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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2章 二戰潼關(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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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府的暮靄煙雨裡,子規聲徹。

“娘,俺餓,餓……”荒草萋萋,伊闕縣通往關中的驛道上,稀稀拉拉的百姓正在前行,一個小男孩趴在婦人背上喃喃的喊著。

婦人左牽黃牛,右拉大女,冒雨趕路到現在,早已筋疲力儘:“再堅持一下,入關,入關就,就有吃的了。”

“快些!”在前頭推車的黝黑男人不斷回頭催促:“朱大郎到處抓人,不趁著下雨多走些,被逮住了一個都跑不了。你走不動了麼?”

“誒!你寬心,俺還走得。”婦人咬緊牙關,抹了把滿臉的雨水,攥緊了牛繩奮力拉扯著,右手抖動著閨女:“快些走,快些走,不將歇。”

閨女過了冬至就十三了,如果早生兩年,現在也可以當做半根梁柱使。可惜,她隻是個瘦骨嶙峋的丫頭片子,雖然比二郎長一些,也耐不住長途折磨,更何況已經一日夜沒刨樹皮了。

母女兩個,連件完整衣裳都無。

光著身子的婦人,隻下身拿棕葉和毛茸茸的鬆樹枝做了圈裙子。女子也半赤著腳,套著草黃根的一雙腳走得血爛。走一步,就在泥濘的官道上烙下一個紅印。轉眼,也就被雨水銷解。

一家人昏昏向西走,隻為了躲避那些軍兵。

“娘,俺眼睛花,讓俺歇歇吧,就歇一氣……”女子綴著手臂,踉踉蹌蹌。

“再堅持下,堅持下………”兩眼空空的婦人始終念叨著一句話,那好像是她咬牙的力氣來源:“入關就有吃的了,聖仁有吃的,聖仁有吃的……”

他們是鄭州人,日子原本還行。早先朱溫在位,嚴酷約束武夫,也頗為善待治下士民。也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沒在戰爭期間離開家鄉。誰知朱溫一死,幾年一過,軍隊就暴露了獠牙,這回出兵,出動泰半人馬一路燒殺掃蕩,搜糧充人,以足儲備。

在關西軍隊,肉論肥瘦。在汴軍或者說中原軍隊,肉分口感。兒童女人和可以帶著和軍隊一起走,隨吃隨宰。成年男子和其他則如南方軍隊——入城後挨門挨戶拉出來,就地開鋪。

因此,一旦速度慢些,茫茫平原,軍兵亂躥,誰知道幾時攔在前頭,幾時追在後頭!

就在昨日,從隊伍裡的士族弟子忽然傳開消息,駐守武關的一支王師接收了一批難民!回來報信,讓都快些!後續要封關。去投靠朝廷,就算得不到救濟糧,至少不會被捉去殺了,押到軍前衝陣,又或者累死在土木勾當。

因此,武關就是許多中原士民僅存的希望。

走著走著,婦人隻覺手中一墜,斜頭一看卻是女子跌坐在了水窪,神誌不清:“娘,娘,俺眼睛黑,看不見了……”

“阿姑,阿姑……”婦人終於丟下牛繩,將女子框在懷裡,掐打著她的臉蛋和鼻子。

十幾下去了,女子才睜開嘴,但也隻粘成一條縫,做夢一般斷斷續續地:“現在,又看不到火星了,甚也瞧不見,一片黑,隻在下雨……讓俺歇一氣,俺肚子痛……”

“嗬,嗬………”女子嗆出大口黏稠的黑泥青水,身體漸漸發涼:“餓,餓………”雨珠落在眼球上,也不見睫毛眨。婦人一滴淚水流不出,唯一能做到的,隻是低聲乾號。

哼哧哼哧的推車男人聽到動靜回頭,見此情景,一陣風反身回來,摟著女子反複抽打耳刮扯著肚皮,一邊空空如也的兜裡假裝掏東西:“餅,還有餅………”

