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葉城的阻攔起到了作用。
或許是李秀蘭真的不願意離開。
葉城抱住老媽後，李秀蘭不斷黯淡的身影竟停止下來。
“媽，我不讓你走！”
"你若走了，我就算闖進閻王殿裡，我掀翻地府，燒了生死簿，砸碎十八層地獄，我也要將你拉回來！媽！”
李秀蘭看著兒子痛哭流涕的模樣，無奈拍著他的後背。
“好好好，媽聽你的話。”
“媽不走，好嗎？媽等著你來……”
“媽，我馬上過來，我很快過來！”
葉城抬起頭，語無倫次的說著，滿臉都是喜悅。
“不過啊，兒！”
李秀蘭卻又歎了口氣，
“你趕來之前，先去看看青禾一家子吧。”
“是媽不對！”
“媽喊了她們一家三口過來，商量你和青禾結婚的事情，誰能想到，遭了這麼大的災禍。”
“兒啊，去看看青禾，看看她爸爸、她媽媽怎麼樣了，好嗎？兒？”
“好！好！我現在就去，媽！你等我回來……等我回來……”
葉城不斷點頭，想起蘇青禾、想起老丈人蘇豐穀，想起老丈母娘趙雅珍的模樣。
他慌忙擦了擦眼淚，轉身拉開防盜門就跑。
他一路狂奔下樓。
可竟在下樓的時候，又看到許許多多的鄰居站在門口。
他們滿身塵土，狼狽不堪，有的臉上還帶著憎恨，帶著不甘和惶恐，就這麼神情莫名的盯著葉城，一言不發。
葉城有些驚恐和害怕，不敢和他們說話，隻是不斷下樓。
跑到二樓的時候，還是被人攔住。
葉城抬頭，見竟然是二樓的劉大爺。
“大爺……您……”
葉城心頭一抖，發現劉大爺同樣滿身是血。
他的胸口處還有兩個窟窿，在白色吊帶背心上是那麼的顯眼。
老人卻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一手捏著一柄蒲扇不斷搖晃，一手搭著葉城的肩膀笑道。
“嗬嗬，慢一些，慢一些。小城！你回來了？”
“回來了，大爺！您這是……”
葉城想問問，劉大爺到底怎麼弄得渾身是血，為何還不趕緊去醫院救治。
劉大爺仍然一臉無所謂的模樣。
“嗨，沒事！”
“還有你們！看他媽什麼看！”
“這跟人家小城有關係嗎？”
劉大爺竟朝著樓上的鄰居們怒喝起來。
“人要倒黴了，喝口涼水都得塞牙！”
“這樓塌了，是葉城弄得嗎？”
“啊？是嗎？！回答我！”
“那天要是咱龍國和外國乾起來了，人家一發導彈過來炸死咱們，咱們也得埋怨天埋怨地的是不是？啊！”
“回去！都他媽回去！擱門口站著乾什麼！滾滾滾！”
劉大爺連聲喝罵，竟罵的那些人訕訕的返回屋子。
不過在返回前，還是聽到劉大爺喊了一聲。
“放心！冤有頭，債有主！小城會給你們報仇雪恨，那幫禍害咱們的人，一個也跑不掉……”
眾人還是沒有回應，輕輕關上了防盜門，再沒出來。
劉大爺這才笑著看向葉城：“嗬嗬，小城啊，你說是也不是？”
葉城還處於愣神的狀態，下意識點頭。
“是，是！劉大爺！您，還有所有鄰居們放心，那幫人，一個……也！跑！不！掉……”
“嗨！我逗他們玩呢！你也彆當回事。”
劉大爺卻狡黠的笑了笑。
“這種事攤上了，大家還能說什麼呢。隻盼著最後有個說法就行。”
他又道：“孩子，大爺也要走了！大爺豁了命頂上去的，不算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們葉家。”
“隻是，大爺啊，放不下寶軍兒……”
劉大爺無限遺憾，說話的同時，轉頭看向自家門內。
葉城順著他的眼光望去，但見劉大爺那個不孝孫子劉寶軍，正在餐廳裡大口吃著豆角燜麵。
狼吞虎咽，似乎這輩子也沒吃過一樣。
見葉城看來，劉寶軍轉過了頭，眼眸中全是恨意。
葉城心中一沉，劉大爺繼續開口說道。
“小城啊……”
“大爺走了！麻煩你，給這孩子找個出路，行嗎？”
“不光他啊，這棟樓所有的孤兒寡母們，你費力辛苦一些，管管他們？行嗎？”
葉城迎著劉寶軍憤怒怨恨的目光，聲音嘶啞。
“放心！大爺，不光小軍，這棟樓所有人，我管他們……”
“嗬嗬，好！好……”
當葉城轉過頭的時候，劉大爺竟已離奇消失。
葉城再不敢多想，繼續邁步狂奔起來。
他跑出家屬樓，跑出江城機械廠家屬院，跑在空曠無人的大街上。
他一路狂奔到蘇青禾所在的小區，撞開了她家的家門，卻看不到任何一個人。
葉城的心沉了下去。
青禾、青禾，你去了哪啊！
不光蘇青禾沒在家，蘇豐穀、趙雅珍全都不見蹤跡。
慌亂的如同無頭蒼蠅一般的葉城，又跑出小區，漫無目的的尋找。
可偌大江城，近百萬常駐人口的中等城市，竟仍然沒有一個人存在。
最終，他想到了，想到了青禾可能會在的地方。
兩人共同待過的學校，兩人第一次見麵的地方。
江城第六中學，教學樓樓頂天台。
