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離開的身影悄無聲息,像一陣微風掠過水麵,隻留下門輕輕合攏的細微聲響。
她甚至沒有看我一眼,也沒有發出任何告彆的話語。
隻是那樣徑直走了出去,背影透著一股刻意的疏離和疲憊。
我的心猛地一沉,童欣還在視頻那頭說著什麼。
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卻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
“……所以今天還挺順利的,就是有點累。江河?你有在聽嗎?”童欣的聲音帶著一絲疑惑。
我強行將注意力拉回屏幕,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正常:“嗯,在聽。錄節目第一天就累著了?那你趕緊去吃飯,補充點能量。”
“嗯,正準備去呢。你……還好吧?感覺你有點心不在焉。”
童欣敏銳地捕捉到我瞬間的走神,她那雙漂亮的眼睛在屏幕裡探究地看著我。
沒等我回答,她又問道:“還有安寧姐她……沒事吧?剛才看她臉色好像不太好?”
“她沒事,”我幾乎是下意識地否認,聲音卻有些發乾,“就是今天第一天上班,有點累了。你彆多想。”
“哦……”
童欣拖長了尾音,顯然並不完全相信。
但也沒有追問,隻是體貼地說:“那好吧,你也彆太晚了。我先去吃飯了,晚點再給你發信息?”
“好,去吧。”我儘量讓語氣顯得輕鬆自然。
視頻掛斷的瞬間,書房裡徹底陷入一片死寂。
剛才還縈繞著安寧敲擊鍵盤的輕微聲響和兩人交談的氛圍,此刻蕩然無存,隻剩下手機屏幕熄滅後殘留的一絲溫熱,以及窗外深沉的夜色。
空氣仿佛凝固了,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壓力。
我坐在沙發上,沒有立刻起身。
安寧離開時那個毫無波瀾卻又拒人千裡的眼神,像一根冰冷的刺,紮在心頭。
她聽到了童欣的名字,看到了我的猶豫,然後選擇了沉默地退場。
這種沉默,比任何質問都更讓人窒息。
連視頻中的童欣都隔著屏幕察覺到了安寧那一瞬間的臉色不好,而我就在她身邊,卻隻能無力地看著她獨自消化那份難以言說的情緒。
我站起身,走到安寧剛才坐過的位置。
電腦屏幕還亮著,停留在她最後研究的係統界麵上。
旁邊,是我給她切的水果盤,裡麵的水果幾乎沒動。
指尖觸碰鍵盤,似乎還能感受到她方才專注時留下的微溫。
她是在用工作麻痹自己嗎?
還是……
單純地不想再待在這個空間裡,聽我和童欣的對話?
我關掉電腦屏幕,端起那盤沒怎麼動過的水果,走出了書房。
客廳裡空無一人,甘婷大概已經回自己房間休息了。
二樓,安寧房間的門緊閉著,門縫底下沒有一絲光亮透出。
她睡了嗎?
我站在走廊上,望著那扇緊閉的房門,腳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鉛。
想敲門,手抬起又放下。
該說什麼?問她是不是不開心?問她為什麼突然離開?
還是……
解釋自己和童欣的通話?
所有的解釋,在她此刻的沉默麵前,都顯得蒼白而徒勞。
她的世界正在經曆一場無聲的地震,而我,或許正是那震源之一。
最終,我隻是端著那盤水果,默默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將水果放在桌上,我走到窗邊,點燃了一支煙。
猩紅的火點在黑暗中明明滅滅,如同我此刻紛亂的心緒。
安寧的回歸,像一塊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
失憶的她,敏感、脆弱、對周遭的一切充滿警惕和不安。
而童欣的存在,就像一道無法忽視的陰影,橫亙在安寧試圖重建的認知世界裡。
無論我如何小心,如何承諾,這道陰影都不可避免地會投射下來,刺痛她。
我承諾過陪她麵對一切荊棘。
可這荊棘,有一部分,是我親手種下的。
今晚安寧的沉默離開,就是一個無聲的信號。
她並非無動於衷,隻是選擇了壓抑和回避。
這種壓抑能持續多久?當積攢的情緒爆發時,又會是什麼樣子?
還有童欣,她敏銳地察覺到了異樣。
她的體貼和大度,是建立在對安寧“失憶”狀況的有限理解上。
一旦她意識到安寧並非全然懵懂,甚至可能對“童欣”這個身份的存在產生了實質性的困惑和排斥,她的反應會是什麼?
那個“三人好好聊聊”的未來,此刻看來,不是曙光,更像是一個即將引爆的雷區。
每一步靠近,都充滿了未知的危險。
煙灰無聲地掉落。
夜,更深了。
窗外的城市燈火依舊璀璨,卻照不進這棟彆墅裡盤踞的陰霾。
安寧的房間裡,一片漆黑。
她並沒有睡。
她靠坐在床頭,雙臂環抱著膝蓋,下巴抵在膝蓋上,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像一隻受傷的小獸。
窗外透進來的微弱月光,勾勒出她模糊的輪廓,看不清表情,隻有那雙在黑暗中睜大的眼睛,空洞地望著牆壁上某個不知名的點。
這個家,這個公司,這個叫林江河的男人……
還有那個在視頻裡笑容明媚、被林江河溫柔對待的女人,童欣。
她是誰?為什麼林江河提起她時眼神會閃爍?為什麼甘姐提到她時會欲言又止?
為什麼……自己聽到她的名字,看到林江河和她通話時,胸口會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一樣,悶得喘不過氣?
那些被刻意忽略的違和感,那些林江河言語間小心翼翼的回避,那些周圍人欲言又止的神情,此刻都無比清晰地翻湧上來。
她不是傻子。失憶不等於失去感知。
她能感覺到林江河的關心和愧疚是真實的。
但同時,她也能清晰地感覺到,在這個“家”裡,在“林江河”的生活裡,有一個巨大的、被刻意模糊了的“童欣”形狀的空白。
這個空白,像一個無形的幽靈,無處不在。
讓她感覺自己像個不請自來的客人,一個需要被“適應”的麻煩。
一股強烈的無助感和孤獨感席卷了她。
她感覺自己被拋入了一片無邊無際的迷霧之海,四周都是影影綽綽的輪廓,卻看不清任何方向。
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是林江河伸出的手,可這隻手,似乎也連接著那片讓她窒息的迷霧。
她將臉深深埋進膝蓋,肩膀微微顫抖起來。
沒有哭聲,隻有壓抑的、細碎的呼吸聲,在寂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清晰。
她需要時間適應?
不,她需要弄明白。
她需要知道,自己是誰,在這個故事裡,到底站在哪裡。
也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敲門的聲音。
“安寧,你……睡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