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關地處通倉城、鄭倉城與興城三座大城的中心位置,是永昌郡中北部核心地區少見的軍鎮。
軍鎮建在一處緩坡之上,天氣晴好的日子裡居高臨下可見四周數十裡風光,緩坡以北是一條並不算寬敞的小河,勉強讓這座軍鎮可以算是依山傍水。
這一日天氣陰沉,一年之中最冷的日子過了沒幾天,依舊是天寒地凍的模樣。
可亭關內外卻是熱火朝天,隻見一隊隊士卒成群結隊的提了木桶從那冰涼刺骨的小河之中取水,又辛苦運到緩坡軍鎮的城牆之上,然後便往外一潑!
冰涼的河水順著城牆內外已經極厚的冰層流下去,又順著緩坡往下曼延出好遠,整個將那亭關封凍成了一座真正的冰城!
士卒們一個個頗為歡快,每當有人不小心連人帶水滑個跤,都能引起城內城外一陣取笑歡騰。
城牆之上的將軍也並不訓斥,隻是雙手交疊在胸口仿佛鐵塔一般矗立在那裡注視著東南方向,一動也不動,仿佛也被冰水凍成了冰雕一般。
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大漢一邊登上城牆一邊衝著城門口幾個悄悄抬頭看過來的裨將親兵笑罵道,“怎麼,要你家二爺爺也摔一跤給你們這些小兔崽子看哪?滾蛋滾蛋!”
幾個親兵也不怕他,隻是哈哈笑著提了桶跑出城外。
那滿臉胡子的大漢不去理會,隻是笑著登上城牆來到那鐵塔般雄壯的將軍身邊,踮著腳往東南方向望了望,然後道,“斥候不是說了永昌郡那老匹夫行軍速度不快嘛,你在這一直盯著乾嘛,不然換我在這裡盯著你回去休息一下,等到真打起來可有你受的。”
那鐵塔般的將軍自然是趙無忌的心腹愛將,搏命將陳少雄,他聽到那胡子大漢的話也隻是微微搖頭,“不累,”他微微側頭看向胡子大漢道,“二哥,這一仗......不容易。”
那胡子大漢笑容不變的重重嗯了一聲,回望陳少雄道,“當初從趙將軍的大帳裡出來的時候不就知道了的事情嘛,”他指了指麵前光滑厚重的城牆道,“你瞧瞧這城牆,若是百通和太明那邊的城牆也能如此,管保南夷那些孫子也過不來,可惜那邊太熱了,”他說完又像是想起什麼一般狠狠的呸了一聲道,“雜碎,是南夷那邊的雜碎,你瞧,就算是那些南夷的雜碎想要登上這樣的城牆恐怕都玄!”
陳少雄點了點頭,“是啊,很難,”他就那樣和胡子大漢並肩而立沉默著看了好久,然後忽的道,“二哥,如果這一戰我死在這裡,等到太守大人收複亭關之時,就將我葬在這城牆之下吧。”
胡子大漢也不看他,仍舊是重重的嗯了一聲道,“嗯,行哪!你小子倒是會選地方,這地方好哇,有山有水的,雖說這山不算高水不算深吧,可勝在視野開闊啊,嘖嘖,這平原地帶就是好,一眼能看出去這麼遠,娘的,將來等三倉之地穩定了還是得將孩子們接過來,再在這平原之上掙一塊地,這樣子孫後代才有了更好的活法呀,是吧,少雄。”
陳少雄點了點頭,兩個人便就這樣沉默下去,直到天色將黑的時候,遠處的平原之上才有了大軍來襲的模樣。
當晚,敵軍便朝亭關發起猛攻。
沒有試探,沒有鋪墊,甚至沒有準備好足夠多的攻城器械!
隻憑著天空中如同雨落一般的飛劍斬擊,黑暗之中也沒有舉著火把的敵軍便靠了上來,他們頂著城上拋下的箭雨,瘋狂的劈鑿著地麵上的堅冰,硬生生用人命在極短的時間裡鑿出一條條直達城下的道路!
而後便是慘烈的攻城之戰!
亭關的城牆並不高聳,即便加上一層厚厚的堅冰也不過兩丈餘,敵軍陣中一些披掛了常規士卒鎧甲又深藏不漏的修煉者隻需幾步猛衝便可一舉掠至城頭並迅速打開一個缺口!
城防一方的高手便隻得隨時補上,一個不及時便是數條人命的丟失!
雙方攻防速度極快,沒用了多久的時間城牆上下便已堆積了不少屍體,而這樣的戰鬥整整持續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時分敵方大營才鳴金收兵,當東方的第一縷陽光照射在亭關的東城牆之上的時候,那破碎不堪又瑩瑩而立的城牆,泛起了血色的光......
亭關城內,一片寂靜,不斷的有士卒走上城牆,將受傷或乾脆已經成為一具冰凍屍骨的袍澤搬運下城牆,一夜苦戰,即便是最年輕的士卒也感到深深的疲倦,可他們不能停止。城外的敵軍大營之中旌旗林立仿佛無數迎風招展的刀,亭關城牆之上卻沒有任何一麵旗幟,可隻要那一尊鐵塔般始終矗立於城牆最前方的身影不倒,每一個守城士卒心中的大旗便沒有倒。
隻是修整了半天,日頭西斜的時候敵軍發起第二輪的猛攻。
這一次,數倍的投石車被組裝起來,除了天空之中不時斬落的飛劍之外,就連飛射而至的石塊都如雨落,城牆之上守軍的壓力頓時大增,而且就在這一天晚上,那支渾身上下包裹在鐵疙瘩裡的重甲步兵撼山軍進入了戰場,他們被打散融入攻城軍中,厚重的鎧甲讓他們可以無視多數箭矢,除了少數守城弩之類的重武器,便是被士卒從城牆上投擲而下的石塊擊中往往都不能對其造成致命傷害!
守軍的防守壓力和傷亡人數大增,一時間那亭關城頭仿若成了人間地獄,破碎的城牆被一具又一具來不及收取的血色的守軍屍體重新墊高,袍澤們踩著兄弟們的屍體堅守死戰,內心的憤怒與絕望充滿整個寒冬......
這一日,仍舊沒有拿下亭關小城的敵軍,隻在夜半時分便不得不撤出戰場......
第三日,敵軍以精銳修煉者組成突破隊伍,一舉殺入城內,陳少雄與一眾軍官舍命拚殺,守軍將士拿袍澤屍體和碎石澆水,重新在那缺口之上再造了一座高牆!
那一日,渾身浴血的將軍陳少雄離開了曾經站立的位置,此後便隻立於那缺口之上!
從未動搖!!
第四日,第五日,直到時間進入第六日淩晨,城外的進攻才徹底終止,攻城敵軍拔營南撤,等到接近午時,已然有些精神恍惚的陳少雄忽的聽到頭頂城牆之上傳來士卒歡呼之聲,繼而是震天的馬蹄聲自遠處來......
不知又過了多久,等到他的四肢都已僵硬麻木到失去知覺的時候......
他看見一個走到自己麵前一身血色鎧甲麵容堅毅的年輕人,一言不發轉身將自己背起......
他費力張開已然被血液粘合在一起許久的雙唇喃喃道,“公子......長大了......”
背著他的那人,一刹那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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