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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奏官蔡敬思被斬首,一乾進奏吏及武官九十餘人坐誅,除此還有十餘名出席宴會的朝官被殺。上宸軍在官邸查獲了數十名朝臣、宦官與韓建來往的信件密報若乾,內容包括宰相行蹤、君臣談話、西門重遂建新軍、神策軍行營布防圖、度支賬目等秘情。
李曄將查獲的罪證全部交付樞密院,供西門重遂過目。
初六一早,得到消息的南衙北司中外官無一人參朝,都在家中觀察事態動向。
不是他們不願出門,下半夜西門重遂急調駐紮在太和門外的龍武軍兩千、捧日軍兩千、羽林軍三千,以及駐紮城外的耀武軍七千入城,占據各處主要街市門樓。城中各處軍營和南北各官署也迅速有他派來的心腹中官、假子坐鎮,將主要負責人扣押。
不但軍事財政要務,連自己說的話、住哪裡、手下有誰都被透露給了藩鎮,這讓西門重遂震怒異常。直接派兵入宮,拷打掖庭局、內侍省等內朝中官、女禦,大肆殺戮,死者甚眾。麟德殿外流血成川,狼藉塗地。
由此還捅出一場中官內部的糾紛。
中常侍仇誌寧、張彥弘欲盜西門重遂軍政,暗地裡陰謀對付他。西門重遂收到口供,親自引軍圍殺。仇誌寧被射死在府邸,闔家無複遺類,濃鬱的蒸騰血氣令人作嘔。同時還令假子西門元元、覃王李嗣周以搜捕黨羽為名,拷打百官,不少大臣被屈打成招,投入監獄。
僅僅一個上午過去,整個京城血雨腥風,人人自危。
專事威刑一詞,被西門重遂詮釋得淋漓儘致。
被刺客襲擊,身受數創的首相杜讓能也露麵了,頭上還包著紗布,在屬官的攙扶下入宮麵見樞密使。事情鬨到這個地步,他也擔心局勢失控,於是建議下詔說明情況,安撫軍民,並給未受牽連的朝臣、中官、女禦發錢,然後釋放無罪被捕的人。再由皇帝升朝,召集群臣。
西門重遂滿臉汙垢,提著滴血的劍坐在聖人旁邊。他那張臉,此刻已是青黑一片,深陷的眼眶凶光畢露,嘴唇緊繃,牙齒咬得咯嘣作響,猙獰的麵目活像一隻惡鬼。
聽到這話,避而不答,一拍桌案大罵道“宰相們好不曉事!”
“三司度支,朝廷財賦幾何,倉儲多少,皆被奸細賣給了華州進奏官。”
“太尉在做些什麼?手底下家賊都看不住?”
“要不是看在你是杜如晦子孫的份上,俺把你貶死嶺南,這宰相你還想當嗎!”
“三個宰相全是老匹夫!國蟲!非人哉!”
西門重遂口水亂濺,跺腳痛罵。
杜讓能定定的坐在那,一語不發,隻覺得任何辯駁的話都蒼白無力,沉默了許久才心力交瘁的說道“是我失察,聖人不論罷相、出貶,都是罪臣應得,無所怨恨。”
事已至此,聖人不得不站出來為杜讓能說句話。
“樞密使請息怒。”李曄輕輕扯著西門重遂的袖子示意其坐下。
西門重遂大袖一揮“彆碰我!”
額…
“南衙北司官、吏逾萬人,非人力所能儘察,與太尉無關。”李曄安慰道“國祚日衰,號令不出潼關,朝臣有投靠藩鎮之心也在常理。若不能振作人心,即便防得住一時,也防不住一世……而且不但南衙,北司不是也存在這樣的情況麼。”
船漏水的速度越來越快已經堵不住了,自然有人考慮留退路。
這樣的人,唐朝還算比較少。
明末那會李自成要進京的時候大臣們都懶得上朝了,家門口提前就貼好永昌符明示心意。
這要是給西門重遂講講明末那幫人逆來順受,反抗不了就享受的事跡,不得氣死。
誰料聽到這話,西門重遂又血怒了,厲聲打斷道“讓這些操守無堪的人賣了社稷,俺們這些人恁辦?還有你,到時候一杯毒酒送你這遜帝上路,再霸占了你的妃嬪妻女,你如之奈何?”
李曄不言了。
這西門重遂胡攪蠻纏,真是不可理喻。
他在說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以及該怎麼對症防治,這廝直接扯亡國了怎麼辦。氣昏了頭?
