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時間有限,長話短說,什麼事兒?”
二人回過神,這才發現李青已在麵前落座,徐階整理了下措詞,問道:
“棉麻之事,侯爺可聽說了?”
李青暗道果然,微微點頭:“你們是為這事兒而來?”
“是。”徐階點點頭,正色道,“此事影響深遠,不知侯爺持什麼態度?”
李青恍然失笑:“怎麼,徐大學士家裡也囤積了大量棉麻?”
徐階一滯,悻悻道:“侯爺誤會了,下官家中雖也經營棉麻生意,卻也沒有大肆囤貨居奇。”
“那還挺好。”李青笑道,“我對此的態度很簡單,因市場而漲,因市場而跌,一切交由市場決定,如此最好不過,徐大學士以為如何?”
“這……”
徐階尬住,悄然向張居正遞了個眼神。
張居正說道:“侯爺,此事牽扯可不小,若任由發展,要麼百姓遭殃,要麼大富血本無歸,前者動搖國本,後者,則會大大影響工商業,不可不慎啊。”
“你的意思是……?”
“朝廷應當乾預。”張居正說。
李青好笑道:“有諫策何不向皇上提?”
二人:“……”
徐階瞧得明白,此事就是李青和皇帝聯手下的一盤棋;張居正也聽了徐階闡述。聞聽李青如此說,不由苦悶又無語。
徐階深吸一口氣,道:“叔大說的不錯,此事牽扯甚深,無論哪一種結果,對朝廷來說,是禍非福啊。”
李青詫然:“是嗎?”
“是。”
“不見得吧。”李青說道,“我可是聽聞,不少百姓從中獲利了呢,其實這也沒什麼,百姓願意賣,大富願意買,兩廂情願,又沒犯大明律法,朝廷總不能不讓買賣吧?”
頓了下,“說到乾預,朝廷不是乾預了嗎,我在江南都聽說了,棉麻隻能在大明出售,不能出海,否則抄家夷族,百姓不會遭殃。”
“大富呢?”
徐階言辭懇切,“侯爺體察民間疾苦,對百姓有同理心……這些,下官欽佩之至,然,咱們在其位,當謀其政,仇富不可取啊。”
張居正沉吟了下,頷首道:“看似百姓得利,可百姓卻是隻能得一時之利,長遠來看,這是雙輸的局麵。”
“雙輸?”李青笑了,“不過是此消彼長罷了,財富不會憑空消失,隻會轉移,從一些人的手中,轉移到另一些人手中。棉麻不會消失,銀子也不會消失,不是嗎?”
張居正一滯,悻悻無言。
徐階卻是道:“侯爺如此理解……倒不能說錯了,可江南的工商業,必當大受打擊!”
“的確,無可避免。”張居正附和。
李青嗤笑道:“怎麼,難道在二位眼中,大明就隻有一個江南?”
“這……”
兩人啞火。
好一會兒,
徐階歎道:“好,就以侯爺為準,可即便拋開工商業不談,如此,也會造成大動蕩啊!”
黃錦插了句,“這又是為何啊?”
作為司禮監掌印太監,黃錦雖人畜無害,卻也沒人敢不當回事。
張居正解釋道:“公公有所不知,此事諸多官員或主動,或被動,也牽扯了進來,大富可以不顧,這些人不可不顧啊……”
徐階臉上一熱,截斷張居正,說道:
“不管不顧,真的會出大亂子!”
李青淡然道:“有個詞叫及時止損,都掌握第一手信息了,如何做,還要人教著?”
徐階憤懣,壓了壓火氣,問:“侯爺,您是真不明白嗎?”
“嗬嗬,你比我更明白。”李青哼道,“此次棉麻上漲,說白了,就是欲望在作怪,是投機,想博一博,就要做出博失敗的心理準備。”
黃錦頷首道:“做生意有賺有賠,沒有穩賺的買賣,這個道理大家都明白,常言道,勝敗乃兵家常事,沒什麼打緊。”
“……”徐階腦仁疼,苦歎道,“這可不能用兵家常事來形容,敗了,可就再也起不來了啊。”
“那咋辦?”
黃錦攤了攤手,“事情發展到這一步,還不是他們一力促成的?朝廷都開始平衡市價,釋放強烈信號了,是他們不知進退……”
說著,黃錦突然狐疑道,“徐大學士該不是……受損嚴重吧?”
“黃公公說笑了。”徐階黑著臉說,“本官方才都說了,徐家並未大肆囤貨居奇。”
黃錦咧嘴一樂,道:“那可要恭喜徐大學士了。”
徐階已經煩黃大胖子了,也不搭話,隻看李青,“侯爺當真任由發展?”
