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紅變白,不過眨眼之間。
整個永青侯府一片縞素,前來吊唁之人絡繹不絕,一向頗多忌諱的達官顯貴,在這大過年的卻一點也忌諱。
挽聯情真意切,哭的肝腸寸斷。
家中的大事小情,全都由李信一人主持,剛遞交辭呈的他,還沒來得及享受安逸,便又忙的心力交瘁……
數日下來,整個人都瘦了十來斤。
小院兒。
李信帶著小家夥兒登門。
“明天就該封棺了,太爺您……您要不要再看父親一眼?”
這是最後一次見麵了,李信覺得有必要說一下。
李青微微點頭:“我後半夜過去。”
頓了下,“李家快要分家了吧?”
“是。”李信說道,“待忙完父親的喪事,就要分家了,分配之事父親已做了規劃。”
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個信封。
“請太爺過目。”
李青沒有去接,隻是道:“就按你父親的交代做吧,都是一家人,離開侯府難免會生出一些情緒,你也要有一家之主的仁和氣度。”
“晚輩明白。”
李信認真點頭,還想說什麼,也不知該咋說,隻好道,“小寶,陪你祖爺爺說說話,爺爺先回去了。”
小寶點了點小腦袋,卻是沒了往日的興奮與活潑,整個人蔫蔫的。
“太爺,我先回去了。”
“去忙吧。”
李青頷首,目送其離去,轉眼看向小家夥,“還在難過?”
“嗯,難過……”小寶癟著嘴,走到李青跟前,耷拉著腦袋說,“太爺爺走了,哥哥姐姐叔叔……他們不久也要搬離侯府,去其他地方生活……怎麼一下子就這樣了呢?”
李青輕輕拍了拍他小腦袋瓜,道:“這就是成長的代價。”
小寶愣了下,說:“我不想長大了!”
李青苦笑:“這些你說了可不算。”
“祖爺爺您呢,您是神仙,您……”
“我說了也不算。”李青說道,“世間太多事,都不講道理,更不會遵從個人意願,該發生的,該經曆的,避無可避,逃無可逃。”
“那怎麼辦?”小寶傷心,大眼睛盈滿水汽。
“勇敢麵對!”
李青溫和道,“麵對它,經曆它,打敗它,終有一日你會發現……其實也就還好。”
小家夥吃吃道,“也就還好?”
李青停頓了下,重重點頭,“也就還好。”
…
夜。
李青悄然起床,穿好衣服正欲出門,黑暗中卻響起了小家夥的驚慌聲音:
“祖爺爺,你要撇下小寶嗎?”
李青無奈,隻好點燃蠟燭,“還挺機敏……快穿衣服。”
“好的。”
~
侯府大堂擺滿挽聯,李浩麵容祥和的睡在棺中,手裡還攥著那個紅包,在滿堂白色的烘托下,這一抹鮮紅尤為鮮豔。
李青平和且慈祥,俯身輕柔的撫了撫李浩的麵頰,輕輕道,“有青爺呢,安心去那邊,見了你爹娘,告訴他們都挺好的。”
一邊,李雪兒紅著眼,她懷裡的小寶情緒低落,探著腦袋,鼓足勇氣道:
“太爺爺,小寶會好好學習,快快長大,為家為國做貢獻!”
聽的李雪兒鼻尖發酸,輕輕捏了捏小寶臉蛋兒,“太姑奶奶和你爹還在呢,不用這麼快長大。”
李信不善言辭,隻叫了聲“爹”。
凝望許久,李青收回目光,道:“封棺吧。”
李信看向小姑,李雪兒默然點頭。
棺是李青親自蓋的,一顆釘一顆釘楔進去,響聲在寂靜的夜,格外刺耳。
做完這些,李青瞧向三人,道:“我也要走了。”
李雪兒、李信並不意外。
小寶卻是萬分難過,掙紮著從太姑奶奶懷裡出溜下來,拉著李青衣袖,搖個不停:“祖爺爺,不要走。”
“小寶!不要無理取鬨!”李信沉聲說,“你祖爺爺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彆讓你祖爺爺為難。”
小寶瑟縮了下,癟著嘴鬆開手,眼淚大顆大顆的掉。
李青蹲下身子,拿衣袖輕柔地擦去他臉上的淚水,溫和道:“祖爺爺有空還會回來看你,犯不上難過,下次來,給你帶個好玩兒的,不過,你可要好好讀書,好好學習。”
李青伸出小拇指,“拉鉤。”
“拉鉤。”小寶伸出更小的小拇指,與他拉了拉。
李雪兒突然一陣揪心,問:“元宵不吃也就算了,天亮都等不及嗎?”