掏了好多下,女子依然歪著腦袋,吊在婦人臂彎裡。

“賊殺天,賊殺天。”活著的人,到底還是要繼續活著繼續打算。男人叨罵了幾句,橫抱了女子屍體丟進路邊洛水,重新推動載滿家當的獨輪車,奮力前進。

一顆桑樹映入眼簾。

婦女眼中湧起驚喜,聳了聳背帶:“俺歇一氣,歇一氣。”

男人扶著車放哨,看著雨地裡,婆娘背著兒跳起來拉樹葉啃。細嚼慢咽,狼吞虎咽。蠶蟲能吃,人當然也能吃,這還屬於好菜。啃了半枝丫子,又換上男人。

吃過午飯,時將暮色,雨勢慢慢轉大,山野很快變得朦朧。

就這樣走,走,走。

“看,到熊耳山了!”山野朦朧,但巍峨連綿的熊耳山依然清楚可見。蒼莽大山陰森森的發黑,可在大家看來,確是仙境。夫婦倆四下顧看,才發現紛紛而來的士民密密麻麻的。

而數裡外的溪流橋對岸,大群騾子軍正在魚貫渡河。

鬥笠軍官們掃視山腳,指指點點,厲聲喝罵。

認旗各揮,騾子軍分成數十股,呼嘯發力。

在他們後頭,大隊大隊的步卒卸甲去盔,健步如飛,口叼鋼刀。

槊已丟,弓已拋,兜在胳膊灣的繩子在頭頂甩成隻看得見殘影的圓圈。

“抓!”

“打不打得贏,這河南府都不要了,俺看見這個名字就腦袋疼,老的和牲口全殺掉!”

“這幫賤民,還想著投靠李賊!”

騾子軍踏著泥漿,衝破雨霧,沉悶的蹄浪雷蕩著所有人的耳膜。

當第一匹騾子兵出現在視線,山腳下頓時肉湯炸鍋,正在休息的夫婦麵如土色。

“是汴軍!”汴軍的指揮體係和旗幟、兵甲裝配和王師和各方諸侯都不同。臉刺號,脖紋身,青衣軍,白袍兵,紅披騾蓋,各種花甲子花隊,諸多特征很容易區分。

“跑啊……”百姓作鳥獸散。

“噗!”馬刀斬下,士人臉上登時一條血溝,雙手揮舞著被砍翻,尖叫著在泥潭爬來爬去。

小吏東躲西藏,拚命衝向熊耳山的森林,但半途即被長矛貫穿挑起。

騾子軍台風般摧毀原野。

步卒闖進人群,亂刀砍殺,連打帶踹:“跪下!”

“這人不經纏!牙齒都沒一半。”老翁被拽起來一看,一刀捅個對穿。

“咚咚咚。”數名騾子兵圍著一隊豪強車隊打轉。

裹著蓑衣蜷縮在車底的小娘子尖叫幾聲,被馬槊插出,跟馬飛拖,尿液臨空迸濺。

夫婦也在無頭蒼蠅中。

婦人已和丈夫失散,背帶上的二郎不聞哭聲,溫熱的水流浸入衣裳打濕脊背,可她反手摸一下的空當也無,隻單手摟著二郎,連滾帶爬朝森林跑著,跌跌撞撞著,迷迷糊糊著。

忽然,婦人視線變高,整個人被提了起來。試圖掙紮,但生命力在迅速流失。垂眸瞥,肚子被戳了幾個洞。再一看,她看清了一張麵無表情的胡子臉。

她正被挑在馬槊上,架在空中。

血流汩汩,順著光腳流下。

“啊啊啊啊啊!”奄奄一息的婦人突然像頭雌虎,朝麵前軍兵張牙舞爪。

“嘭。”粗壯的手臂一甩,婦人像團爛棉絮被摔飛。

眨眼,母子兩個,被騾子軍鐵蹄卷過。

“阿姨!”

“李三娘!”

“雜種,俺和你們殺了!”

