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魯番可汗愣愣接過,瞅了一眼,沒瞅出什麼門道兒。
會說漢話的他,卻不認識多少漢字兒,攏共十一個字,就認識一個‘百’,不由茫然地看向李青。
李青無奈:“翻個麵兒。”
可汗照做。
瞬間,眼珠子瞪的老大。
“你,你是大明皇帝陛下?”
眾人:“……”
蠻夷就是蠻夷……拜牙即嫌棄的同時,頗覺自豪,哼哼道:“大明皇帝陛下親臨,你臉得有多大啊?”
可汗怔了怔,悻悻道:“還請忠順王為本汗解惑。”
說著,遞上玉牌。
拜牙即雙手接過,隻一眼就麵色大變,比之吐魯番可汗的反應大多了,敬畏的看向李青,同時,也有些狐疑。
李青淡然道:“忠順王覺得是假的?”
“啊,不不,小王萬沒有此意。”拜牙即連連搖頭。
開什麼玩笑,在大明,偽造官印都是天大的罪過,刻印真龍圖形的令牌……誅九族都不為過。
誰敢偽造?
大明軍隊是真的,那玉牌就假不了。
拜牙即隻覺手中玉牌如燒紅的烙鐵,不是一般的燙手,連忙雙手奉還李青,朝吐魯番可汗說道:
“這是大明皇帝陛下,賞賜給最最信任的大臣之物,唯有心腹中的心腹,才有資格獲此殊榮。”
吐魯番可汗仔細打量了李青一眼,似是聯想到了什麼,不再懷疑。
“比什麼小汗決定?”
李青頷首。
“小汗贏了,大明真就既往不咎?”
胡宗憲淡淡道:“你以為是誰跟你對話?我們自大明而來,我們代表的是大明朝廷,代表著大明皇帝陛下,你在質疑誰?”
吐魯番可汗一滯,連稱不敢。
剛才幾乎被逼到絕路,甚至下一刻都要來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轉眼之間,峰回路轉,哪能不喜出望外。
吐魯番可汗深吸一口氣,確認道:“比什麼,真是小汗說了算?”
李青含笑道:“我知道你還在懷疑,大明分明可以強勢鎮壓,乃至摧毀你們,為何還要賭鬥,告訴你也無妨。”
“首先,我們如此,因為我們有絕對的自信能贏;其次,我們如此,因為我大明不崇尚野蠻暴力。”李青說道,“真若輸了,我們一定會認,你輸了不認……嗬嗬,我們有的是力氣和手段,讓你認。”
吐魯番可汗咽了咽唾沫,輕輕點頭,問道:“可不可以給小汗幾日時間準備?”
“可以!”
李青頷首道,“我給你三日時間準備,這期間,我要去一個地方。”
“上差要去哪裡?”
“清真寺!”李青說道,“你們這裡最大的清真寺,此外,我還需要一個向導、翻譯。”
“嗯……我看他就合適。”李青指著可汗長子,笑嗬嗬道,“不知可汗可願?”
吐魯番可汗有些遲疑,可一想到外城那些個大明士兵,就不禁滿心無力。
莫說數十萬,就這樣的配置一萬就足夠摧毀他們了,哪怕隻是這三千人,也能讓他喝一壺。
“可以!”
李青微笑道:“多謝!”
……
翌日,李青入鄉隨俗,洗了個熱水澡,換上當地裝束,與可汗長子一同趕赴清真寺。
今日不禮拜,寺內比較清淨,在可汗長子的身份加持下,李青如願見到了寺中阿訇。
寺中是一個年近六旬的老者,眼睛明亮,精神矍鑠。
“你是漢人?”
“你會說漢話?”
“代表大明來的漢人?”
“不錯!”
長者阿訇對可汗長子說了幾句李青聽不懂的話,後者則有些遲疑……
阿訇索性用漢話對李青說:“我們能單獨談談嗎?”
“正有此意。”李青微笑頷首,對可汗長子說道,“你不必再做向導了。”
可汗長子鬆了口氣,朝李青一禮,又對阿訇示意一下,轉身走開。
阿訇說道:“閣下來此,是為了吐魯番汗國是吧?”
“不是,”李青說,“準確說,是為了吐魯番民眾,為了他們能更好的生活。”
阿訇有些詫異,隨即苦笑道:“你們總是很會給自己的行為,冠以冠冕堂皇的理由。”
“不要有這麼大敵意,我是抱著足夠的誠意而來。”李青說,“我對你們的教義不太了解,不過,我相信你們的真主,會十分願意信眾的生活能美滿幸福,不是嗎?”
阿訇說道:“如若我們不願,閣下又會如何?”
