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玄臉上帶著些許沉默,過了片刻後才輕聲說道:“不好說。”“這位公子來的目的,我總覺著沒有那麼單純與簡單。”謝玄還是較為了解京都形勢的。“今日路上這位陳公子與我說的話,三分真三分假,陛下忌憚陳氏是真,陛下那麼的忌憚陳氏是假。”“我總覺著,陳公子來的目的,應該是與那件事情有所關聯。”“江南安靜太久了,有些人總以為可以趁著這個機會,做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情,可陛下的道卒遍布天下、陳氏的暗中力量更是恐怖,那件事情,那些人能夠隱瞞多久呢?”謝安微微挑眉,他好像明白了謝玄話裡麵的意思。“你的意思是,陳瀟是來查那個東西的?”謝玄點頭:“**不離十,應當如此。”“不過父親也不必擔心,那件事情與我們沒有太大的關係,咱們的人幾乎沒有涉及到其中,倒是王氏王氏好像有幾個人牽扯到了裡麵。”謝玄沉默的說道:“是否需要提醒一下王伯父?”謝安沉思著:“那件事情的背後應該沒有你我想的這麼簡單,過幾日我旁敲側擊提醒一下逸少吧。”“若他能夠聽出來,便是幸事,若是沒有聽出來.”他長歎一口氣:“那壓在謝氏頭上的那個“王”也可以去掉了。”謝安的話太過於樸素與真實,謝玄倒也沒有說什麼。旁人提起來江南,必提起來江南四大世家。提起來江南四大世家,必定會想起“王謝”風流。這是好事,也不是好事。對於王氏來說,“王謝”“王謝”,王還在謝之前,這自然是冠絕天下的事情,除了那不宣揚自己聲名的“陳氏”之外,王氏不就是天下第一世家麼?他甚至聽過幾個族中的子弟說起過,王氏有些子弟將謝氏當成他們的“附庸”。謝氏中人,早有不滿,隻是一直礙於當年的確是王氏提攜,加上他們這些人一直下令克製,所以才不敢做聲抱怨罷了。而事實上,難道謝玄、謝安心中就沒有怒氣麼?這怎麼可能呢?於是,這樣的機會也是一件好事。一件天大的好事。待到謝玄離開之後,謝安才幽幽的長歎了一口氣,他站了起來,轉動室內的某個機關,走入了一個暗室之中。暗室中的火焰隨著他的腳步而升騰起來,照亮眼前的一切。謝安走到暗室中央,將其中的某幾封信給焚燒殆儘。“不是老夫不幫你們啊,實在是你們的手段過於下作了。”他搖頭歎氣。“現在陳瀟查到了這件事情,你們謀劃了多年的密謀,恐怕就要敗落了吧?”謝安盯著那些信件,直到信件徹底化為灰燼,他才緩緩離去。王氏王凝之一早就等在了府邸外,臉上帶著興奮的神色。他雖是聞名天下的書法大家且與自己的父親並稱“二王”,可他也知道,自己的聲名多少借了自己父親的聲望。可如今要來的這位,可是年紀輕輕,沒有依靠任何人就在天下有了“天縱之資”的陳瀟、陳遙遊啊!他早已經在暗中傾慕許久,今日能夠得見,自然是興奮的。遠處一輛馬車緩緩的行駛過來。這馬車與江南所流行的樣式不同,他是全然封閉的樣式,隻有兩側開了兩個窗戶,且以絹帛遮擋,右側的一麵小窗上,則是有一麵“琉璃”,看不出多麼的珍貴,但實則在知道的人眼裡,則是能夠明白這馬車中坐著的人必定是招惹不起的。因為僅僅是這一小麵琉璃,便超過了許多人的大半家產。天下間能夠使用這一小麵琉璃的便屈指可數,更何況是將其鑲嵌在馬車的窗戶上?唯有當今陛下、皇後、太子、諸位王爺、以及陳氏的家主、世子才有這樣的地位可以使用。旁邊一輛輛馬車奔馳而過,這些馬車倒是江南流行的樣式了,四麵敞開,有著薄薄的輕紗籠罩,隱約之間可以看到其中坐著人的模樣。