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晞是我的福星」
這是唐墨從相識之初便一直在對黎未晞說的話。
他說過太多次、太言之鑿鑿,以至於連她都這麼信了。
可是……
黎未晞搖頭,她是災星才對。
不然她最重要的兩個人,怎會被自己逼死?
可阿墨從不騙我……
那她到底是什麼?
黎未晞想不通,她不明白——自己就當真壞成這樣,不配擁有哪怕一點愛與平凡的幸福嗎?
以至於上天從她出生便施以詛咒與無數折磨,六歲先喪母,長大了又遭師尊背叛,後被兄長逼著服毒、扔進魔窟,孤身淌過血海。
直到她終於在那山腰遇到唐墨。
他溫柔地將她碎了滿地的心一片片拾起,擦乾淨又拚好,把他能給的一切美好都捧到她懷裡。
被這般寵溺嗬護著,她深藏的傷痛真被他治愈了。奇跡一樣,連娘親都因他而重新回到身邊。
和唐墨在一起的這年是如此幸福,黎未晞當真以為自己得救了。
然而,她還是逃不過注定孤獨又淒慘的悲哀宿命——這些幸福短促到轉瞬即逝,她更是握不住,眼睜睜看著它被人生生從指縫搶走。
卻什麼都做不到。
一切都是上天的愚弄,隻為了讓黎未晞在今天從雲端狠狠摔下來。
比過去痛千萬倍,因為以前甚至快習慣了痛苦,幾乎麻木。
如果不曾見過溫暖的光明,她本來可以承受冰冷的寂夜……
黎未晞跪望唐墨,神色木然而空洞。
她失魂落魄地抬手撫上愛人的眼,想幫他合起。
可感受到指尖的微涼,再看他凝固的神情……黎未晞的神智終於被紫鵲的哭聲吵醒,她這才徹底意識到:阿墨再也不會對自己笑了。
永遠都隻能是這個表情了。
他會在冰冷黑暗的棺材裡獨自腐爛,隻剩白骨。
但她本想先走的,拿自己的命換他的……
背道而馳。
我的阿墨……
不、不要……
如洪水般的痛苦姍姍來遲,席卷黎未晞的四肢百骸,從每個毛孔瘋狂噴湧。
直至淹沒她。
黎未晞猛地彎身撲倒,她跪著死死抱住唐墨的頭,在他耳邊如杜鵑啼血般,泣出痛到極致的哭聲。
猶如刀割,肝腸寸斷,血淋淋地割開一個人最深邃的悲痛。
幻影紗掉落,她的易容丹也莫名提前失了效,黎未晞身子跪伏在唐墨身上,三千青絲散開垂下,遮住他們彼此的臉。
哭聲沉痛悠遠,她彎下的脊梁抽搐不已,而她的黑發竟驀然間從發根泛了雪白,肉眼可見向發梢蔓延。
不過片刻,黎未晞已是滿頭霜發,如披冬雪。
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
這突兀變化引起沈南冥注意,似是感覺到他的注視,黎未晞竟緩緩坐直。
她扶著唐墨的頭枕在自己跪坐的腿上,抬眸遙遙對上沈南冥的視線。
霜發披散的女子跪擁亡夫未寒的屍骨,絕世芳華的容顏悲慟欲絕,而從眼尾流淌不止的,竟是兩行漆黑的血淚。
而她的眸子…瞳色不再是黑,已是妖冶冷酷的血紅。
痛失所愛。
黎未晞,入魔了。
她神情仍舊悲痛,可氣質大變,淌著血淚的紅眸如惡鬼般死死凝視沈南冥。
“殺…殺了他……”
“給阿墨報仇,殺了他們…殺儘這些害死阿墨的正道……”
而唐墨倒下的那一刻,葉清漪便也幾乎瘋狂,沈南冥愣是無法靠近黎未晞分毫。
或者說葉清漪不會再讓他靠近唐墨,哪怕屍骨。
沈南冥早就急了,他甚至後悔自己先前傲慢,沒第一時間打斷葉清漪施法,又誤判她的實力,這才給了他們如此多機會,被她拖住。
他之前已被她逼得遠離了丹閣廢墟,都快打到了街上,聯軍和閒人怕被波及或遷怒,早散了乾淨。
現在見黎未晞已入魔,沈南冥卻一時殺不了葉清漪……
他乾脆直接硬扛幾劍,尋到稍縱即逝的機會,朝黎未晞衝過來。
而葉清漪簡直如陰魂不散般緊隨其後,兩個呼吸間便是數劍砍傷他。
在沈南冥即將逼近丹閣廢墟時,他抬手準備用風把黎未晞卷來,但葉清漪狠狠一劍劈上他手腕——傷口深可見骨,手腕的經脈都斷了。
沈南冥神通被打斷,顧不得痛和反擊,咬著牙繼續逼近。
然而這時,黎未晞後肩處忽然從肉裡刺出兩根纖長尖銳的白骨,瞬息間便長成一對森白骨翼!
骨翼大張又一抖,茫茫血紅的碎冰朝沈南冥麵門刺去,他抬手硬扛,卻感覺皮膚猶如被萬蟲啃食!
元嬰期對他的傷害不大,可他卻覺是奇恥大辱。
黎未晞用骨翼卷起哭昏過去的紫鵲,雙手則抱起她的愛人。
“給本殿留下!”
沈南冥目眥欲裂嘶吼著,狂風襲來,但黎未晞已飛入漸漸收縮的空間通道。
被傳送之前,虛空中傳來她最後的宣告。
“下次再見時,便是靈樞城為我夫君陪葬之日——!”
下一刻,沈南冥終於也衝到通道邊,他正打算衝進去追,但葉清漪竟一道水劍劈碎唐墨先前布置的幾個節點,通道的入口頓時紊亂!
分開傳送的落點不同,可黎未晞不過前腳剛進去,沈南冥後腳便到,葉清漪擔心虛空遁影術會將他們界定為同一批。
所以她乾脆毀了節點製造變數和混亂,讓沈南冥不敢貿然追入,也是銷毀虛空遁影術的要點,不留給靈樞殿。
哪怕自己不能再去看看唐墨,也不能讓他追上他們。
空間霎時扭曲不止,而她則甩給怔愣的沈南冥最後一道水劍——葉清漪在通道崩解前躍入,消失在他眼皮子底下。
通道紊亂,葉清漪也會承擔風險,可她不得不賭這一把,否則她離不開靈樞城。
喧囂的能量隨著她身影的消失而消散了,周圍忽然安靜的可怖。
現在隻剩沈南冥一人盯著湮滅的裂隙和恢複平靜的空間,好像這兒本就無人存在過。
隻有白露丹閣破碎狼藉的廢墟、遍地的血和玉石粉塵,訴說著此地在今晚發生過何種喪失與暴行。
而這一切,在很長一段未來,都是靈樞城不能宣之於口的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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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未晞死死抱著漸漸變涼的唐墨和哭昏過去的紫鵲,在極黑扭曲的虛無隧道中,如一孤舟在空間之力的浪湧下隨波逐流。
不知過了多久,她隱約看到前方有了光,猶如在蜿蜒山洞中終於尋到出口。
推力愈發強了,似迫不及待要把他們扔出去。
黎未晞張開骨翼交疊擋在身前,護住懷裡的兩人,準備抵擋可能的衝擊。
下一刻她感覺腳下一重,漂泊感消失,她被重重扔了出來,在堅硬的地上翻滾兩圈才停住。
混沌的神識所窺見的環境告訴她。
他們終於逃離了靈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