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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0章 東軍進發(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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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寧四年十月初一。

過了重陽,金秋如約而至,整個汴梁宮都落葉紛飛,蕭索不已。

幽深的萬歲殿裡,軍人坐滿了駝紅原木鋪就的光滑大殿。

白衣黑履,戴著與王師無二的姨媽巾抹額,雙手按膝安靜的坐在蒲團上,在異香霧氣和樂府編鐘的籠罩下,顯得慈眉善目。

幕府群臣,隻是隔道對坐。

“諸君——”朱大郎掃了一圈,在龍座上挺直腰杆:“人不犯某,某不犯人。那獨夫鐵了心要將趕儘殺絕,我輩中人,安能坐以待斃?俺們的機會不多了,這或許是最後一次。”

聖人自打離京,二三十天以來,消息傳到各處。

朱大郎此刻,一邊聯係遊離在他統治外的賊父舊部,諸如河陽邵讚、蔡帥吳子陵、鄆城葛從周、兗州袁象先等等,一邊召會群臣,集結軍馬糧料,宣布不日將揮師再度西征,踏破潼關,直入長安而已矣!

各路汴軍,都在軍府嚴令下,雲集開封、浚儀、陳留、虎牢一帶。徐懷玉的神捷軍更是興高采烈地走得飛快,已經在洛陽和雄武軍合流,現在恐怕已經入境陝虢,開始先鋒偵敵。

倒也不是汴軍積極。

事實上,在朱溫時代,他們已經在李皇帝和諸侯手裡遭受過許多慘痛。之所以如此亢奮,是去年關中爆發的水災彙入黃河後,在中原引起了連鎖反應,加上治理不善,朱大之輩又窮兵黷武,寧肯把百姓榨得連汴梁也餓死滿路也要養兵,如今的中原,早成了地獄。

加上在武夫的禍亂和諸侯、天子的政治、經濟、兵勢的持續壓迫下,各處統治都已半身癱瘓。豪強紛紛而起,土匪劫城,塢堡林立。隻是亂鬥自保,等著新一輪改朝換代。

汴府統治,也已隻及於汴梁及汴梁之東曹宋一線,西方洛陽一線。汴府重兵,也隻收縮鄭汴地區,其他方向,隻有征糧抄家、殺人做肉的馬隊和鎮將出沒。所謂搜刮世道,搜人刮肉,不外如此。軍隊當然也就好不了,無論軍兵民夫,都是急吼吼的,盼著到關中就食。

朱大郎說完這話,每個汴人將官,神情都沉甸甸的。編鐘聲中,更添陰森之氣。

誰都清楚,這次出兵入長安,已是背水一戰的態勢。就像當初的蔡賊席卷四方到處搜人刮肉以續軍命的蔡賊。若順利,還有翻身希望。若是敗歸,也不必再需討伐,自是原地土崩瓦解。

一雙雙目光,隻是仰視著龍座上的朱大郎,在心裡默默期待,他能像征討黃鄴、黃巢、徐州、朱瑄那樣,能像弘農驚變、橫水大戰那樣,為大夥再帶來一次次奇跡。

“大帥,葛從周和宋州的牛將軍不去麼?”陰影裡,悄悄露出了朱友文的麵孔。

“兩個雜種。”朱大郎漫不經心地撥弄著胡須:“俺反複勸說,都隻說,李曄匹夫來攻自會從命。隨我主動出擊,滅唐反李卻萬萬不能。”

這幫看門狗,眼睛隻看得見身前三尺。

沒想過,俺完了,李匹夫打進汴梁,還想有土大王當?

朱友文緩緩搖頭:“光是俺們,難了。潼關之固,曾讓老賊多次惱羞成怒,殺人泄憤……”

“那是老賊不知兵。”朱大郎嗤笑幾聲:“沒了朱珍,他連兵都不會練,你當他很會打仗?暴雪之冬對著潑水的石城蠻乾,肏死的老倒尻!脖子隻是扛了個膿包。”

群臣哄笑。

“已經是十月季節,俺們時間也不是很充足,若兩個月破不了關,等入了冬,哎!”