當馬車緩慢過去的時候,周圍響起一道道迷戀的聲音。“是衛公子!衛公子!”一朵朵鮮花、錦囊、乃至於簪子、水果等物紛紛從他們的手中砸向那馬車。這便是“擲果盈車”了。陳瀟的馬車在王府門口停下,繼而走下車來,臉上帶著好奇的看向“衛寧”的車馬,王凝之走上前來。“先生,您來了。”王凝之的年紀較陳瀟來說相差仿佛,但王凝之在陳瀟的麵前卻好似一個晚輩一樣。陳瀟擺著手笑了笑:“不必這麼緊張。”他笑眯眯的說道:“早就聽說王凝之天下聞名,儘得羲之先生真傳,不知今日可否有緣得見?”王凝之臉上都是激動之色:“當然,當然——”“先生請。”兩人款款走入王府內,身後是喧鬨的街道,以及那漸行漸遠、越來越遠的衛寧車馬。衛寧坐在車馬上,身旁的侍女為他清理著方才路邊女子砸上來的水果汁水、以及沾染在身上的花瓣。“公子,您說您的身體也不好,為何一定要上街上走這一趟呢?”衛寧斜斜的依靠在這車馬上,眼睛卻是微微眯著,整個人懶散中又帶著幾分瀟灑之意。“是啊——”他歎了一聲:“我何苦來這一趟呢?”衛寧拿起腰間的呼嚕,微微的喝了一口,而後享受的長舒一口氣:“隻是為了見一見那個人罷了。”他閉上眼睛。那個可以終結這一切痛苦的人。衛氏。江南四大世家之一。衛寧。衛氏次子,江南著名的玄學大家、清談大家,著名的——美人,頗有當年他叔父“看殺衛玠”的那位衛玠的幾分風姿。京都張皖坐在勤政殿內,神色威嚴,他的麵前坐著一個在打瞌睡的中年男人,這男人坐的筆直,好似認真的在看著麵前的政務,但實際上自己觀察的話就能發現,這人已經酣睡許久了。“老師?老師?”張皖神色疲憊的看著那個男人的樣子,臉上閃過一抹黑線。他就知道,這麼長時間沒有聽到自己的老師說話,一定是因為老師睡著了。張皖扶額歎氣。而陳安則是緩慢的從睡眠中蘇醒過來,他看著張皖略帶怨氣的眼神嘿嘿一笑,打著哈哈說道:“哎呀,這人老了就是人老了,精神頭都不好了。”“這一個沒留意,竟然睡著了。”“唉——”還沒等陳安說完,張皖便立刻施法打斷:“老師,不必再說下去了,再說下去又要繞到您要告老的事情了。”他頗為無奈的說道:“您如今方才四十來歲,正是壯年,為什麼一定要告老呢?”陳安想說什麼,張皖又擺了擺手,接下來的解釋他也已經聽了七八遍了。“我剛才問您遙遊的事情呢。”“您說遙遊這次去,能查到那件事情麼?”陳安慢吞吞的說道:“或許能吧。”“那群人藏得挺深的。”他嘲諷的扯了扯嘴角:“當年漢天子禪讓的時候,那位五皇子跑了出去,然後潛藏在暗中,想要重新複國。隻是可惜了,這麼多年來,都沒有成功。”“之後他的後代也一直堅持複國這件事情,如今的應當是他的孫子?還是曾孫了?”張皖聳了聳肩膀:“沒算。”“他們想複國就讓他們想去吧,咱們哪裡管得了那麼多。”“隻是他們千不該萬不該,在暗中推行那件東西。”張皖的神色陰沉:“道卒的人說,那樣東西在江南已經成了許多人必定會服食的東西,這簡直是在動搖國本!”陳安同樣點了點頭。“不錯,這也是為什麼臣同樣同意讓遙遊去查這件事情的原因。”“五石散,絕對不能夠在大虞境內蔓延開來!”他好似意有所指的說道:“臣的八弟曾經研究過此物,說是此物能夠使人飄飄人欲成仙之姿,但實則是將人之神魂迷暈,蠱惑神誌,長期服用會怕冷怕熱、有損壽數,實在是一種可以稱得上是慢性毒藥的東西。”“若有人長期服用,則已然無可救藥。”“若是隻服用了三四個月,尚且有救命的機會,隻要以強大的意誌堅持不再服用,之後找醫者調理身體,或許還能夠將壽數補回來。”