葉城跑了過去，耗儘了全身力氣，果然見到青禾待在這裡。
女孩還是上學時候的模樣，正坐在露台邊緣，晃動著纖細的小腿。
白色的帆布鞋在露台旁晃晃悠悠，顯得那麼的好看。
“青禾！”
葉城滿臉喜色，就要衝過去。
誰知，蘇青禾卻轉過了頭，依舊笑靨如花。
“不要過來！葉城！”
葉城站住身子，再不敢亂動一下。
蘇青禾才轉過了頭，隻留下一個背影給他。
“葉城啊！你說這麼高的地方，要是不小心摔下去，會不會……”
“青禾！”
葉城心中一急，開始悄悄邁步，可蘇青禾似乎一無所察。
女孩隻是說：“葉城啊！我喜歡你，從現在就喜歡你了。”
“可你卻看不到角落裡的我，我無比自卑。”
“等你終於看到我的時候，你卻越來越厲害，越來越高大。我都看不到你了呢……”
“不過，現在……”
“我也高大起來啦！我不會摔下去，我會飛！我要飛到高高的地方，看著你！看清你所有的模樣。”
“青禾！”
葉城已跑到蘇青禾的身邊，伸出了手。
誰知，卻沒抓住蘇青禾，蘇青禾好像憑空長了一雙翅膀一樣，飛向天空。
她飛的極高，漸漸飛入雲層，飛向未知的方向。
葉城好像失去了最心愛的東西，他不斷嘗試著飛起，卻一次次跌落在地。
“青禾！你回來！你給我……回來啊！”
葉城再次淚流滿麵，衝著天空仰天大喊。
蘇青禾卻像聽不到一般，仍舊越飛越高。
天空中，隻剩下女孩宛如百靈鳥般的聲音傳來。
“憶昔當年淚不乾”
“彩樓繡球配良緣”
“平貴降了紅鬃戰……”
“唐王犒封我督府官……”
“西涼國，造了反……”
“從此……”
“拆散鴛鴦……天各一邊……”
見蘇青禾飛入天際，再看不到一點身影，葉城絕望的癱坐在地。
“青禾！我媽答應我不走了，你卻要離開我嗎……”
他喃喃自語，滿臉絕望。
“葉城……”
不知何時，身後又響起聲音。
葉城回頭，見竟然是蘇豐穀，還有青禾的媽媽趙雅珍。
兩人站在葉城身後，輕聲呼喚。
“蘇……叔！姨……”
葉城慌忙站起身子，急道：“蘇叔、阿姨！青禾飛走了，求求你們，快……快將她喊回來啊……”
蘇豐穀卻無奈的搖了搖頭，嗔怪的看著葉城。
“小子！這回……不喊我蘇老登了？嗬嗬，你他媽以後想喊，也沒機會了。”
一旁的趙雅珍則捂著嘴，紅著眼眶，看看閨女離去的方向，又看向葉城。
“孩子！我們喊不回來她，隻能你去……你去將她帶回來啊……”
說完，兩人的身影漸漸黯淡。
“蘇叔！姨！”
葉城徹底瘋狂。
他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一切變成這個樣子。
他想像摟住老媽一樣，摟住蘇豐穀和趙雅珍，卻發現他根本做不到。
兩人的身影消逝極快，眨眼的功夫，連殘影也看不到了。
葉城耳邊，隻剩下蘇豐穀的聲音回蕩。
“葉城！我們走了！”
“不怨你！真的，沒有人會怨你。”
“一個時代的開啟，總要有許許多多的死亡伴隨。”
“咱們龍國人堅信，最慘烈的失敗和最折磨的苦難，是勝利之前，必須要經曆的最黑的夜！”
“隻是這些惡果，全部壓在了你的身上……”
“拜托！孩子，去找回青禾，以後幫我們照顧好她，行嗎？”
葉城怔怔的聽著，淚流滿麵。
不！
我不要這些後果，全部壓在我的身上。
我不要經曆什麼最慘烈的失敗。
我更不要經曆什麼最折磨的苦難！
我甚至不想要勝利！
為什麼！
為什麼讓我去承擔這些！
我不想要啊啊啊啊！
葉城起身怒吼，可惜無濟於事。
蘇豐穀的聲音漸漸消失，學校的天台也在消失，整個世界仿佛都在消失。
最終，隻留下他一人，獨自站在蒼茫天地之間。
……
“啊！”
葉城驚叫一聲，終於從連續不斷的噩夢中醒來。
“小城！你醒了？”
王和平見葉城終於醒來，暗中鬆了口氣。
“王院……這是哪裡？”
葉城轉頭，看見王和平擔憂的模樣，沉聲問道。
“這是江城機場，我們已經降落了！孩子，我接到電話，你家人那邊……”
王和平急促的，要將最新消息告訴葉城。
葉城卻擺了擺手，站起身子，整理了一下自已的衣服，擦乾了眼角還未曾乾涸的淚痕。
他竟然笑了。
“王院，不用說了，我已經知道……”
說完葉城轉身，走向機艙的門口，大步走下飛機。
“小城！”
王和平愣住，起身去追，卻站在機艙的門口，久久不語。
他看到，一個被命運壓彎了腰的男人，挺直腰杆，獨自走入深夜凜冽的寒風之中。
這一幕，久久的留在王和平的腦海。
哪怕將死之日，也不曾忘記。
那一日。
這個背負了太多重任的男人，緩步走下飛機，走入寒夜。
從此以後。
他將用一已之力，對抗整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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