“時間雖多,可也不容浪費啊。”李青籲了口氣,看向李信,“你雖對家中產業不在行,可到底是一家之主,平日多幫你小姑分分擔子。”
李信神色鄭重,道:“太爺放心,李信不是隻會享樂之人。”
李青忽又想到了什麼,道:“對了,給你親家帶個話,少喝些酒。”
“是。”
“嗯,走了。”
“祖爺爺再見!”
“再見。”
……
……
二月的交趾,已有了明顯的燥熱感。
漢王府。
涼亭下。
老態龍鐘的朱佑材又蒼老了一些,不過精氣神還不錯,說話也稱得上中氣十足,不卑不亢。
“前些日子棉麻就全數運往大明了,我瞧你那些師弟們無聊的緊,就著人帶他們好生體驗一下交趾的山水風光,估摸著還得個十來日,要不要現在就喚他們回來?”
“不用了,反正我一時半會兒也走不了,就讓他們多體驗一下吧。”
李青說道,“上次走的時候我說了,這次來,還會再給你調養,我說話算話。”
朱佑材卻沒有明顯的開心,沉吟了下,道:“既然先生如此說了,那不妨多待一段時日吧。”
李青略感詫異。
朱佑材解釋說:“下一個五年很難了,先生不若就將這次調養,視作最後一次吧,省得專門來跑一趟,我知道你忙的很,有太多的事要做,有太多的人要顧。”
“相交這些年下來,對我,你一直言必行,行必果;當然了,對你,我也自問無可挑剔。”朱佑材不卑不亢的說,“我不是錙銖必較之人,多活一時,少活一時,我看的並不是很重,沒必要過於較真兒,太較真兒就真成生意了。”
李青愕然少頃,由衷道:“若是皇帝如你這般……哪怕十之二三,我都知足了。”
“呃嗬嗬……”朱佑材有些不好意思,“其實,也不是完全不在乎,還請先生多費費心。”
“這點請你放心。”
李青認真道,“我一向的準則,真心之人,真心待之。”
朱佑材點點頭,輕聲說道:“時至如今,我才真正明白爺爺的用心。交趾若想長治久安,必須依附大明,若想貫徹這個發展理念,就必須要配合先生。”
“可一味的配合……一代兩代勉強可以,若沒有丁點好處,也無法長久,故此,‘長壽’這個好處,就顯得尤為重要了,其實,真正讓爺爺在意的不是我長壽,而是漢王長壽。”
李青愣了下,繼而哈哈笑道:“漢王一脈,也蠻聰明的嘛。”
朱佑材苦笑:“我也是近來才悟,直到我認真考慮將世子與你引薦之時,我才後知後覺的發現,我真正在意的是漢王千秋,之所以還要勞煩先生,是為了保障下一代漢王能聽你的話。”
朱佑材歎道:“想來,昔年爺爺也是這個想法。”
“你發現了真諦!”
李青問,“所以,你要引薦世子?”
“我已與他說過了。”朱佑材點頭道,“先生的事跡,我都告訴了他,他也基本信了,不過還是要多接觸才行,我也希望先生稍稍提攜一下他,這對交趾好,對先生,對大明也好,不是嗎?”
“嗯…,你說的這些不為錯,好吧,那就照你的意思來。”李青問道,“你想我在這裡待多久?”
“半年不過分吧?”
“不過分!”
李青頷首道,“你不錙銖必較,我自也不是愛占便宜之人,該教的,能教的,我不會吝嗇。”
“如此,就有勞先生了。”
“客氣。”李青起身道,“我休息一日,明個再來,你也準備一下。”
“好。”
~
大明皇宮。
批閱完奏疏的朱厚熜疲態儘顯,直呼歲月不饒人。
黃錦也不敢搭話,都總結出經驗了,一旦順著說,勢必會引向李青,繼而換來主子埋怨個沒完,完了,自己還氣得不行。
索性什麼都不說。
朱厚熜唱了會兒獨角戲,自覺沒啥意思,也就不感慨了。
“太子近來如何?”
“學習挺用功。”黃錦說。
朱厚熜斜睨著他,哼道:“什麼時候也學會撿著說了?學習用功?嗬嗬……這是誇讚小孩子的話,他都多大了,還學習用功……”
黃錦深知說多錯多,索性聽之由之。
“你啞巴啦?”
“皇上想奴婢說什麼?”黃錦一臉委屈。
“你還有理了?”朱厚熜瞪眼,喘息片刻,不耐道,“不提他了,楊慎進京了是吧?”
“昨日剛到。”
“好膽,到了不第一時間進宮,簡直狂妄。”朱厚熜可算逮著了,“去,把他給朕押過來。”
黃錦硬著頭皮道:“皇上,人進皇城時,天都快黑了呀。”
“那今日呢?今日……”
話到一半,站殿小太監緩步進來,朱厚熜止住話頭,“何事?”
“稟皇上,楊慎於宮門口,請求麵聖。”
朱厚熜臉上的怒意頃刻間消失,繼而冷冷一笑,“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