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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辭當時情緒複雜,過了一會又重新梳理長發,輕輕一句。
“那也情有可原。”
再不提這事。
依舊在菩提院靜修兩日,這兩日期間,常有東西送來。
老爺子以前遮遮掩掩的,生怕被她知道他的存在,那夜言明關係,倒是有心照顧孫女,忙碌公事的時候不忘示好。
書籍,印章,字畫,算是投其所好。
宋微辭是有眼界的,看得出這些東西不是尋常縣令能網羅所得,再次驗證此人確實是當年那位胖乎乎但震懾朝綱的三朝名臣第一太宰。
等衙門把案子一概了解了,宋公才有時間過來找宋微辭。
致歉自己的忙碌而不能看望,如今案子已經處理,來詢問她身體情況,再問她要不要去縣衙那邊。
宋微辭有些緘默,思慮後才看向對方,“這是我能決定的麼?”
“擔心你母親那邊不同意?”
宋微辭:“我不擔心,去哪都可以。”
換了一個身份,沒了當年受製於人困於牢籠的險峻,但也依舊是沒有自身立足之地的年輕女郎,去哪也都是由著長輩說了算,她不犟。
“但是,我不喜歡京都。”
宋微辭忽如此道。
宋公驚訝她在剛剛的溫厚好說話後如此直接表態。
一軟一硬。
他下意識瞥了下門外。
門外是這兩日作為晚輩陪同他處理案子的曹岫白。
彆的不提,這位後生是當之無愧的無可挑剔。
“為何?”宋公問。
宋微辭:“書裡描寫的京都,富貴迷人眼,但人心詭詐,太危險了,我是一個無能之輩,又是女子,往往身不由己,這些年也清閒慣了,應付不了太多複雜的局麵,也怕給長輩招惹麻煩。”
“其實驪山適合我。”
宋微辭知道自己這番話也是說給屋外人聽的。
京都的爭鬥,她不想參與,也沒有能力參與。
宋公挺想言明:現在恰恰是因為驪山來了麻煩,不適合你,才得把你帶走。
但他看著眼前眉眼結合了其父母優點的女子,一半似有自己小兒子風采,一半身具皇家鳳儀,他又斂了往日待其他後代子孫的嚴苛跟直接。
“那就不去京都,我的本意也是如此。”
“雖說你現在身邊有你母親安排的守衛,但驪山已經暴露,外人雖都以為是我宋家的安排,還未聯想到你母親身上,但遲早要暴露的,那時,我們兩家的敵人都鎖定此處來傷害你,難以應對。”
“山中清修是好地方,但若要做壞事,亦是人跡罕至殺人越貨絕佳之地。”
宋微辭覺得對方不愧是三朝之中最能查案的老臣,三言兩語就提到了案子。
但很能說服人,她其實也知道菩提院待不下去了。
“那就去縣衙吧,好歹是官家之地,自是安全的。”
宋公很滿意,再次申明絕對不會讓她去京都,隻要不涉及危險,“你想去哪,都可以,我定將你安排妥當,你母親那邊,我去說。”
宋微辭對此沒什麼反對的,分彆時,宋公忽然想起來。
“你,不好奇你母親身份?也不好奇你母親跟你父親的事?”
從來沒問過。
好像又不是很了解的樣子,不然不會說出“去京都,惹麻煩”這樣的話。
更像是自以為身份不夠而怕惹人覬覦的憂慮,而非身份太夠而卷入紛爭的避諱。
絮娘就在邊上,聞言有些緊張看著宋微辭。
宋微辭:“其實是好奇的,但作為晚輩,總不好意思問。”
宋公正覺得這個小孫女過分乖巧,讓人憐愛,一點都不像自家那個逆子了。
又聽她撐著下巴,瑰麗眼眸微眨,輕飄飄兩句。
“萬一是太過風花雪月的事,我問了,你們又不好意思說。”
“那多尷尬。”
屋外抱劍而立的曹岫白看著後院桃花,指尖拈花把玩,聽到裡麵的聲音,頓了頓,鬆開花,讓桃花飛了。
次日,菩提院最神秘的偏院騰空了人跟物,就這麼無聲無息住進了縣衙。
主要也得益於驪山縣的百姓都被劉家的噩耗喪事所吸引。
鬨騰,震驚,慘烈,人心非議。
但這與宋微辭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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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刀等人還不知自家縣令大人什麼來頭,他們也看不到朝堂內的爭鬥,立足於案子處事,立足於案子之外,得知宋微辭是縣令大人的孫女,一下子就代入了驪山菩提院對宋微辭的照顧。
縣令大人不簡單,但不管,是大人孫女,那就他們的小主子了。
仵作最是開心,搬入的次日恰巧在中庭撞見借正廳空地曬書的宋微辭,原本板著的臉有了笑意,過來行禮。
宋微辭迎合了兩句,瞧見他後麵的差役抬著的擔架下麵有滴血。
且,有一股腐腥味。
仵作察覺到不妥,讓差役趕緊把它抬去停屍房,不過因為宋微辭之前就幫忙查過案,又表現過對死屍的無懼,仵作遲疑了下,還是壓低聲音說:“小姐您記得前些天大人常外出?”
“不了解,但聽說過。”
宋微辭把書用薄夾小心分開頁麵,攤開整理,“是有案子?”
“是,驪山左郊區溪流那邊連續五日有農人來報在田埂溝渠口子那攔到不乾淨的東西,既是斷肢。”
宋微辭驚訝,手頭動作也停頓了。
“是死者分屍麼?連續幾日?想是有人殺了人,分屍拋擲,因為溪流分流而前後被攔截?”
