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載壡沉吟道:“曝光早了,既可以讓世人提前有個心理準備,還能更好的限製反對勢力,不是更好嗎?”
“我以前在潛意識裡,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我一直沒遏製長生秘密擴散的進度。”
李青幽幽道,“直到前些時日回武當道,看到師弟們在得知我長生秘密之後,一個個驚喜又新奇的模樣之後,我才意識到之前的想法,是不對的……”
朱載壡拿出在東宮時,認真聽講的三好學生精神,屏氣凝神,唯恐落了一個字眼兒。
生怕一個跟不上,就不知李青在說什麼了。
“不可否認的是,一直以來我都太霸道了,以致於潛意識中已經形成了路徑依賴。”
“就像你說的,秘密曝光可以提前讓世人有個心理準備,也能更好的限製反對勢力……”
“你能說出這番話,證明在你潛意識中,我就是個霸道的權臣!”
李青籲了口氣,說道,“可當我看到我師弟的神情時,我才醒悟,霸道遠不如被需要!”
“我是武當大師兄,所以我長生對師弟們來說是好事,讓彆人覺得你的存在對他好,甚至……沒有你不行,這才是被需要。”
“也隻有被需要,我才能更好去過渡新舊製度!”
李青說道,“我早於新製度前曝光長生秘密,世人不需要我,甚至會在有心人的蠱惑下,仇視我、對抗我……當然,即便那般,我也依舊能做到以一人之心,奪世人之心,我行霸道,無人奈我何?”
接著,又是一歎:“可終究沒有雙向奔赴來的更好,更和諧……”
半晌,
朱載壡緩緩問道:“也就是說……皇權不死,李青不出!?”
“嗯。”
“可……”朱載壡遲疑著說,“先生有沒有想過,你長生這個秘密,本身就具備無與倫比的致命吸引力?”
“哈,哈哈哈……”
朱載壡怔然:“先生何故發笑?”
“笑你幼稚,笑你愚蠢,笑幸好你沒繼續當太子……”
“……”
好一會兒,李青止住笑,道:“古往今來,隻聽說皇帝修仙求長生,你幾時聽過平頭百姓求長生?百姓求也是求來世,不然,佛教為何最吃香?”
“再有,我若將百姓往長生上引導,你可知會有什麼後果?”
李青冷笑,“大明百姓都忙著修仙,盛世必定頃刻崩塌,甚至比元末亂世還不如!”
朱載壡尷尬地撓撓頭,道:
“也就是說……你是為了讓彆人有求於你,而不是你有求於人?”
李青微微點頭:“還不算無可救藥!”
朱載壡沉吟道:“可權力終究是自上而下的,不管新製度再先進,也要需要管理者,不論再怎麼變……都離不開官員!”
李青微微搖頭:“你這話不全對。權力的行使是自上而下,可權力的來源卻是自下而上。”
“當所有人都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折中的就隻能是掌權者,當‘奉天承運皇帝’鎮不住的時候,官員的唯一出路就是尋求代替物,沒有第二個選擇!”
“原因無他,有我,他們可能會利益受損;沒我,他們的既得利益,就不止受損了。”
李青說道,“我這樣說,你總明白了吧?”
朱載壡默然良久,苦澀道:“難怪……”
李青問:“你是不是覺得我在刨大明的根兒?”
朱載壡緩緩搖頭,道:“我沒資格評價這個,我也不想評價……”
頓了頓,“我想知道等那一日到來,朱明皇室會如何?”
“我隻能說,皇帝依舊是皇帝,且還能再傳承許多代。”李青說道,“新製度也不是一勞永逸,也隻是過渡,並不完美,也沒辦法一下子完美。”
朱載壡詫然,追問道:“完美的新製度需要多久?”
“這我就不知道了。”
朱載壡又問:“完美的新製度誕生之後,朱家人會如何?”
“這我就更不知道了。”李青苦笑道,“想來,會變成平頭百姓吧?”
“啊?”朱載壡失驚道,“不是……到時候你真不管了啊?”
李青指了指自己,說道:“完美的新製度不需要‘奉天承運皇帝’,也不需要‘大明長生者’,換言之,唯有我‘死’了,才有誕生新製度的土壤,懂嗎?”
