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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在安國王逝世的消息通過四麵八方的“網”傳到天下諸多有心人耳中後,這些人的第一反應。
整座天下,唯有高高在上端坐在王座上的那一位漢天子不明白,安國王的死以及陳氏歸於官渡城的消息到底意味著什麼,他隻是在私自慶幸著。
安國王府中
陳朱樓回到了這個尋常的院落中,看著這四百多年來的痕跡。
他從前院走到後院,看著院落中的樹木。
這座院子四百多年沒有換過主人,這裡的裝飾以及一草一木全然都沒有動過,都是四百年前的東西了。
時光悵然矣!
陳朱樓最後來到了後院當中,坐在那“觀風亭”中,整個人看起來像是洗儘了鉛華一般,無比瀟灑、無比自在。
四百年前,這座王府被高祖皇帝賜予給了陳氏的先祖,也就是當時在高皇帝建立大漢一統天下後,不肯前來京城為相,說出“我既為秦相,怎能為漢相”的安居公陳居。
自那以後這座府邸以及住在這座府邸中的人,護佑了大漢整整四百年。
四百年間,無論大漢發生了什麼事情,陳氏都會竭儘全力的幫助大漢繼續立國,這時間太久了,久到了劉氏的天子都忘記了,忘記了陳氏是因何而隱忍、因何而能夠允諾護佑劉氏。
陳氏護佑的並不是大漢,而是天下蒼生。
他的身後傳來腳步聲,一片片葉子掉落在水中,蕩漾起來一片片波紋。
後麵的小廝低聲道“先生,皇叔來訪。”
陳朱樓凝視著那水潭,最後幽幽的說道“讓他進來吧。”
小廝悄無聲息的退去。
劉備進入到這府邸後,第一時間注意到了那些正在搬東西的仆從。
整個安國王府中到處都懸掛著白色的絹帛,這是安國王死後的哀榮,除了這些白色的絹帛之外,到處都有小廝正在收拾著這座院落。
屬於陳氏的東西全然被搬走,整個安國王府幾乎空蕩蕩的。
劉備心中不好的念頭愈發的盛了。
他走到了後院,走到了觀風亭前。
當初高祖皇帝曾在這觀風亭中與陳居暢談國事,後做大風歌,所以此亭便被高祖命名為“觀風亭”,觀風亭之上的文字也是高祖皇帝所提。
等劉備走到了陳朱樓的麵前,陳朱樓隻是擺了擺手,以令劉備坐下。
“坐罷。”
他的神色淡淡的“玄德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劉備看著陳朱樓的神色,不知道為什麼,想要說的話竟然全都被遏製在了喉嚨中,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了,隻能沉默的坐在那裡。
陳朱樓將手中的魚食灑落在遠處的池塘中,激蕩起了一圈圈的波紋,池中養著的魚兒全都在爭搶著。
忽而,陳朱樓開口了。
“玄德啊,當年在這觀風亭中,我陳氏的先祖曾經詢問過高祖皇帝一個問題。”
他偏過頭看向劉備,輕笑一聲“你知道是什麼問題麼?”
劉備腦海中回憶著書籍中的記載,但搖了搖頭,這個問題書中的確沒有記載。
陳朱樓並不避諱,這些事情在陳氏的“家書”中都有記載。
“先祖問高祖皇帝說,您能夠得到這座天下,您以為自己依靠的是什麼呢?”
“高祖默然。”
“先祖又問“您覺著,陳氏想要守護的東西是什麼呢?”,高祖依舊沉默。”
“最後,先祖開口問高祖皇帝“您的擔憂我都知道,但您覺著,在什麼樣子的情況下,陳氏才會站起來反對劉氏呢?”,這一次,高祖皇帝沒有沉默。”
“他回答了先祖的這三個問題,三個問題的答案幾乎一樣。”
“第一個問題的答案是民心,第二個問題的答案是百姓,第三個問題的答案則是劉氏辜負百姓的那一日。”
“我知道玄德你想要說什麼事情,可這件事情難道是陳氏決定的嗎?”
