遇。
導致他對人類始終懷有一定的疏遠。
哪怕他並不是真正意義上想要見證一切的毀滅,也並沒有大張旗鼓的去進行拯救和揭露。
充斥著矛盾的心理,讓這位飽經滄桑的哥哥。
選擇了草草寫下一張包含真相的紙條。
悄悄放在城市中最有權勢的人麵前。
給予這座城市最後的仁慈。
倘若對方相信了,那便還有反抗的希望。
如若不相信,那毀滅與否他也不再關注。
或許是因為書童攻略過眾多的噩夢級副本。
明白在這些副本中的boss往往都朝著某種方向走向極端,這才導致副本的難度如此之大。
而【微笑避難所】這個副本中。
疑似boss的公寓管理員。
他卻恰恰相反。
這個人心中並不是絕對的善與惡。
隨時都能體驗到災難降臨後受害者的絕望,他很清楚在真正的災難麵前人是何等的脆弱,這也讓他始終對遭受災難的人有著源自本心的善良。
這種微弱的善良就像一顆希望的種子殘存在他靈魂深處,與遭受過絕望的對待後本應該產生憎恨甚至是複仇的內心相互拉扯。
他很糾結,也很痛苦。
當一座座城市淪陷在哥哥麵前時。
他既有類似馬戲團團長所謂見證毀滅的快意,也有發現果然還是無人相信自己的落寞。
希望和絕望同時在他身上交織。
這是一個極其複雜的boss。
甚至於書童有種錯覺。
這個公寓管理員或許比包括現實在內的大部分人,都更加像人。
因為他足夠矛盾。
畢竟矛盾才是人性的底層邏輯。
“或許是機緣巧合,又或許真的是神的饋贈。”
“讓他遇到了一位自稱是來自某個東方古老國度的旅行者。”
“那女人對【絕望種子】似乎有所了解,幫助哥哥快速掌握了那枚種子的部分力量。”
【馬戲日記】開始不停地翻動。
直到書童麵前的眼珠子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帶著笑臉麵具的金發女人。
她穿著一襲黑色的長袍如同去參加某場上流的宴會那般優雅。
但誇張的金色卷發又有些滑稽。
顯得與她身上的氣質格格不入。
更像是小醜用來表演的頭飾。
然而,哪怕隻有虛影的呈現,甚至連容貌都看不見。
這女人的一舉一動依舊讓書童感到陣陣口乾舌燥。
仿佛她就是這個世間魅力和愛欲的化身。
書童忽然覺得有些棘手了。
對方給他的威脅甚至比馬戲團團長更加嚴重。
並且從她身上自己嗅到了一絲熟悉的氣味。
那是玩家的氣味。
她根本不是副本生物!
而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玩家!
實力或許和自己的本體有得一拚!
什麼時候玩家中有這樣一位恐怖的存在了?
自己作為【大陸酒店】的店長,全靈災玩家中數一數二的情報販子。
竟然完全不了解她!
“哥哥早就發現我根本不想幫忙,所以獨自和那女人對【絕望種子】進行研究。”
“最後還真被他找到了打破【絕望種子】的辦法。”
“那便是通過這個小玩意兒。”
馬戲團團長用寶石手杖輕輕敲了敲麵前的收音機。
一股難以言喻地窒息感從中傳來。
書童頓時感到呼吸都有些困難。
腦海中仿佛有萬千惡魔在低語。
毫無疑問,這是來自【亡】的精神汙染!
可古怪的是這次的精神汙染似乎比自己預料中要弱得多。
或者說,並不純粹。
完全沒有以往見到那種紅色豎瞳的印記時的壓迫感。
起碼他還沒有第一時間就崩潰掉。
“他們兩人打造了許多個收音機,將【絕望種子】中的某種氣息附著在上麵。”
“那女人說隻要讓這些收音機吸取足夠的【希望】。”
“便能將【絕望種子】封印甚至是破壞。”
“但那時候這個世界其實已經被【偽人】入侵得差不多了,還剩下的那部分人類根本無法提供足夠的【希望】。”
“這個辦法本應該是另一種絕望。”
哐當——
饒是收音機上的汙染不純粹。
但書童在這種持續掉san的狀態下依舊開始無法保持站立狀態了。
整個人直接單膝跪地喘著粗氣。
儘可能保持最後的清醒和理智。
他想要聽團長將這段過往說完。
想要知道那女人究竟有何種目的!