“彆急嘛……”朱大郎歪著頭,笑眯眯地俯瞰著所有人:“李匹夫主力不在,兩個月,足夠打下了。這滿地饑民,等大軍出發,又會跟著撿下水飽腹。等跟到潼武,便有的是人命堆城。”

朱友文歎了口氣:“一日一餐,糧食草料也隻管得到半年。”

此次入長安,除了內外軍本部,軍府屬下各路外鎮兵的汴軍精兵猛將,更有團練,招安盜匪,男女民夫,大量畜力牲口。汴府最後的實力,掃數發動。步騎軍、馬步軍足足八萬,其他人員無計。軍資消費經過朱友文竭力拚湊,可以支撐半年,就這點東西,都已將汴梁為之一空。

朱大郎瞥了他一眼,苦笑了:“小問題,巢蔡吃得肉,諸侯吃得肉,俺們也吃得。”

發號施令之前的閒聊,隨著朱大郎終於起身,而告終止。

朱大郎按著腰間玉帶緩緩走下龍座,在殿道中間踱步:“汴宋子弟煎熬如許,多話俺就不說了。李匹夫是威勢複振了,可也是相對而已,其實也衰微虛弱。若真的很有實力,早就殺俺們了,何至於洛陽被俺奪回,裝作沒看見?如今他大軍已西去千裡,單單王子美、王從訓這幾個賊廝鳥,領著萬人馬,有得打。”

文武百官,都打起了精神。

李皇帝敢如此冒險遠征,留守軍就絕無在長安城周圍野戰的能力。隻要能入關,沒有打不勝的道理。而留守軍的強項在地利,弱點在軍人雜蕪不起,潼關道武關道兩路進擊,但凡能開條小路進去千精銳,局麵就打開了。

朱大郎看了一圈,和群臣火熱的目光一碰:“再入長安,就在今日!某已有方略,諸將聽令!”

諸人這時候都一起挺直身,按劍跽坐,探身同聲:“謹受命!”

朱大郎神色安祥,他也是宿將了,各處山河地勢,各路人馬全在心中,都不需地圖卷宗就能隨口道來:“衙將順義軍都頭高季昌,毅勇軍都頭朱友倫,驍勇軍都頭王黃文靖聽令!”

嘩啦幾聲,三人按劍而起。

“爾輩三軍結成大隊,由洛水乘船而西,以堂堂之師,由虢州之盧氏縣直抵商州,若王師求戰,但憑寨而守,不得輕易野戰,以免敗陣挫銳,但等而已。等俺潼關施加壓力,王師留守軍少兵雜,俺猛攻一月,必然有撼動之勢,到處呼叫援軍,屆時再侯令,伐武關道!”

“喏!”三軍將校和朱友倫三人一起叉手。

“保勝軍都頭王檀,將作監官杜廷隱,接令!”

兩人不發一聲,隻是站起。

“保勝軍並將作監匠,領民夫團練兩萬,屯駐閿鄉黃巷阪後路,控扼黃河,伐木造船。但觀察時機,偷渡黃河,逆流入渭,發戰渭水入河之灘頭,直取長安!”

說完,朱大郎微微失神一下,下意識思考起怎麼突破渭水,又轉頭看向正跪得筆直,渾身緊繃的張繼隆,大聲下令:“餘部留守軍,全部交由你節製——”

說到這,朱大郎語聲有如金石撞擊,眼神如電,隻是狠狠掃視著群臣:“如果某敗陣,我願意被克,被殺。但某不會敗,這次出兵隻會產生兩種結果。要麼李皇帝殺了某,要麼某殺了他全族,血洗天街!但凡大丈夫,隻會感謝他死在戰場上,而不是披發麵北,頓首求活!擊垮李皇帝則活,不勝則死,如此簡單,倒也痛快!”