“俺的兒,俺的兒……”

“彆殺俺,俺識字,可以應徭役。”

綠遍山原白滿川,這才多久,山腳下隻剩下孤單單千餘活口,被繩子鎖了脖子串成幾條線,在雨中排起隊。餘者俱被裝到馬上,驢上,騾子上,車上。

鬥笠軍官們撥馬轉身,手一揮:“押回鹿橋驛!”

男人渾渾噩噩的站在隊伍裡,消失在雨幕。

清風吹過,血流成川。

洛水兩岸,漫山遍野的汴軍正在集結西進,直朝武關潼關兩道掃去。

搜刮熊耳山一帶的這些兵是徐懷玉部下,他是朱大郎任命的先鋒斬斫使。所部動如雷霆,數日便擊破陝軍防線,一路衝入虢州——當然,楊守亮也沒真個想著阻擋朱大郎。

後續還有更多軍馬彙集洛陽、秦嶺沿線。

牙軍、外軍、州軍、團練、男女民夫、官吏、口糧、流民。足足二十餘萬人馬,加上尾隨軍隊撿剩飯的饑民,可能更多。殺氣騰騰,誓報河中橫水之仇。

狗操的李皇帝!

這次先多殺幾個關中人再說!

最好一路踏到西京城上。中原的女人玩傷了,不如去撻伐李家的小公主們!巢軍玩得,我輩玩不得?!

軍馬聲轟隆隆響動。

數百牙軍精騎,隻是簇擁著汴帥朱大郎,一動不動。

在他們身後,是鋪天蓋地的翻湧旗幟,無數混亂叫囂的步騎馬隊車隊。

汴軍主力,終於開出東京城。

每個武夫,表情都是陰森森的木然。轔轔蕭蕭中,更增呆滯之氣。

許多目光隻是追隨著走在前頭的朱大郎身影。

他結實的身材在馬上坐得筆直。

前番幾次西征同樣氣勢如虎,可龐師古、牛存節、楊師厚、石彥宏、葛從周、謝彥章、丁會、張存敬、李思安、敬翔、袁象先、朱友恭、趙克裕、賈德晟、王彥章、皇甫麟、張仙………

不管元從老人還是新秀,軍府璧玉菁英幾乎全都在軍中。隻是一看一想,就讓人信心百倍。

這次卻物是人非。

諸多人在內鬥中被殺,諸多人被李皇帝擊斃,收編。

就連天後、石妃、嫡長子少主也…………為李皇帝善養蹂躪,因奸成孕!

誰也不確信,這次西征的結果又是如何。雖然大郎一副視死如歸又智珠在握的模樣,但軍中少了那麼多智勇雙全忠心耿耿的文武百僚,就讓軍兵們心底,都浮沉不詳。

大郎,是我輩最後的依靠,可大郎,就真的會比他老子更強嗎?

軍勢頹廢,還不僅如此。

大梁另一個富有威勢和影響力的人物,文明顯法聖人天後成了李皇帝的女人!著實不願想象,效忠於她的那些將領出現在城關上勸降,軍中又會發生什麼異變。

倒非汴軍們憂心忡忡,庸人自擾,實在是晚唐五代,陣前倒戈幾乎成了軍隊們的保留絕活!

討伐黃巢的徐兵,出征路上掉頭殺回彭城,乾掉節度使!

勤王長安的成德軍,鎮守潼關的途中,洗劫神策軍,掉頭追殺田令孜。

劉承祐討伐郭威的軍隊,轉眼在城郊宰了劉承祐。

李從厚討伐李從珂,禁軍陣前作亂,鼓噪回師,弑君立二。

………

誰敢言軍心穩固?哪個敢說我的兒郎絕不做亂?天知道殺材們被什麼東西一點就著!