朱載壡愕然。
許久,才喃喃道:“我有些明白了……難怪大伯說你終究會成為公敵……”
李青說道:“不過有一點我可以保證,朱明皇室不會如曆朝滅亡那般,落個被斬草除根的淒慘下場,力所能及之內,我會儘量讓他們生活的安逸一些。”
朱載壡吸了口氣,起身一揖,“拜托了。”
李青一笑置之,繼續審閱朱厚照的計劃書……
朱載壡也不再打擾。
一頁一頁又一頁……
不得不說,這計劃書不是一般的詳細。
許久,
李青放下計劃書,閉目沉思……
一邊打瞌睡的朱載壡立時精神抖擻,一臉緊張。
這計劃書不是他想的,卻是他代的筆,且他也覺得大伯的計劃十分穩妥、貼合實際。
生怕李青來個激進搞法……
“治大國如烹小鮮,還請先生謹而慎行。”
李青睜開眼斜睨著他,嗤笑道:“這話也是你說的?我還需要你提醒?”
“我……”
朱載壡鬱悶無言。
李青沒好氣地揮揮手,道:“困了就去睡吧,我好好靜一靜。”
朱載壡悶悶點頭,起身去了。
……
中午。
朱厚照打著哈欠來到簷下,咂咂嘴道:“如何?”
李青眼皮不抬,淡淡道:“有些過於保守了。”
“我保守?”朱厚照笑了,“我的激進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啥時候保守過?”
“這就是了。”
“……”朱厚照無奈道,“且不說普及教育需要漫長時間,就算教育的普及遍地開花,又如何?滯後性太強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隻能你折中!”
李青抬起眼皮,瞧著他。
“乾嘛這麼看我……怪瘮人的……”朱厚照打了個哈哈,道,“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你讓我激進?可以,但萬一失控……誰能負責?皇帝頂不住,朝廷頂不住,你也頂不住。”
朱厚照認真道:“你不是無所不能的神仙,你做不到左右天下人的心,一點點來吧,連我這個做事激進的人,都覺得不能激進,還不足以說明問題?”
李青沉默。
“我會幫忙的,會拿捏好這個度。”朱厚照補充說。
李青微不可察地點了點下巴,算作默許。
朱厚照總算鬆了口氣,乾笑道:“那什麼,你來起個名字吧。”
“就叫……金陵日報!”
“日報?”
朱厚照撓了撓頭,問,“會不會太頻繁了?”
“你的意思是……?”
“要不還是月報……好,日報就日報!”朱厚照及時改口。
李青收回攝人心魄的眸光,淡淡道:“我夠克製了,你要是敢給我三心二意,我饒不了你!”
“知道啦知道啦……”朱厚照悶悶道,“當心晚上太祖找你。”
“怕他?”
李青笑了,“我做權臣可是他的授意!”
朱厚照憤憤然道:“可太祖也沒讓你這麼當權臣啊。”
“那我不管,”李青哼哼道,“你就說是不是權臣吧?”
“你……”
朱厚照氣急敗壞道,“我都這歲數了,你……你就氣我吧。”
李青翻了個白眼,起身便走。
“哎哎哎,你去哪兒?”
“我去哪還要向你彙報?”李青頭也不回。
朱厚照快步追上,道:“這都十月了,要過了年再忙?”
李青沒好氣道:“好好過你的晚年生活就是了,還管起我來了。”
“……你個沒良心的,聽不出這是關心嘛。”朱厚照無語道,“我又沒說要你留在金陵,你不累,你那些師弟不累啊?去武當山過了年放鬆一下也成啊,勞逸結合才好。”
“他們已經回了武當山。”
“……”
朱厚照苦笑道,“皇帝勤快又有能力,蒸汽鐵軌車,蒸汽船也在持續精進,如今這金陵日報也要提上日程了,至於這麼忙嗎?”
李青默了下,說道:“我要去交趾一趟,你堂叔時間不多了。”
“我堂叔……”朱厚照愣了愣,隨即明悟,“不卑不亢朱佑材?”
李青心情不太好,卻也被這句“不卑不亢”給逗樂了。
“人家這般仗義,不能寒了人心!”
李青輕歎道,“哪怕蒸汽船問世,交趾的地理位置也一樣重要,且這也是大明的海外糧倉之一,經營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有如此成效,不能不嗬護對待。”
“嗯……也是。”朱厚照問道,“需要多久?”
“短則數月,長則一年!”
“好吧。”
李青叮囑道:“我回來的事就不要與他們說了,省得他們遺憾沒見到我。”
“嘿嘿……我嘴最嚴了。”
“你最好是!”
李青瞪了他一眼,徑直離去……
朱厚照長籲短歎,兀自感慨了一陣兒,便跑去了廂房。
“睡什麼睡?起來!你這個年齡,怎麼睡得著的?”朱厚照連推帶喊,睡正香的朱載壡愣是被弄醒了。
朱載壡氣鬱又無奈的說:“大伯,我可是一夜沒睡啊……”
“生前何須久睡,死後注定長眠。大好時光,不容辜負!”朱厚照哼哼道,“起來,咱爺倆好好合計合計。”
“合計什麼?”
“自然是《金陵日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