“哼!”西門重遂瞪了杜讓能一眼,到底還是沒下手收拾老頭,深呼吸了幾口平複了一下怒火,道“我且去收拾北司的家賊,南衙太尉自行處理,可不要等到我來。”
杜讓能不吭聲,對聖人拱手道“還請陛下駕臨紫宸殿,召集群臣說明此中內情,以靖流言。”
“就不去了,我令翰林院擬一詔授太尉,太尉自行召集百官。”聖人無力道。
杜讓能猶自堅持“陛下……”
“不去。”聖人態度決絕,幽幽一歎“至德收長安,有司逮受偽官者千餘人,使其免冠去衣,跪於朝堂下,令懺悔。朱泚竊據長安,亦多附之者。巢亂,東西兩京群臣出迎……古來鼠首兩端的人太多太多,他們都隻習慣錦上添花,我也不願再做這等無謂的示恩來取悅人心。等收拾了韓建逆臣,平定關中,那些人自然就清楚該如何選擇了。”
杜讓能無言退出。
“朝官、中官,一個個都不令人省心。”李曄有些疲憊,喝了一杯水。
對於宦官專權,他不禁有了深層次的思考。
曆史上,唐朝皇帝有多次徹底解決宦官專權頑疾的機會。但為何屢次死灰複燃?魚朝恩之死,宦官不複典兵。結果代宗逃難竟無處可去。德宗繼位後厭惡宦官,對其嚴加管教,委任來自李光弼幕府的白誌貞統領禁軍。然涇師之難,上累呼六軍,無一至者。
唐代宦官的持續專權,是官僚無能和武人不可信的一種體現。不是皇帝不願意解決,而是找不到替代品,沒那多雄厚的資本經得起折騰。固然有郭子儀、李晟、陸贄、李泌這樣忠孝節義的儒臣武夫,但更多的……皇帝個人和江山社稷都很難靠得住。
不然西門重遂這類惡奴能作威作福?
仁義禮智信之人是少數,所以才需要長期提倡。
午時,杜讓能令屬官通告群臣
華州進奏院謀不軌,已伏誅。查獲部分朝臣、中官與韓建往來的信件,樞密使隻逮捕涉事逆黨,無關他人。隨後到監獄慰問了被關押的大臣,言待洗清嫌疑,自會釋放。之後又發下財貨,令群臣勿要驚恐,各守本分。
一場風波似乎就此消弭。
未時,南衙北司各機要官僚接到樞密使通知,陸續入宮議事。
飛龍使、莊宅使、禦衣膳食使、國寶使、宮苑監察使、兩軍中尉等北司高級中官麵色木訥,一聲不吭。他們已經知道西門重遂以搜捕奸細家賊的名義,在內朝大肆殺戮,拷打女禦、中官的事情,還連帶著揪出宣徽使仇誌寧、豐德使張彥弘想奪權西門重遂的密謀。
上午的時候二人便已被圍殺。
這讓北司高層心裡都有些兔死狐悲的感憤。
田令孜、楊複恭、西門重遂,這些年北司的當家人一個比一個殘暴,北司上下也越來越不團結了,都想著控製皇帝,自操大權。
大佬們沉默不語,比他們低級的中官更不敢就此事發表意見。但看他們的臉色,肯定是極其不滿的。即便平日與仇誌寧、張彥弘有仇的,在這件事上也絕對不會站西門重遂。
西門重遂也感受得到。
但他有思想準備。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一旦掌握了大權,就要時刻保持被人奪走的警惕,從李輔國、程元振、魚朝恩到王守澄、仇士良,再到這些年,誰不是這麼過來的。
說白了,大家都是中官,誰比誰貴賤多少呢,誰又甘為人後呢。他楊複恭能趕田令孜,你西門重遂能掀了楊複恭,咱們某一個就不能拉你下馬?
李曄是最後一個進入麟德殿的。
在殿外站崗的王從訓等中郎將見到他,紛紛高叫“聖人來了”,聲音之大,裡間諸中官聽得一清二楚。西門重遂皺了皺眉,朝殿門看去。
一身藍色常服的聖人目不斜視,走進來直接在蒲團上默默跪定,然後就盯著地板出神。
他深居簡出,權勢低微,不能與諸頭目中官相比,然而昨晚悍然派兵屠戮華州進奏院一事傳出後,此時此刻已無任何中官敢輕視他。十數道目光迅速投來,一刻不停地觀察著他。
西門重遂打破沉默,開門見山道“華州進奏院行不軌,聖人昨夜遣李彥真領上宸軍至官邸,全數殺之。宣徽使、豐德使謀不軌,欲奪聖人,業已殺之。另在進奏院查獲信件若乾,南衙北司出了向藩鎮通風報信的家賊。我已找出來了一些殺掉,還有一些關在掖庭和監獄。”
“此刻召集公等,便是想聽聽各位有何建議。”
誰料眾人一句話不說,氣氛詭異得緊。
西門重遂也就隻當都沒意見,又道“還有韓建這廝!麵善心毒,在京師安插奸細,又在朝堂收買耳目,打探我等行蹤虛實。其心可誅!俺帶兵滅了他,他還想活著嗎?我意已決,明日便儘出六師東望潼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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