汴梁內外的牙軍親貴,這回也大多帶著家僮入軍應差。

局勢已經敗壞至斯,他們和他們擁護的大郎少帥已經隨時可能暴死軍中。吳軍又在沿岸蠢蠢欲動,北麵更是門戶洞開,義成軍失控,忠武軍不從,壓迫在黃河對岸的魏博軍勢………

這個時候,也唯有做困獸一鬥了!

出征前的日子,汴人軍馬群臣,隻是和親眷辭行。妻兒老小,設法安排,誰的心裡都是煩躁且惆悵。路在何方,路在何方!現在,軍府姓張姓李,命運如何,就連牙軍也懶得在乎了。行已在途,隨野心家折騰罷!正反一條命,殺到哪裡算哪裡,死在何處作何處。

大隊兩邊的曠野裡,無數將官隻是馳騁飛奔,將軍中情況和王師態勢,源源奉告。

“大帥,楊守亮沒有見我輩使者,但也沒派軍當道攔截。”

“少帥!被俺們勒兵城下一嚇,邵讚那廝同意出兵了!等這廝到了,乾脆讓俺們將邵讚按到路邊殺了祭旗!這個狗東西。”

“少帥!南路軍回報,進抵虢州,商州在望!”

“大帥,陝州到潼關閿鄉驛一路已勘察,王師布置如故,西城關、禁穀城、設樂原、潼關城一線連寨布防,軍民混編,把守森嚴,鳥雀不得飛!看旗號人數,李皇帝確實不在。”

“大帥,設營之地已探勘,工料民夫都在差遣了。軍令一到,沿路都有安排!”

“大帥,遊奕使回報,在黃巷阪上發現大量土木工事。看來王師要和俺們在黃巷阪上狠狠打上幾場短兵接!”

“…………”

種種回報,朱大郎隻是依次吩咐交代。

到了後頭群臣說起潼關防務,朱大郎隻是一笑:“李曄獨夫,騷狂得緊。他這些臣下,又穩重得何其緊。在黃巷阪和俺打,遲滯腳步。生怕俺們直衝到城下,踏平了他那個鳥關。”

身邊一個牙將插嘴道:“大帥,看樣子,守軍應該不多。那河上也許就更少,俺們乾脆先不伐關,沿黃河突到渭水灘頭,打垮王師灘頭守軍,在渭水口立下幾寨!”

朱大郎掃他一眼,聳聳肩:“李軍正是緊張時候,先讓讓他們。等俺們歇幾天,他們也鬆懈了。某手裡實力是軍府全部家底,不可浪戰。萬一搶灘不得,被圍殲上萬人在河上,豈不銳氣大挫。攻城戰,慢慢來,彆著急。”

聞言,底下都有點喪氣。

大軍不團結,成分複雜,利在速戰而不利於持久,利在冒險而不利於持重。

趁著李皇帝未歸,先到灘頭硬乾一場豈不好?

看著周遭表現,朱大郎笑道:“李軍步卒,你們也見識得多。此等寇仇,豈是可冒險之手?行軍打仗,專揀硬茬子拚刀,豈非蠢狗?再說他們是背水望水,搶了灘也不好立足。俺們精兵有限,該想法子怎麼把李軍騙出來以多打少,居高打下。或是地道掘城,引水灌水,堆土累城!兵法這多,老想著硬碰硬是怎地?俺們輪番上陣,驅使民力晝夜以攻,等耗虛守軍,幾陣殺上城也不難。難道我輩,會怕了和關中狗鬥智鬥勇?”

聽完,他麾下軍兵,都寬了心,隻是大聲回應:“俺們豈能怕了李皇帝這草包!和他鬥就是!天下哪有攻不破的雄關大城!他深溝高壘,俺們就做鼠妖,鑽爛他的關城!他要硬打,俺們就列陣守地,捅他個人頭滾滾!要白刃戰,俺們手腳花隊也不是戲耍,和他徹底瘋狂!”

朱大郎但笑不語。

且鬥著罷!

“傳某令,軍隊加快行動,五日進抵潼關!前鋒部,先在黃巷阪和李軍打一場,把路給俺掃乾淨!”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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