“不如何。”李青笑著說,“我不是來找麻煩的,我隻是來尋求合作的,當然了,這個合作並不強製。”
聞言,阿訇輕鬆許多。
“抱歉,我們不乾預汗國政權。”
“沒讓你們乾預……”李青笑道,“不用過於戒備,大明對你們沒敵意,哪怕大明之前,也沒人對你們有敵意。”
聽到‘大明之前’,老者神色有了些許變化,很快就又恢複如常,緩緩道:
“我們也未把大明當過敵人。”
“本來就不是敵人嘛。”李青笑著說,“早在唐朝時期,我中原就有了你們足跡,曆經唐、宋、元,時至我大明,對你們一直都很友善。”
李青開始套近乎,道:“我大明太祖皇帝,對清真風味的烹飪很是喜愛,對你們多有褒獎,我大明武宗皇帝,更是信仰你們的真主。”
李青可不是胡謅,不過,也不是十成十的實話。
朱厚照信仰多了,屬於啥都信,啥都學,主打一個好玩兒。
還有那一連串的佛號,李青到現在都還記不清楚。
“武宗皇帝曾說過默罕默德的一則寓言,好像是山不過來我過去……”李青笑問道,“我沒記錯吧?”
李青長得不凶,說話也隨和,加之這一番套近乎,老者的戒備心大去……
阿訇:“沒記錯的話,現在是大明嘉靖三十二年,閣下說武宗皇帝……難道這事,也記載進武宗皇帝實錄之中?”
李青笑了笑,隻是道:“武宗皇帝確實說過這話。”
頓了頓,“你們想不想去大明傳教?”
阿訇:“大明不是有清真教嗎?”
“是啊,一直都有,這也是大明不排斥你們的證據。”李青說道,“我觀閣下是位智者,便也不彎彎繞了,大明願意接納這片土地,也願意接受這片土地上的所有存在。”
“你當清楚,吐魯番汗國乃至整個西域,對大明來說……說難聽點,就是個不毛之地,大明若想從西域撈好處,正確的做法就是暴力壓榨,而非讓西域成為大明的一份子。”
李青說道,“這是個賠本的買賣,可大明依舊這麼做,你可知為何?”
阿訇低低一笑,道:“帝王最愛開疆拓土。”
“然也。”李青搖頭,認真道,“西域一直以來都是屬於中原王朝,這不是佛郎機人的殖民,更非侵略,隻是……做哥哥的日子好起來了,不忍弟弟受苦受難,來拉弟弟一把。”
李青富有感情的說:“我們本來就是一家人,不是嗎?”
李青炙熱又真誠的眸光,讓老者阿訇有些動容。
“這裡物資匱乏,這裡充斥著大量的農奴,飽受苦難,被無情壓榨的農奴,你忍心嗎?你的真主忍心嗎?”
李青說道,“我相信,你們也想帶他們脫離苦難,如今我來了,我大明來了, 願意幫他們,也幫你們,這難道不是件好事?”
老者阿訇瞧向李青眼睛,是那般純淨、那般明亮、那般深邃……
“你是一個善良的人。”
李青含笑說:“我相信,你也是。”
阿訇隻是笑笑,轉而道:“閣下可願了解我們?”
“願聞其詳。”
……
阿訇足足講了一個時辰,李青對伊斯蘭教的由來和教義,也有了大致了解,這才知道他們和天主教、基督教的複雜關係。
阿訇說道:“兩百多年前元成宗駕崩,因為無子嗣繼承皇位,元成宗的皇後曾想讓安西王阿難答繼承皇位,如若是他繼承了皇帝之位,那麼中原王朝可能就全部信奉真主了。”
“這個阿難答是你們真主的教徒?”
“嗯。”
李青笑了:“恕我直言,即便那般,也不可能!”
阿訇愣了愣,隨即苦笑道:“是啊,即便那般,可能性也小的可憐,中原的信仰太多、太雜,信徒也太不堅定了,有好處才信,沒好處……立馬改換信仰。”
“哎?話也不能這麼說。”李青道,“說白了,還是價值觀不一樣。”
“價值觀?”
“就是人對事物的價值評判。”李青說道,“中原人追求的是務實。”
“這個務實……該不是指雞蛋吧?”
李青忍俊不禁,失笑搖頭:“雞蛋隻是務實的一種,非是全部!”
李青斂去笑意,道:“這個務實,通俗來說就是一個字,靈。”
“你靈,我信,你不靈,我就信靈的。”李青說道,“比如說,你認為,不靈,是自己的心不夠虔誠,而中原人則以為,不靈,是這個神沒本事。”
“中原人信仰的神,是用來服務於人的,而不是人服務於神。”李青說,“本土的道士也好,外來的和尚也罷,誰靈信誰,從不搞區彆對待,這才是信仰多且雜的根本原因。”
阿訇愕然,隨即釋然,“多謝解惑。”
接著,問道:“既如此,閣下還覺得去中原傳教,於我們而言是件很誘惑的事嗎?”
李青怔了怔,反問:“非要有誘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