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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行儉大步走入左領軍府,又回頭看了看白方道:“進來說話。”
白方看了看四下,頓時回過神來,確實在大街上說這種事不合適,周圍已經有不少人用奇怪的目光看著自己。
這位西域將軍忙跟上腳步,一邊笑著與這裡的其餘將領打招呼。
從前幾次大戰中,不難看出白方這人打仗顧前不顧後,塞人王要去遠征,他就願意給人坐鎮大後方,且不說大食人的敵人在哪裡,光是糧草輜重的運輸,就足夠讓白方頭大了。
一個塞人王,一個西域將軍,當真是一個敢說一個敢做……
不過這件事已得到兵部的批複,這一次遠征迫在眉睫,不僅僅塞人王願意出去遠征,就連天竺也派了不少人。
大食的阿裡死了,如今的大食就是一盤散沙。
唐人是需要遠征,聽說第一批遠征的唐人將領是一個叫王孝傑的年輕將領,也不知道他以後還會不會回來。
陛下曾經說過,要讓更多的唐人走出去,去更遠的地方,在世間各地留下種子,哪怕在外麵建立了一個唐人小國,陛下也會不吝賞賜,甚至會給予封侯爵,乃至一個郡王,甚至還會賜予李姓。
這個李唐最不缺少就是有冒險精神的人,當年的玄奘一個人走穿了西域,一個人遠行去了天竺,後來的唐人沿著玄奘的足跡征服了西域。
以後還會有人沿著前人的足跡繼續開拓。
陛下就是希望越來越多的唐人能夠走出去,在更遙遠的遠方留下唐人的種子。
裴行儉在將軍府的正堂坐下來,神色嚴肅道:“你知道大食人都在哪裡嗎?”
白方搖頭。
“你知道要怎麼和大食人打仗嗎?”
“這有何難?”
“你知道地形嗎?知道哪裡有河,哪裡有田地嗎?哪裡是糧倉?”
白方還是搖頭。
裴行儉又道:“讓塞人王去找王孝傑。”
白方狐疑道:“找他做什麼?”
“讓王孝傑帶著他打仗。”
白方扭捏道:“那功勞豈不是要分他一半功勞。”
裴行儉喝著茶水,神色不悅道:“來人,送客!”
“慢著!”白方忙道:“你說,我都聽。”
關鍵時候,白方還是有自知之明的,裴行儉從一旁的書架上拿下一卷卷宗,給他講述著大食的形勢。
白方看著這些卷宗很吃驚,問道:“你什麼時候有這些的。”
“當年在蔥嶺時,我搜集了很多波斯舊民遺留在各地的書籍,這些書籍我帶回了長安城,又詢問過了在長安的波斯使者與波斯王子,才寫了這些卷宗。”
白方瞧著卷宗上密密麻麻的字,驚歎道:“我果然不能與你這樣的人相比。”
裴行儉解釋道:“不能光看,也要多寫多記,這是崇文館學子們的學習方式,他們提倡寫得再多不如記得多,寫得多。”
白方緩緩搖頭道:“難怪朝中的文官說,你這樣的人成了一個武將實在是可惜了。”
裴行儉道:“我本就是文官出身。”
當然了,這大唐文武雙全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據白方所知的同輩人中還有好幾個這樣的人。
其中就有深謀遠慮狄仁傑,穩中取勝李奉誡,黑臉將軍劉仁軌,無人能敵薛仁貴,戰無不勝王玄策。
或許這些人在文人方麵也有高低,但不妨礙白方覺得這些人都是文武雙全。
在臨走前,白方又在長安城留了半月,這半月間苦學兵法。
經過幾番考校,在裴行儉這裡勉為其難地得到允許之後,白方告彆準備離開前往西域。
白方在長安城的朋友很多,可來送彆的隻有裴行儉。
他麵帶笑容地道:“等我下次回來給你送大食的寶物。”
裴行儉心知肚明,白方在長安城認識的將領很多,可那也隻是認識而已,成為朋友還有些遠,隻是白方將他們當作朋友。
白方笑道:“將軍們都很忙,恐怕不能來送我,我走了。”
裴行儉給他牽來了戰馬,將韁繩放到了他的手中。
白方剛要上馬,忽然動作一停,身後傳來了戰馬的馬蹄聲,馬蹄聲走得很慢,但是每一下都很重,顯然是披甲騎兵的戰馬才有的馬蹄聲。
在戰場上廝殺多年的白方對這種聲音往往能夠敏銳察覺,他回頭看去就見到了一個身穿黑甲的唐人將領。
此人目視前方,完全無視白方,就這麼孤身一人一騎走向了長安城。
這位黑甲將軍的眼神十分銳利,麵無表情,表現出來的氣場讓白方都不自覺退後了兩步。
到底是見識少了,白方與去過西域的將領相識,沒想到大唐還有如此將領。
待對方到了長安城前,白方小聲問道:“這是哪位將領。”
裴行儉蹙眉道:“劉仁願。”
白方又追問道:“誰?”