“不,並非是陳氏決定的。”
陳朱樓一字一句的說道“如今天下動蕩,漢中有五鬥米道的張魯,自稱得到了當年的“天師”張道陵的傳承,也說自己是留候的十世孫,以五鬥米道雄踞關中。”
“而東南、西南、甚至西北的大部分區域中,又有太平道的張角,自稱得到了“得道帝君”的指點,為“南華老仙”的傳承者,得太平要術,以安天下。”
“天下間,當年自天竺傳來的佛教也在廣布的傳播自己的道統。”
“玄德啊玄德,你知道這些意味著什麼事情麼?”
劉備繼續沉默。
陳朱樓則是步步緊逼,不允許他沉默。
“我的父親曾經對此事倒是做出過一個評價,他說人不會無緣無故的沉浸在精神世界當中,若是教派橫行,那麼隻能夠說明百姓的生活已經到了一個水深火熱的麻木之地了。”
“唯有如此,他們才會甘心的沉淪在精神世界的救贖當中。”
陳朱樓轉過身子,雙手撐在這石桌之上,眉宇中帶著煞氣“如今的大漢,三教縱橫,道佛爭鋒,玄德以為,如今的大漢還有救麼?”
他坐在那裡,聲音重新變得冷靜。
“我自張角之處而還,本欲和玄德、孟德一起拯救這大漢,如同當年的衝先祖一樣,幫助光武皇帝再造大漢。”
“可是玄德啊,天子不是光武皇帝。”
“哪怕你我可以媲美衝先祖,又能如何?”
“四百年的大漢早已經腐朽了,其中有無數的殘黨、蛀蟲附著其中,大漢無藥可救。”
劉備坐在那裡,隻是繼續沉默著。
片刻後,劉備長長的歎了口氣。
他低著頭低聲開口“其實我知道大漢沒救了,我也知道現在拯救大漢唯一的辦法便是廢黜天子,但即便是廢黜了天子,下一個天子大概率也是這樣的。”
“因為大漢的腐朽是由內到外的,天子高高在上,已經看不到這黎民百姓的苦楚了。”
他抬起頭,怔怔的看著天空之上的明月,輕聲說道“可是啊,我又能夠有什麼辦法呢?”
劉備回過頭,雙目怔然“我出身自劉氏,我乃中山靖王之後。”
“我的父親和母親在離世之前,經常交代我要複興漢室,要重振劉氏的榮光。”
他閉上眼睛“我天生就是劉氏的一份子,我沒有辦法脫離劉氏。”
此時,兩人坐在明月下的時候,桃花源之上的陳野分出了一縷魂魄看向了這裡。
他看著劉皇叔的模樣輕輕歎了口氣。
此時的劉皇叔與命中的劉皇叔全然不同,當初那位劉皇叔是在經曆了苦難之後,才到了長安城,又因為漢獻帝想要一個強有力的宗室,所以認下的“假皇叔”。
而後,漢室更是頽倒,那個時候的劉皇叔還未曾掌握權力,他不屬於大漢的高層。
他隨波主流。
可是如今的劉備不同。
此時的劉備是什麼人?是還未曾從盧植的麾下出師便已經被先皇認可,上了玉蝶的“兄弟”,更是先皇臨終前交代的顧命輔國大臣之一。
他是大漢正兒八經的宗親、是正兒八經的皇叔。
是這座“金字塔”頂尖掌握了權力的人。
或者說,他就是構成這座“權力塔”的一部分。
他必須與大漢共存亡。
沒有選擇的餘地,沒有其他的可能性。
陳野再次長長的歎了口氣,而後閉上了眼睛。
三國啊三國。
在西漢末年被陳氏改變了曆史走向的三國,會演變成一個怎麼樣子的結局?
這一點,就連陳野也不知道。
因為陳野在鎮壓“天命”之後,並未曾成為新的“天命”,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神靈,更不是當年那個劉氏皇帝所封的所謂“得道帝君”,他隻是一個尋常的“人”。
一個最普通的“人”。
緩緩的閉上眼睛,陳野再次陷入了沉睡當中。
而那一片桃花源當中,曆代的漢室天子都在注視著這水鏡中所發生的一切。
坐在最前方的劉邦幽幽的長歎一聲,而後扭頭就走。
安國王崩逝的消息在短短的月餘便傳遍了整個長安城,所有的權貴無論是否自願,都來假惺惺的哭了一嗓子。
當然,也有真心實意哭的。
比如曾經安國王所幫助的那些人,又比如那些尋常的百姓。
安國王府後院。
曹操坐在那裡,身上穿著一身素袍,他本不必為安國王披麻戴孝,但他卻說安國王就算不是他的老師,也算是他的恩師、提攜之人了,所以為安國王服孝是應當的。
此時的他看著麵前十分從容的陳朱樓,終於還是沒有忍得住,開口詢問道“東臨啊,你準備回到官渡城之後怎麼辦呢?”
