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喬有些無聊地用腳尖點地:“人是具有社會性的,島嶼之間也是需要聯接的,不然很容易被無邊無際的大海淹沒。溫岷,去看看心理醫生吧!或者,去找個算命的老先生,讓他看看是不是有壞人克你,然後買個水晶、戴個卡地亞、在街邊打打小人什麼的給克回去。”
“傷害你的人最喜歡看見你陷入他們所製造出來的痛苦之中。我不是想勸你放下仇恨,而是覺得你應該站在一個更高的地方蔑視著那些傷害過你的人,讓他們看到你已經擺脫了那些痛苦並給他們同等的精神痛苦,讓他們知道他們再也無法給你製造肉體乃至精神上的傷害。”
溫岷沒有想到禹喬會和他說這樣的一段話。
他忽然間有些明白了薑岷為什麼會喜歡上禹喬,甚至想過如果他沒有用時空逆轉器回到過去的時間線,薑岷似乎也能成為一個心理健康的人。
溫岷承認,他的心理狀態並不健康。
先前他所遇到的攻略者也說過類似的話,但他的感受卻截然不同。
那個攻略者的“救贖”是高位者對低位者的憐憫,但因為他在這個世界的身價並不低位,便隻能從道德上將他譴責成為一個低位者。
禹喬沒有救贖他。
她不憐憫他,也不同情他,更不會心疼他,她隻是以一種很平常且放鬆的姿態和他聊天,而這恰恰卻是他所需要的。
溫岷從來沒有這樣與人這樣氣氛和諧地交談過。生長於暴力中,又回歸到漠視裡,他在此之前的與他人的交談都是帶著激烈的情緒,憤恨著,怨怪著。
“謝謝。”他的聲音很輕。
禹喬無所謂地說道:“沒事,開導費十萬元。”
溫岷:……
剛剛心臟的劇烈跳動可能是因為他有心臟病了,回去還是做個檢查吧。
禹喬神秘莫測道:“嘖,無知的人類啊,你要是知道我的履曆有多豐富,你也會覺得這十萬塊是非常合理的。給不給?”
“……給。”溫岷麵無表情地收回一份小小的感動。
他聽見了禹喬發出了心滿意足的喟歎:“日入十萬的感覺真好。”
他沒有再說話。
他依舊坐在台階上,聽著自己的斜上方傳開的瑣碎聲響,鼻尖上仍縈繞著酸澀清甜的青蘋果果香。
禹喬還沒有離開。
為什麼她還沒有離開?
溫岷莫名其妙地生了一個這樣的念頭——她下樓來除了支票外,是為了他嗎?
這個念頭讓他有種莫名的心悸。
溫岷斟酌片刻,正想開口說話,卻聽見黑暗中傳來了幾下沉悶的噗噗聲響。
這個音色……
溫岷心率正常:“你在乾什麼?放屁?”
禹喬翻個一個大白眼:“放你個大頭鬼,我打響指打不起來。”
“打響指做什麼?”
禹喬還在馴服自己右手的中指和拇指,試圖打出一個響亮的響指:“我之前看漫畫,就看見主角在黑暗中打一個響指,所有的燈都亮了,看起來好牛的樣子。我也想這樣試一試。”
“幼稚。”溫岷冷哼了一聲。
禹喬才懶得和這個冷硬乾巴的人計較,繼續打著響指,打響了幾個,但這個聲響卻不足以讓樓道的燈亮起。
溫岷抬起了頭,試圖在黑暗中辨彆她的位置:“彆想了,一樓的聲控燈本就不靈敏,光靠打響指是亮不起來了。”
溫岷猶豫了片刻,正想著要不拍個掌來助個力,卻聽見一聲極其清脆響亮的聲音。
像魔法一般,伴隨著滋滋的輕微電流聲,久久不亮的聲控燈突然大方地將光亮散發出去,暈黃的燈光照亮了這片限定的區域,照亮了鏽跡斑斑的的欄杆,照亮了斑駁灰白牆麵上貼著的各色小廣告,也照亮了站在他斜上方的禹喬。
牛油果綠的吊帶睡裙更襯出她的肌膚勝雪,即便在渾濁發黃的糟糕打光下,即便是在破舊衰敗的糟糕背景前,她依舊生動美麗得將一切的不堪化作一種經過歲月打磨的韻味,增添了一股乾淨透亮的富士膠片感。
她似乎也有些驚訝於聲控燈的突然亮起,輕輕地“呀”了一聲,下意識地微微仰頭,眯起眼看了下天花板上的聲控燈,卻將她的五官完全暴露在了燈光之下。
溫岷看見她睫毛落下的淡淡陰影,看著她那蓬鬆嬌俏的羊毛卷長發隨著她的動作在輕微晃動。
她倚靠在欄杆上單手托腮,低下頭來看著他,露出了一個很幼稚得意的笑:“我成功了。”
不知何時,雨聲漸小,風聲暫緩。
咚咚鐺鐺,鐺鐺鏘鏘。
一支敲鑼打鼓的喜嫁隊伍在溫岷耳邊經過,他的餘光似乎還能瞥見隊伍中新娘的紅色頭紗。
他想嫌棄地吐槽她的幼稚,想自若地掩飾他的失態,卻發現他似乎變成了這支喜嫁隊伍中用於獻禮的呆頭大雁。
紅色頭紗如果卡在她的頭發上,會不會牽扯到頭發,拉斷她的發絲?
禹喬不滿道:“不厲害嗎?”
“嗯。”溫岷頭腦混亂地轉移視線,將目光定格在了禹喬身後牆上貼著的小廣告上。
澄黃底的廣告紙上,黑色的是11個阿拉伯數字,紅色的是漢字——“公安備案,社區開鎖”。
目光莫名停留在了“開鎖”上,他又好像在鼓點聲中聽到了鎖扣被打開的聲音。
“你……”溫岷乾澀開口,站了起來。
兩條筆直的亮白車燈快速地從地麵斜斜劃過他的臉,刺得他眼睛一眨。汽車熄火聲響起,外麵有人正踩著水快速跑來,他的斜上方也終於響起了歡快的腳步聲。
等溫岷再一次睜開眼,原本依靠在欄杆上的禹喬已經快步從他旁邊經過。
她眼光發亮地走到了來人的身邊:“爸!”
溫岷看了過去,跑到這樓道口來的正是許久不見的禹誌明。
禹誌明被淋了一身的雨聲,捂住肚子,佝僂著背:“哎呀,趕緊進去,門口風大。不是讓你在家等著嗎?怎麼還出來了?出來也不穿個外套?風那麼大,還落了雨,要是凍感冒了怎麼辦?”
“姥姥怎麼樣了?”禹喬也聽著他的話,父女倆朝著越來越亮的地方走去。
禹誌明歎了口氣:“沒什麼大事,老毛病犯了,都那麼大年紀了,還坐不住,非要在院子裡種菜,結果暈倒在了那裡,幸好隔壁鄰居下班早看到了,給我打了通電話。現在你舅舅也回來了,正在醫院那邊看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