她接近公寓管理員,絕對不止是想研究【絕望種子】那麼簡單!
因為但凡知曉【亡】的恐怖,就絕對不會有人想要靠近祂的氣息。
反其道而行之的人,一定藏著某種不可告人的秘密!
團長輕輕瞥了一眼這艱難對抗的小醜。
僅此一眼,也讓書童察覺到了他的異常。
這身著華麗製服的馬戲團團長。
他的雙眼正在變得愈發紅潤詭異。
簡直就像——【亡】的印記!
“可誰曾想,那女人給出了另一種解決辦法——從其他世界中偷取【希望】!”
“她說自己那古老國度的故鄉有著某種秘法。”
“能夠將事物送去不同的世界。”
“畢竟得到過【絕望種子】的偉力和見證【偽人】這種怪物的入侵,哥哥自然對於除我們之外還有彆的世界並不驚訝。”
“於是,她開啟秘法,將收音機送去其他世界。”
“我們都能猜到,收音機是如何收獲【希望】的!那對於其他世界又何嘗不是一種絕望?哥哥他永遠無法直視自己的內心啊!”
書童沒有搭話。
他實在是騰不出力氣了。
但也能夠想象出團長所說的並沒有錯。
什麼是希望?
如果說一個人出門忘記吃早飯,經過街邊時肚子正好餓得咕咕叫。
旁邊要飯的乞丐小孩兒正好破碗裡有一個饅頭。
他慷慨地撕了一半遞給你。
這個人會覺得算希望嗎?
當然不算,因為他隻是忘記吃早飯了,並不是吃不起早飯,這口饅頭對他來說可有可無。
或許他甚至還會覺得乞丐的饅頭臟兮兮的。
可同樣的饑餓。
出現在那位要飯的乞丐身上。
他因為先天性殘疾沒有手腳被遺棄成為孤兒,結果福利院倒閉流浪四方。
靠著乞討過著三天餓兩頓的生活。
在分享給後者饅頭之前,乞丐已經兩天沒有吃過一口飯了。
好不容易得到彆人施舍的一個饅頭。
對他來說,這就是最大的希望!
同樣是一個饅頭。
對有些人來說是侮辱,有些人卻將其認為是活下去的希望。
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區彆呢?
因為希望是相對的。
隻有在足夠絕望的情況下,才會誕生出相對強烈的希望。
收音機上既然附著了【亡】的氣息,那將它送去其他世界。
會發生什麼事情書童閉著眼睛都能猜到——
世界會被汙染。
不可抵抗的絕望會逐漸將那個世界瓦解。
是的!想要讓收音機得到足夠的【希望】。
首先要做的就是讓它給其他世界帶去無與倫比的絕望!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種做法無異於是用其他世界的毀滅,來完成對這個世界的拯救。
拆東牆補西牆罷了。
甚至還不一定能夠拯救。
“最可笑的是,對於這樣的做法,哥哥自己也會感到很痛苦,因為他能夠預見那些世界的災難哈哈哈哈!真是個可悲的家夥啊!”團長的笑聲愈發猖獗。
他轉頭看向書童問道:“絕大部分人為什麼會痛苦你知道嗎?”