他試探性的詢問道“昔年,安居公在官渡城中,給予了高皇帝一些指點,允諾他在沛縣割據,之後更是允許高皇帝建立大漢,難道你想要學當年安居公舊事麼?”
陳朱樓隻是瞥了一眼曹操,之後說道“我哪有先祖的那個本事?”
他苦笑一聲“此次回到官渡城,隻是為了養病罷了。”
養病?
曹操有些驚愕“養病?東臨你的身體?”
陳朱樓低著頭,為之後自己的死亡做著鋪墊“我的身體一向不是很好,這幾年尤其感覺如此。”
“此次父親逝世,我備受打擊,心氣折損。”
“扁鵲曾經來府上替我看過,說是鬱結於心,恐怕沒有多長時間好活了。”
他幽幽的說道“也正是這個原因,我才想要回到官渡。”
曹操皺眉,他看著陳朱樓,怎麼也沒有從這位的眉眼中看到什麼“鬱結於心”以及“命不長久”這樣的模樣。
但他能聽出來陳朱樓話語中委婉的拒絕,當即也不再詢問這個問題了。
董卓府
董卓坐在太師椅中,微微閉上眼睛,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賈詡說道“你確定,世子是準備這樣做?”
賈詡隻是淡淡一笑眉宇中帶著幾分自信“是的,我確定。”
“世子此時回歸官渡,依照我的推測,大抵上過兩年就會崩逝。”
董卓皺眉“世子的身體這麼好,怎麼可能會過兩年就會崩逝?”
賈詡隻是搖了搖頭“太平道那位的身體,怕是撐不了幾年了。”
“依照我看,大抵也就是這幾年的事情。”
董卓將身子湊到賈詡身前“伱的意思是說,世子會接替張角,成為太平道新的“大賢良師”?”
賈詡搖頭又點頭“不全對。”
“但相差無幾。”
他沉默的說道“亂世,恐怕真的要來了。”
丞相署
陳澤熙坐在那裡伸了個懶腰,而後按了按自己的額頭,桌子上擺放著他的辭官書。
呂布走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陳澤熙笑了笑擺了擺手,將手中的書信遞給了呂布“奉先啊,這是我給你的引薦書,等到我走了之後,你拿著這東西去找玄德,玄德會重用你的。”
“屆時,哪怕成不了將軍,至少也能夠成為西園八校尉、兼車騎將軍吧?”
他摸著下巴“或許你還能成執金吾。”
“畢竟我和東臨一走,玄德隻能夠自己頂上這丞相的位置了,到時候他不會讓孟德的人掌控執金吾的,畢竟是天子親兵,護衛天子的。”
“執金吾的位置他身上兼不了,大抵上能成。”
陳澤熙拍了拍呂布的肩膀“日後的風雲,便要靠你自己了!”
呂布站在那裡,神色沉默許久。
初平四年,春暖花開。
陳朱樓站在城樓之前,身後是一輛輛馬車。
其實安國王府中沒有太多東西,前前後後用了一兩個月,已經全然都運回去了。
他的頭上捆著白娟,默默地注視著這高大而又華麗的長安城,他的身旁站著陳澤熙,兩人對視一眼,都歎了口氣,而後上了馬車。
這一年,是初平四年。
天子下詔改元為“昭寧”,是為昭寧元年。
遠處的長安城城樓上,曹操、劉備站在那裡,兩人身上的大氅上都落滿了雪花。
一時之間兩人之間的氛圍皆都沉默。
陳氏離開長安城的消息,天下間都知道了。
未央宮中
坐在那裡的天子臉上露出一抹得意之色,他的背後香爐之中青煙之上,將那巨大的堪輿圖渲染的模糊一片。
這是昭寧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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