李青挑眉道:“你想我如何?”
“我想……”
“你還真想啊!”李青打斷他,冷冷道,“今日我夠客氣了,便是嚴嵩也不敢如此,我行事,什麼時候要聽你的了?”
那你問個啥?徐階都快吐血了。
張居正倒是冷靜,思忖少頃,問道:“以侯爺之見,這該如何落地呢?”
“想知道?”
“想……”張居正及時止住話頭,拱手道,“侯爺可願賜教?”
“找皇帝去吧。”李青說,“找我本身就是個錯誤,做不做,如何做,我有我的準則,從不會受外力影響!”
徐階深深吸了口氣,正色道:“非是下官視財如命,而是此事不可不重視,下官既然來了,總不能空著手回去,還請侯爺諒解,還請侯爺施以援手。”
言罷,長長一揖,久久不起身。
李青愣了下,隨即明悟徐階真正的目的。
“你本也沒抱著我會同意你的觀點,對吧?”
徐階這才直起腰,頷首道:“侯爺明鑒。”
李青笑了。
“好家夥……你這完全是不是嚴嵩的嚴嵩,這麼說也不嚴謹,你比嚴嵩更深諳官場之道,也比嚴嵩更懂得人心,不過……你可能還不如嚴嵩呢。”
麵對李青的調侃譏諷,徐階十分坦然,一點也不惱,甚至還由衷升起一抹欽佩。
徐階歎道:“侯爺才是真正的大智慧之人,還請侯爺成全!”
張居正愕然少頃,也想通了其中關鍵,不由感歎自己的段位還是不夠……
不過徐階好了,他也差不了。
張居正一揖,道:“徐大人也不純粹是私心,還請侯爺施以援手。”
李青打趣道:“好一個清流。”
二人麵上發燙,一言不發。
“行吧,這次就成全了你們。”李青說道,“不過下次若再打著同樣的主意,可就不能全須全尾的回去了。”
“多謝侯……”
“砰砰砰——!”
徐階直接飛了出去,還未落地,卻再次被李青近身,接著,又是一腳……
黃錦:キ`゚Д゚´!!
“李青,你做什麼啊!?”
李青沒搭話,又一腳下去,徐階飛出院牆。
接著,瞧向張居正,“張白圭,你要不要也試試?”
張居正拉不來臉,一聲不吭,表達默認。
接著,張居正也被一頓毒打,繼而飛了出去……
黃錦都驚呆了。
“李青,你到底乾嘛呀?”
“啥叫我乾嘛?”李青白眼道,“我這是在幫他們啊。”
“幫他們?”
黃錦呆了呆,忽然想明白了些,問,“你是說……苦肉計?”
“差不多吧。”李青說道,“在我這挨一頓打,回去就能獲得諸多同僚的認可,也會對他更加信服,多劃算……”
“好吧……”黃錦無奈道,“你說這些人……權力真就這麼好嗎?”
李青哈哈一笑:“權力不好,又怎會有那麼多人被困在八股牢籠之中?”
黃錦歎了口氣,好奇道:“你為啥要幫徐階啊?”
“徐階有做清流領袖的潛質。”李青說,“嚴嵩之後,必須要有人頂上嚴嵩所處的生態位,徐階想做的是不是嚴嵩的嚴嵩,不過這也符合我、符合皇帝,符合朝局的預期。”
黃錦撓撓頭,“我不太明白。”
“不用糾結這些。”李青笑著說,“算不如閒,不如醉,不如癡;你境界比他們高。”
“是嗎?”
黃錦樂嗬起來,“原來我這麼厲害啊。”
李青忍俊不禁,指了指裝著品相不好的丹藥木箱,道,“彆浪費了。”
“好嘞。”
黃錦走上前,開始‘牛嚼牡丹’、‘暴殄天物’……
轎子上。
兩人麵頰紅腫,衣服淩亂,一身的土,好不狼狽。
張居正一副劫後餘生的慶幸,問道:“徐師,你就不怕他玩真的嗎?”
“永青侯太聰明了。”徐階道,“聰明人是不會做出愚蠢的事。”
“那……接下來如何?”
“即刻去皇宮,等傷好了,可就白挨了這頓捶……”徐階說道,“向皇上展示傷情。”
“啊?”張居正驚詫道,“皇上和永青侯明明是一夥……咳咳,不該是向百官展示嗎?”
徐階笑了,語重深長的說:“叔大啊,皇上也是聰明人,極端聰明的人,會配合咱們的,因為……皇上也需要這樣的徐階。”
張居正呆了呆,繼而心悅誠服。
“徐師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