“彆問了,去西域。”裴行儉扶著他上了馬,一鞭子揮下就讓戰馬帶著他一路西去。
裴行儉認識劉仁願,第一次相識就是在征戰高昌國的時候。
那時候的劉仁願就是獨來獨往的,當年是這樣,現在的他看起來也是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
這人一到長安城前,就連長安城前的議論聲都小了幾分。
裴行儉觀察著對方,等到對方進了長安城,他也才跟著進城。
以前,東征一戰結束之後,劉仁願就去了朔方,之後朝中讓劉仁願去建設安東都護府,後來又在靺鞨一戰協助了阿史那社爾。
而現在他又回來了,本就是朝中的將領,他回來多半也是受皇帝召見前來的。
多年不見,沒想到劉仁願隻是人到中年,卻已兩鬢斑白。
裴行儉經過幾番打聽,才知這次朝中會召見劉仁願回到長安城的原因。
劉仁願出身綏州豪族,少年時便十分凶猛,能徒手與猛獸搏鬥,之後便在軍中任職,而後在遼東一戰揚名,又與英公征戰漠北屢立戰功,再之後又建設了安東都護府,鎮守遼東。
近年來,朝中有傳言,說是劉仁願想要割據遼東自立。
裴行儉對這種謠言嗤之以鼻,而且當今皇帝也不是一個會懷疑將領的皇帝,大唐的兩位天可汗雖說行事方式不同,但對朝臣都是極為信任的。
當今皇帝從來不會多疑,因為這位皇帝根本不用懷疑一個人,這位皇帝隻看證據。
隨著劉仁願一起回來的還有一個老將軍,這位老將軍是邢國公蘇定方。
皇宮內,李承乾在承天門後接見了兩位將軍。
皇帝一路走向皇宮的西苑,兩位將軍就跟在後方。
這個時節正是暖春,也是百花爭奇鬥豔的時候,李承乾來到西苑的花園,看著這裡的花卉笑著道:“坐吧。”
“謝陛下。”
兩人應聲坐下。
一陣風吹過,讓滿園的花也跟著晃動。
李承乾道:“劉都護,這些年辛苦了,兵部已安排了新的人手去接替都護府的事宜。”
劉仁願頷首道:“臣已得知此事。”
“嗯,有人說你想要造反。”
陛下話語輕描淡寫,可驚得劉仁願忽地站起身,帶動一旁的茶幾都差點被掀翻,他行禮道:“陛下,不知是誰在汙蔑末將!”
