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微微一笑,說道:“這隻是李家的選擇,不具備參考意義,如何選擇是個人的自由。”
言罷,不管幾人作何作想,徑直離去。
餘下巨富麵麵相覷,一時也沒了主意。
都不想再追加資金投入,可同時,也不想退出商會成員這個身份,不僅是因為社會地位,其福利待遇,也很是誘人。
其他不說,單就是成為商會成員之後,地方大員不敢輕易找茬這一點,就讓他們減少了太多太多不必要的支出。
可問題是李家這個最大頭都撤資了,如若不跟著一起撤,萬一朝廷故意賴賬,亦或發生赤字,導致不得不賴賬,他們又能如何?
一時間,眾巨富陷入兩難之地。
保定府沈家家主望向蘇州府安家家主,道:“安兄身處江南,對金陵的另一個李家關係素來極好,可願為我等引薦一番?”
“這個沒意義。”
安家家主微微搖頭,道,“論爵位,曹國公比永青侯地位高了不少,可論實力……曹國公不如永青侯多多,且兩家交情莫逆,永青侯李家撤資,曹國公李家也必然撤資。沈兄的家族產業與永青侯家族產業密切相關,要不你去探探永青侯的口風?”
“唉……”沈家家主苦笑道,“沈家與李家的產業是密切,可大多以李家為主導,而且……剛才你們也看到了,安兄以為我能左右李家家主兼永青侯的意誌?”
安家家主默然。
其餘幾個巨富,也心情沉重。
李家不撤資,他們還能有些保障,不太擔心朝廷賴賬。
無他,天塌了有個高的頂著。
單就李家對朝廷的稅收貢獻,以及蒸汽專利的無償捐贈,朝廷就不好做出公然賴李家賬的事。
可現在這個個高的要撤資……
跟著一起撤資,商會成員的待遇沒了,不跟著一起撤資,又怕保證金打了水漂。
這一下,可真難住他們了。
一人遲疑著小聲說道:“該不是李家收到了什麼風聲……故才不得不及時止損?”
“若真如此,吃肉就不該吧唧嘴啊。”一人反駁,“我倒覺得永青侯不是收到了風聲,而是判斷這次大地震,會讓朝廷陷入財政赤字,故才如此。”
“這個說法我不讚同,朝廷的財政收入這麼高,怎麼可能因為一場地震,就財政赤字呢?”
“這完全有可能。”
“我也覺得有這種可能。”
“是啊!朝廷稅收是高,可花的也著實不少,西域、漠北、大建學塾……這些都是明麵上的大開支,此外,這次的地震可真不小,據聞大半個大明都或多或少受到波及,再有官員俸祿,衛所開支,邊軍軍費……林林總總,朝廷支出數目之龐大,非我等能想象的。”
“可這也不至於吧?曆朝曆代,無一朝如我大明這般繁榮昌盛,稅收更是遠遠不及我大明,再怎麼花銷……當也不會赤字才是。”
“大明的繁榮昌盛,何嘗不是朝廷拿錢砸出來的呢?”
“這個我讚同,大明稅收是曆史之最,可朝廷的支出亦是曆史之最。”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小聲議論著……
議論了半天,也沒議論個所以然來。
最後,不約而同地看向與李家交往最密切的沈家家主,問道:“沈兄,你有何打算?”
沈家家主沉吟少頃,道:“事緩則圓,皇上給了咱們三日時間,不急這一時,我以為……咱們還是看永青侯怎麼做吧,說和做,未必是一碼事。”
眾巨富對視一眼,也認可這個說法。
相互道彆,並留了暫住地址之後,便各自回了自家在京師經營的酒樓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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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家屯兒,小院。
李信推門進來。
正在簷下躺椅上,四仰八叉躺著,翹著二郎腿模仿祖爺爺的小寶,立即彈跳起來,跑向爺爺,一邊問道:
“爺爺,您見到皇上了?”
李信好笑道:“皇上召我進宮,又怎會避而不見?”
“皇上長什麼樣子啊?”小寶好奇的緊。
“一邊去……”李信沒好氣道,“去書房讀書去,我跟你太姑奶奶聊點事。”
小寶失落地點點頭,轉身去了。
李信走到柿樹下的石桌前,“小姑。”
“怎麼說?”李雪兒放下書籍,問。
“皇上也沒多說什麼,除了樂捐,就說了計劃中的追加保證金。”李信瞧了眼小姑手邊的書籍,問,“小姑,這書……您是要交給皇上嗎?”
“不交。”李雪兒直接了當道,“這是你父親的心學,其中道儘了資本邏輯,單論資本運作,比你太爺還要高明一些,不能輕易交給皇帝。”
頓了頓,輕歎道:“皇帝是改變了太多太多,可終究逃脫不了‘我之大私為天下之大公’的思維邏輯,這東西給了他……是禍非福。”
李信不解道:“那您還……?”