但怎麼盤算流速,也不能間隔幾日,除非是有人故意分開拋屍。
“殘肢,很多。”仵作不算委婉。
那就是不止一個死者了。
看仵作的反應以及宋公這些天的忙碌,怕是幾個都打不住。
這確實是很重大的案子,但能讓宋公這麼奔走,可能事發地不在驪山境內,比較麻煩。
宋微辭沒有多問,瞧見曹岫白那邊帶人經過的背影,她放好書籍,離開了。
入夜。
宋微辭在膳房等宋公回來吃飯。
既然她來了縣衙,就是默認了祖孫關係,出於孝道,她也等長輩回來吃飯。
最近兩日都這樣,但今天遲了,人一直沒回來。
直到....
外麵有腳步聲。
“回了?”絮娘擔心宋微辭餓肚子,一聽外麵動靜就歡喜,走出去幾步一看,表情微頓。
回的不是宋公。
曹岫白這人身形高凜,跨門檻時瞧見裡麵端坐著的宋微辭,頓了下,解劍再入。
“宋姑娘,宋公在左郊查案,有所耽擱,今夜不回來用膳,讓您顧自用了,不用等他。”
宋微辭也猜是案子的事,就是不知道這案子有多奇怪。
難道又有殘肢?
宋微辭:“多謝曹公子傳訊。”
出於禮貌也問這人是否用膳過。
“用了,告辭。”
曹岫白通知後就撤出去了。
頭也不回。
絮娘對這人的好感急轉直下,因為看出來了——這人不太喜歡自家姑娘。
什麼人。
這邊,曹岫白的下屬也有點糾結,“世子,您還沒吃呢。”
宋姑娘是金尊玉貴的存在,吃食雖不奢靡,但很用心精細,剛剛顯然是禮貌詢問,再怎麼樣也會讓自家公子一起用膳的。
這也沒什麼。
可是....
曹岫白不能說自己內心對宋微辭的立場態度,隻能道:“她於我有些避諱跟排斥。”
“不宜打擾人家用膳。”
下屬驚訝,“她討厭您?不挺客氣的麼?”
本朝風氣開明,不拘男女大防,甚至早前還有官員大為倡議男女結婚儀,多生孩子多種田經商,有利於家國經濟。
何況人這麼多在場,又是在縣衙,有長輩關聯的世家關係,君子貴女,有何避諱的。
曹岫白看似氣質孤冷,其實對下屬並不端架子,“那是人家的風度,跟態度無關。”
“不是餓了?外麵有吃食,買些糊弄即可。”
他扔了一枚銀錠給他,差他去買吃食,自己卻沒打算出去。
隻是回眸瞧了膳廳那邊,思索著這宋微辭在前麵劉家案中可見聰敏非常,哪怕那對父母都不在身邊教養,私養在深山也這般出色,隻能說血脈之優越可見一斑,但這麼聰明的人,是否看出自己對她的盤算?
手指扣著重新拿回的長劍劍柄,他靜默良久。
畢竟是宋公孫女,若非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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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膳廳,宋微辭還在想著案子的事,擔心宋公在外會不會遇到危險。
曹岫白怎麼能回來呢。
他那麼厲害,如果能待在老人身邊就好了,更安全一些。
雖然宋公身邊肯定也有高人保護,這點從他明明猜到有歹人布局驪山菩提院也敢回去可以看出。
正沉思著,宋微辭忽然覺得不對,抬頭往左側耳房後的屋舍看去。
不是正對著的,挨著那間矮房的後窗。
月色清冷,白銀灑院,烏木白窗,裡麵卻有了劈裡啪啦的聲音。
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拍打。
拍打的動靜越來越密集,很是滲人。
“什麼啊,那不是,不是停屍房嗎?”
“有人?”
“不可能啊,有人的話,裡麵肯定會點燭....”
饒是護衛也心悸了,也隨著這一聲。
一點一點的。
幽藍光猛然一點一片出現,閃爍著。
什麼東西?
緊接著蹭一下....
著火了!
整個窗戶都燃了起來,蔓延極快,窗戶紙也在燃燒,破開的口子咻咻飛出鬼舌一樣的灼熱藍火。
速度太快,快到絮娘都來不及阻止。
身後屋簷嘩一下掠下人影,外袍甩出,拍打覆蓋住了飛掠到宋微辭正麵的藍火鬼舌。
其他人見狀各自出手打飛那焚燒開來飛出的大片火影。
鏗!
曹岫白拔劍橫掃,罡風逼裂,一片火星都被打散,再回頭,看到後麵唯一沒有武力的宋微辭牽著稚春的手腕,還不忘將那小孩攬在懷裡。
那小孩倒是想要衝出去....
可她們腦袋上頭有活性拋射而落——屋頂瓦下縫隙冒出了鬼舌。
仿佛鬼頭冒下。
宋微辭看著曹岫白提劍走位後,閃了回來。
黑影遮蔽。
攥了她的手腕,隔著布料將一大一小都牽送騰掠到了後麵屋舍牆下。
避免被四麵夾擊。
貼靠了僵硬的後壁,宋微辭才領略到了所謂武功的厲害,卻不經意間蹭到對方的手指。
五指相觸。
細膩,溫軟跟冰冷骨節相觸。
磨礪中,仿佛剛柔不適而引發的麻意。
兩人都頓了下,鬆開。
“看!”
“鬼啊?!!”
燒毀的窗柩之後,所有人一眼看到裡麵——停屍房的案台上。
蹭一下坐起渾身藍星飛火的殘屍,麵容軀體皆有殘損,但猛坐起時,被削了手指跟不少血肉的雙臂蹭一下舉起。
直直對著他們。
腐爛的腦袋嘴巴膨脹....一張,爆出一大片燃燒的飛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