群臣都是肅然,隻是靜靜聽著朱大郎的訓話。

他瘦長的身影,愁苦的麵相,似乎充塞了萬歲殿的每個角落。

“某帶大家西去乞活,此次撲關,某隻管撲在最前頭!…………二三子,便把那潼關拿下來!”

“成則成,俺們就將改變這場角逐!”

朱大郎環視群臣,隻是一摶手舉起:“…………此番我輩同生共死,一起創造曆史。”

“敬受命!!軍人們紛紛摶手,還禮大呼。

良久良久,朱大郎才猛的一掀披風,轉身大步離開:“如果某失敗了,就用馬皮幫我裹屍。”他右手輕輕甩舉,目光如鐵:“萬歲!”

軍人們刷刷舉掌,汴梁宮響起雷鳴般的暴喝:“萬歲!!”

結束會議後,朱大郎回到家裡。

迎著融融秋陽,內庭裡,愛妾陳氏正在給女兒茶茶梳頭發。朱茶茶是朱大郎最大的孩子。她乖乖坐在母親身前,月牙彎彎的臉蛋,笑眯眯的一雙眼睛不斷回頭,和陳氏敘說。

從側麵看去,母女倆似乎已經融化在陽光中,渾身白茫茫的光暈。

隻是和女兒不同,陳氏長長的睫毛流露著憂傷和抑鬱。但那五官、身材輪廓和皮膚、秀發卻完美無瑕。她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且已懷上第三胎,但看上去還不到二十。

“娘,還沒好嗎?”

“安坐,安坐,彆亂動,快了。

對這一派景象,朱大郎站在門邊默默看著。權力,讓人沉醉。它可以如此美貌的一個女人溫順臣服,不被人覬覦。越是享受了權力帶來的好處,就越是無法容忍其失去。

“朱郎回來啦?”阿陳敏感的察覺到了被注視的感覺,回頭看來,手裡的梳子不停。

“嗯。”

“快坐,妾去給朱郎煮茶。”

“唉,算了。”朱大郎撐腿坐下:“你先丹娘梳頭吧。”

“是要出征了?”阿陳有些意外,她抬頭看著丈夫,從朱大郎的表情裡看到了凝重和焦慮。

“是滴。”朱大郎點頭。

等朱茶茶頭被梳好,他把女兒抱到懷裡,念蒙學故事給她聽。

“打誰啊?”

“當然是李皇帝。”

“啊?聖人不是沒招惹朱郎嗎?之前也封了朱郎為節度使……”

“你不懂!”朱大郎有些惱火,發覺語氣有些粗暴,又歎了口氣:“這些事,你彆過問。”

“好吧。”阿陳煮好茶,給他倒了一碗:“朱郎,妾有三胎了,前些日子和你說的,想在郊外修個彆墅養胎,你覺得怎樣,是不是可以考慮了?不修的話,買也行。汴梁宮太陰森了,妾一個人住在這院子裡,你不在的時候,妾晚上總是心慌害怕。”

“再說,皇宮也不安全。萬一有點事,跑都不好跑………”

朱大郎比誰都清楚阿陳在心裡描繪著什麼生活:離開汴梁宮,到郊外找個有人間煙火氣息的地方,弄一座二進小院。前有溪流,後有竹林,菜畦…………孩子們可以有鄉鄰孩童玩。

這時,朱茶茶在他腿上鬨騰起來,抗議父親心不在焉。

“再說吧。”朱大郎又把視線移到蒙學書上。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盤古開天辟地以來,在很遠很遠的東方,長滿茂密葦草的森林延伸著海岸。海裡有大魚,有樓船那麼大………”講著講著,水光不禁在朱大郎的眼中打轉。

他想實現愛妾的自由,確實想,可他隻剩下一次機會。若他不明不白地像周德威、朱溫那樣死在亂軍中,死在潼關樓下禁溝寨前,阿陳能承受得住嗎?他們的命運已經脆弱得一碰就碎,而阿陳毫無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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