“書不能給他,但其中涉及的一些資本運作,卻可以透露一些給他,既是為了朝廷,也是為了百姓。”
李雪兒說道,“大明的發展已進入瓶頸,是時候開啟新版本了。”
李信不知道小姑要做什麼,問:“這些太爺知道嗎?”
李雪兒沉默,緩緩搖頭,喃喃道:
“唉,其實他……比你父親要保守,要保守太多了。”
“不與太爺說……不太好吧?”
“說與不說,都會如你父親書中所寫一般,資本會自發的走到那一步,不與他說……怪我就是了。”李雪兒說道。
李信卻是不認可,勸道:“小姑,您還是跟他說一下吧。”
“早晚會走到這一步,主動走,效果更好,好處更大,何樂不為呢?”李雪兒輕輕道,“資本的演變進化,不會以任何人的意誌而轉移,主動走,還能賺取更多的利益,有助於未來重新定價……”
李信還欲再說,李雪兒卻抬手製止。
“若你麵前的是你父親,也會與我做一樣的選擇。”
“唉!”
李信歎道,“侄兒隻是不想您這麼辛苦,還被責難……”
“未必就一定會被責難。”李雪兒笑了笑,轉移了話題,“那些個巨富如何反應?”
“聞聽李家要撤資,都不是滋味兒……”李信沉吟道,“小姑,他們真的會隨李家腳步撤資嗎?”
“毋庸置疑,這是必然!”
李雪兒說道,“如今李家扮演的角色,是資本壓艙石。李家早就是資本的風向標了,李家隻要真的撤資,恐慌情緒必定蔓延,沒人敢賭。不止是他們,所有商會成員都會撤資。”
李信不禁擔憂,“這會不會……玩脫啊?”
李雪兒笑道:“論拿捏人心,論大局謀略,皇帝勝你我何止一籌?贖回之後,主動權就掌握在皇帝手中了。”
李雪兒饒有興致的問:“你信不信,這次朝廷兌付之後,在這些個巨富心中,朝廷的信譽會直線飆升?大富為了彌補過失,會上趕著大量追加投資?”
李信乾笑:“侄兒相信小姑的判斷。”
“……沒勁。”李雪兒翻了個白眼兒,又拿起書本翻閱。
李信無奈苦笑:“這下,李家又成得罪人的人了。”
“不會,”李雪兒頭也不抬的說,“不論如何,李家都是損失最大的一個,那些個大富頂多覺得你菜,不會認為你壞,畢竟……撤資這個動作稱得上狂妄,尤其是這個節骨眼兒,說是對朝廷釜底抽薪都不為過。”
李信:“……”
合著他擔憂了小姑半天,小姑卻在算計他。
李雪兒似是知他所想,輕哼道:“你經商本就不咋地,這符合你的人設,也隻有你做出這麼沒水準的事,才不會引人多想。”
李信:||
有那麼一瞬間,李信覺得朱家叔侄的不良風氣,吹到了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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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中。
朱厚熜在黃錦的服侍下換上便服,瞧著銅鏡中的自己,輕輕說道:“又老了些。”
“哪有,皇上正值春秋鼎盛呢。”
“這話,朕耳朵都聽出繭子了。”
“呃嗬嗬……實話嘛。”黃錦俯身撫了撫衣擺,問,“現在就去嗎?”
朱厚熜伸了個懶腰,頷首道:“久聞金陵李家的實際掌舵人是上任永青侯的妹子,難得有閒,自要討教一番。”
“嗨~這世上,除了李青,哪裡還有人配得上讓皇上用‘討教’二字?”
朱厚熜失笑搖頭:“做皇帝和做生意是兩碼事,柴米油鹽醬醋茶,樣樣不便宜,錢可是個好東西……大明也是要做生意的,轎子、侍衛都就緒了?”
“哎,是。”
“走吧!”
…
‘鐺鐺鐺……’
黃錦剛敲完門,還沒來得及喊話,院門‘吱呀’一聲就開了。
黃錦抬眼瞧去,卻不見人。
“這呢。”
小寶問道,“公公找我爺爺?”
黃錦低頭一瞧,這才發現小家夥兒,笑嗬嗬道:“不找你爺爺,你……”
算了下輩分兒,黃錦才道:“你太姑奶奶在家嗎?”
“在的。”小寶點點頭,接著,便見轎簾一掀,一個五旬男子走出來,貴氣之隆,氣場之強,勝過他見過的任何人。
小家夥立時就想到了皇帝。
可又不敢胡亂說話,一時愣在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