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覺得這座城市真的是有層次的。
它就像一本攤開的舊書,每一頁都浸泡著形形色色的倒影。
有些影子沉下去,有些影子浮上來。
沉下去的化作淤泥,浮上來的折射著天光。
最後,這條河流被撕碎了。
人們的癡妄、麻木、掙紮、歡愉、妥協、算計、欲望、痛苦、野心都沉澱在這些碎片之下,慢慢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垃圾池,散發著一陣陣的惡臭。
而我,就是從這個垃圾場裡走出來的。
我不過換上了一套好看的衣裳,才有了現在的樣子。
所以很多時候,我並不覺得自己就是一個上流社會的人。
我從未如此想過,在我的本能中,我也隻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我清楚自己的來時路,也知道自己為什麼擁有這一切。
如果沒有林少華,我林江河,屁都不是。
回到家,我衝了個澡,換下了這身帶著汗臭的運動服。
簡單給自己做了個早餐,吃完後就坐在院子裡盯著那些花花草草,發著呆。
人生,忽然感覺沒有追求了。
我知道這種感覺很可怕,它會使我墮落,使我麻木,使我抑鬱。
我好像忘記了很多事情,可是當我想起戴寧這個名字的時候,又是一陣痛徹心扉的感覺,隨即又泛起一陣無力感。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將我拉回了現實。
我摸出手機一看,來電號碼有些熟悉,但也記不起是誰了。
我還是接通了電話,手機裡傳來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得聲音。
“江河,你……在忙沒?”
這聲音,我一聽就知道是江悅。
我並沒有立馬掛掉電話,但是語氣還是冷冷的問道:“有事嗎?”
“那個……我……”她吞吞吐吐的說道,“我能不能,找你借點錢。”
我一下愣住了,這是江悅嗎?
“你是江悅嗎?”我直接問道。
“是我,可以嗎?”她小心翼翼的說道。
“理由。”
“我……我生病了,你放心,這錢我肯定還給你。”
我有點驚訝,驚訝的不是她生病了,而是她居然想著找我借錢。
這還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曾經那個對我不屑一顧的女人。
現在,居然舔著臉找我借錢。
我頓時笑了起來:“你覺得我會借你嗎?”
她沉默。
事實上,我以為她會說很多好話。
可是沒有,一句話也沒有。
“昨天看見你時不是好好的嗎?你生什麼病了?”我懷疑她在騙我。
“宮頸癌……”她的聲音輕得像一片落葉,“已經到第三期了。
電話那頭傳來壓抑的抽泣聲,我握著手機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
“江河,我知道我沒資格找你……”她的聲音突然哽咽,“但是我真的沒有錢,我已經把以前所有的首飾全都放閒魚上賣了,我沒錢了……”
頭頂的陽光突然變得刺眼,我眯起眼睛說道:“為什麼找我?你身邊不是還有個魏東嗎?”
“你誤會了,我從來也沒喜歡過他,我隻是把他當成是你的影子……因為他很多方麵和你很像……但我現在清醒了,這樣對他不公平,我也不安心。”
“所以呢?”
“你知道的,我身邊也沒有彆的朋友,現在和江梓也鬨得很不愉快,我不想告訴她這些……沒辦法,我隻能找你。”
江悅的聲音,聽著真不像是在開玩笑。
在我的沉默中,她又說道:“你放心,我不會再來騷擾你了,我知道曾經我做錯了很多,這可能……就是我自作孽不可活吧。”
“需要多少?”
“十、十萬就行……”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我可以給你寫借條,保證還給你。”
曾經的她,彆說十萬,就是一百萬她也隻是動動手指。
可現在,落魄得連十萬都拿不出來了。
可能她決定找我借錢時,就已經下了很大的決心。
我站起身來,看著院子裡盛開的玫瑰。
那些花是戴寧生前最喜歡的,現在由物業這邊請的園丁精心照料著。
關於曾經,我真的不想再去提及。
曾經的那個楚江河已經死了,現在活著的是林江河。
而曾經的那些所謂的憎恨也好,仇恨也罷,似乎都在某個午後消散了。
沉默了一會兒後,我又向她問道:“為什麼會得這種病?”
“醫生說,我之前有過一次流產,然後清宮未徹底,加上後麵我大量酗酒,導致感染也沒有去好好治療……”
她停頓一下,沉聲說道:“其實幾個月前我就沒來姨媽了,我知道我的身體出了問題,可是我不願意去承認,就一直拖著……拖著,到現在已經是三期了。”
流產……
我猛然想起那次我看見她在馬路上,大出血的樣子。
當時我非常恨她,所以沒去管她和她父子裡孩子的死活。
難道是那次造成的?
正當我這麼想著時,江悅又哽咽著說:“江河,這些年是我對不起你!”
我深吸一口氣,說道:“行了不說這些了,把賬號發來吧。”
電話那頭突然安靜了,接著聽見一陣抽泣的聲音。
“謝謝……謝謝你……”她哭得語無倫次。
“江悅,”我打斷她,“錢我會打,但彆讓我再聽見你的聲音。”
掛了電話,沒過多久,我就收到了她發來的賬號。
我也沒多猶豫,當即轉給了她。
不是我對她還有感情,隻是想為我們那幾年的婚姻,畫上一個。
我將手機放在了一旁,心裡覺得極其不適應。
我身邊的每一個人,好像都突然變得十分友善,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
不得不承認,錢真的徹底改變了我的生活。
曾經那些我認為很難的事情,如今看來卻隻需要動動嘴。
就拿黃思婷來說,如果我還是和當初那樣是個窮小子,那麼她還會在我麵前如此卑微嗎?
不會的,更不可能卑微地趴在地上做俯臥撐。
但即便是這樣,我也不願意承認自己迷失了。
因為在這個世界上,隻有我自己知道被壓抑了多久。
我是痛苦的,一直活得很痛苦。
難道在我有錢了以後,不用錢去買快樂,反而去找更多的痛苦嗎?
如果去找痛苦,這顯然不符合人的生存之道。
正當我想著這些的時候,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