張皖在陳安的話語以及帶著暗示的神色中緩緩的低下頭,輕咳一聲:“老師說得對,這簡直是慢性毒藥。”陳安繼續說道:“不過麼,這種藥物確實是能夠讓人感覺到飄飄然,沉浸在幻想當中。”“江南的那些世家蠢貨,會沉浸在其中也不算是沒有理由。”“蠢貨乾什麼事情都是正常的。”陳安笑眯眯的看向張皖說道:“您說是吧?”“陛下。”張皖的神色一變再變最後歎了口氣說道:“老師,您什麼時候知道我服用五石散的?”陳安坐在那裡,也不說話,片刻後才開口道:“什麼時候?”“臣忘了。”“或許是您不再關注百姓生活的時候,也或許是您開始沉迷於後宮的時候?”陳安輕聲道:“陛下啊,大虞立國之本是百姓,是蒼生,您不能夠忘記這些啊。”“當年的大漢那般的強盛,最後為何崩塌了?”“不就是因為忘記了天下蒼生麼?”“而後便是天下動蕩的近百年時間,當年的太祖皇帝與後來的文帝陛下兩位天縱之資,方才開創出這大虞盛世。”“臣老了,不知道該如何勸誡陛下。”他指了指張皖身後那一副由太祖皇帝“張角”所親自書寫的“字”:“隻求您彆忘了初心。”“當年您方才即位,在這字前所說的一字一句。”張皖張了張嘴,最後卻又什麼都沒有說,隻是沉默的再次歎了口氣。衛氏府邸衛寧坐在那裡,把玩著自己的頭發,他的麵前衛城喋喋不休的說著什麼。“我說的話你到底有沒有聽到!”衛城憤怒的看著懶散的衛寧,聲音如同低吼一般的說道:“衛氏的複興,全要看你了!”衛氏當年在大魏的時候,也算是頂尖的世家之一。而如今,竟然成了王謝的墊腳石。這讓衛城如何能夠甘心?最想要複興家族的,一定是見證過家族輝煌、也同樣生活在家族沒落年代的人,他們的心中沒有其他的任何期待,有的隻是“貪婪”與“渴望”。衛寧隻是淡淡的說道:“我知道了。”“過幾日的清談會,我會按照你的吩咐,竭儘全力的拉攏陳氏,儘量讓那位遙遊公子也服用五石散的。”他抬起頭看著衛城:“隻是,你想要拉陳氏的人下水,難道就不怕把自己淹死麼?”衛城扯東嘴角:“陳氏的人難道是什麼神仙麼?”他的眼睛通紅,臉上帶著瘋狂之意:“況且,我這次給你的五石散可不是一般的五石散。”衛城臉色扭曲:“那位先生給了我一味主藥,有了這味主藥,隻要他服用五石散,他就再也無法逃離我們的掌控了!”“隻要能夠操控陳瀟,等到他繼承陳氏之後,陳氏便是我們的手中傀儡!”衛寧歎了口氣,抬起頭看著衛城,輕聲道:“父親,你瘋了。”是的。衛寧覺著自己的父親瘋了。那個隱藏在衛城幕後的人也瘋了。從他們拉某一位陳氏的子弟入局之後,他便覺著這些人瘋了。陳氏就像是一隻正在睡覺的老虎,但誰敢否定陳氏的恐怖?這些人遲早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的當猛虎睡醒的時候。虎嘯山林。官渡,陳氏。一位滿頭大汗的年輕男子坐在那裡,身上被困滿了繩子,眼睛中也都是痛苦之意。他狠狠的咬著牙,臉上滿是猙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屋子中,陳安以及兩位中年人站在那裡,臉上帶著冷冽之色。“也不知道東義是否能夠熬過去啊。”陳安則是淡淡的說道:“若是能熬過去,則是浴火重生,若是熬不過去,他便一輩子隻能繼續活在這個小屋子中了。”他眯著眼睛,轉頭看向江南的方向。嘴角微微扯動。“陳氏太久沒有動作了,這些人以為陳氏已經衰落了。”“是時候給他們一些教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