李承乾頷首道:“嗯,換作是朕,朕也想要將造謠之人碎屍萬段。”
“末將!”劉仁願渾身有些抖顫,躬身行禮道:“臣絕無反心。”
李承乾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不用緊張。”
劉仁願依舊低著頭。
李承乾又道:“朝中有人說你要在遼東割據,朕自然是不信的,你不過比朕年長了幾歲,你二十餘歲時就隨軍出征了,為了社稷,你東征西討,奔波半生。”
劉仁願低著頭,半跪在地,朗聲道:“謝陛下信任末將。”
李承乾揣著手笑道:“無妨,你不用謝朕。”
不論劉仁願是不是真的造反,李承乾根本不在乎,他就算真要造反大不了派兵去撲滅,身為皇帝,要對自己的江山社稷要有信心。
對此,李承乾的信心還是很充足的。
李承乾又道:“貞觀一共二十年,其中有十六年不是在征戰就是在征戰的路上,餘下的這些年月,朕一直按照父皇叮囑休養民生蓄養國力,朕希望朝中的老將軍也能夠退下來,好好地休養一些年月,劉將軍帶著你的妻小去見見你在朔方的親人吧,朕聽聞你在朔方親人也年邁了,去看看吧。”
一個高大且驍勇的將軍,此刻閉眼片刻竟然落下了一滴眼淚。
劉仁願安靜了片刻,行禮道:“末將,謝陛下。”
李承乾笑著擺手道:“朕讓人準備了賞賜,已給你的妻小送去,回去吧。”
“喏。”
劉仁願又一次行禮,這才離開。
劉仁願是豪族子弟,雖說他出身的豪族已沒落了,但那也是豪族,而在朔方的確有一個劉仁願的親人,那是他年邁的生母。
李承乾不知道這個將軍心中是何感想,恐怕當他得知朝中有人懷疑他謀反,他該有多麼焦慮不安,又得到皇帝的召見他該有多麼害怕。
李承乾看了站在身後的蘇定方道:“這一路有勞邢國公開解劉仁願,如不是有您這位老將軍開解,朕的確擔憂劉仁願會做出什麼衝動的事。”
蘇定方笑道:“其實陛下明白,劉仁願根本不會反,他若反了天下人會共討之,陛下召見他,他若抗旨,就算是陛下不殺他,也會有人幫助陛下殺他,是陛下考慮周全,讓臣開解他,讓他順利來到了長安。”
李承乾給這位老將軍倒了一碗茶水,聞著園內的花香麵帶笑容。
內侍端著一個木盆而來,木盆上放著一個琉璃碗,這個琉璃碗晶瑩剔透。
聽說最近皇帝賞賜了很多質地上好的琉璃器具,起初也隻是聽說,可親眼看到,蘇定方這才確信,這件事是真的。
“朕不讓老將軍平白幫忙,這是朕給邢國公的報酬。”
“臣不敢要陛下的報酬,臣不敢。”
“老將軍若不收,那些老國公指不定在背後如何議論朕,編排朕。”
聞言,蘇定方神色凜然,雙手接過琉璃碗行禮道:“臣雖年邁,願為陛下左右。”
李承乾道:“過兩年還請老將軍登淩煙閣。”
蘇定方再一次行禮道:“謝陛下。”
說起淩煙閣,蘇定方心頭火熱,覺得手中的琉璃碗似乎都不這麼名貴的,當初告老之後他也懊悔,如果當初再為李唐社稷奮鬥幾年,說不定真的就位列淩煙閣。
“在兵部還有些事有請老將軍前去交接,有勞了。”
抬眼見到陛下的笑容,蘇定方道:“臣告退。”
不打擾陛下遊園的雅興,蘇定方跟著內侍離開。
來到皇城中,蘇定方一路走在去兵部的路上,也在想著都是什麼人在懷疑劉仁願謀反,還敢勸諫陛下。
來到兵部官邸前,蘇定方並沒有進門就問是誰在造謠劉仁願,而是笑嗬嗬地來到於誌寧麵前。
於誌寧是陛下極其信重的重臣,讓自己開解劉仁願也是陛下吩咐於誌寧,讓他安排人私下讓人送來的書信。
這裡官吏對蘇定方這位老將軍是極為敬重的,紛紛行禮。
蘇定方笑著回應這些目光,坐在於誌寧身邊問道:“不會再有人猜忌劉仁願了。”
蘇定方道:“朝臣們擔憂社稷,隻有陛下在擔憂劉仁願這個將軍,才會讓老夫走這一趟,一個關心將領,為將領設身處地去想的皇帝,會得到更多人的擁戴,其實陛下從不擔憂劉仁願會不會造反,而是想著如何把劉仁願從猜忌之中救出來。”
因為誰也不知道,劉仁願若是獨自一人麵對這種猜忌,他甚至都不敢回長安城,此刻又有個長輩來幫助他是最好的。
於誌寧將手中的卷宗遞上,蘇定方的感慨聲停下,不解道:“這是做什麼?”
“萊州的海外有些事,需要邢國公主持一番。”
“這是你們兵部的事……”蘇定方退後幾步,道:“老夫都告老了……告老……”
話語聲越來越低,蘇定方想起陛下所賜的琉璃碗,還有淩煙閣的承諾,果然這些都不會白給……中計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