書童此時自然沒法兒回答。
所以團長自顧自地說道:
“因為他們無論是善良還是邪惡都沒辦法做到極致,所以被卡在二者之間來回拉扯才痛苦,內心的糾結才是人類的劣根性。”
“就像我那個愚蠢的哥哥一樣。”
“他的痛苦我看著都累啊。”
“所以,我幫了他一把。”
伴隨著【馬戲日記】往後翻閱。
書童的瞳孔也開始快速收縮。
因為上麵寫著——
【在那女人將大部分收音機都送走之後,我也將絕望的種子偷竊了】
【如此一來,收音機得到的希望就沒辦法到哥哥手中】
【他送去其他世界的,隻有絕望】
【我帶著他的希望逃走了。】
【所以,他再度絕望了】
【抱著唯一一個沒有送出去收音機,帶著部分幸存的人類創建了個避難所】
【仿佛這樣就能填補他內心的空虛】
【這個避難所名為——404號公寓】
媽的,瘋子!
這是書童看向團長的唯一想法。
從日記中以及團長的表現能夠看出來。
其實真正絕望的人一直都是團長自己。
在幼年懵懂無知時,他尚且沒有察覺自己的能力,在沒有組建馬戲團之前。
作為弟弟的團長在小鎮上承受的是真正的無妄之災。
他什麼都沒有做。
隻知道從懂事以來所有人都厭惡自己。
仿佛全世界都在針對自己。
他的絕望甚至還在哥哥之上。
因為,他同樣憎恨帶來這種無妄之災的哥哥。
“我幫他認清自己了啊!”
“他憑什麼讓我遭受這一切後,自己又要去原諒這個世界!”
“我們共同墜下深淵,誰也彆想獨自逃離!”
團長的聲音愈發嘶啞。
周圍的一切都開始變得扭曲起來。
這種詭異的偉力讓書童意識到這家夥正在變得愈發恐怖。
收音機上【亡】的氣息正在變得愈發純粹。
仿佛正在從虛空中得到更多的力量。
以及,更多的絕望!
“這小玩意既然能收取【希望】,自然也能收取【絕望】啊!”
“今夜過後,404號公寓會在我的幫助下,徹底被【偽人】攻陷!”
“我會在所有人的絕望中讓那枚種子徹底茁壯成長!”
“誰也彆想逃離這個地獄!”
“當然,也包括那個女人。”
團長走到桌椅旁邊,從底下拉出個箱子。
將其踢開後,從中展露出來一副秀麗的金色卷發。
這東西讓書童感到有些熟悉。
隨後立馬想到了剛才那個神秘女玩家的發型。
這是她的頭發?不對啊!
這東西看起來像是假發啊!
“帶著【絕望種子】逃走這些年,我走訪各地也沒有找到那女人口中的古老國度。”
“終於意識到,她不僅是知曉將收音機送去其他世界的方法。”
“她本身就來自於其他世界!”
“隻留下這頂小醜頭飾和一張寫著【好好保管,天命人自會上門取之】的字條。”
“真是狂妄自大的女人啊,想必她這樣的存在從來不知道絕望為何物吧?”
“待這個世界徹底毀滅後,我會借助【絕望種子】的力量去她的世界,讓她也嘗嘗【絕望】的滋味。”
“畢竟我曾偷聽到她和哥哥的交談,知曉她在另一個世界藏身何處。”
嗡——
當團長說到這裡的時候。
書童頭上的問號禮貌搖晃了一下。
就像是有人發出了不解的問號被具象化一樣抽象。
紳士企鵝的作弊代碼被開啟!
書童瞬間化為一張沒有厚度的紙人。
在收音機的氣息壓迫下被撕成碎片。
團長的目光卻是看向辦公室大門。
很顯然,這小子沒有死。
他隻是承受不住精神汙染,想辦法離開了。
撕碎的紙人不過是某種代替他承受後果的能力而已。
團長絲毫不在乎書童的逃離。
畢竟在他看來這個世界無論逃去何處都沒有意義。
畢竟剩下的隻有絕望而已。
他現在隻想快點解決完之後,去找到那個女人,當麵好好“感謝”一下她。
畢竟,不是她出現的話。
哥哥也不會燃起如此強烈的希望。
“哼!冥王星研究所!”
“你就藏在這裡對吧?”
“我很快就會來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