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天前。
“叮咚——”
甘言雨摁響了門鈴。
房門打開,
開門的是一個中年婦人,在打開門看到甘言雨的那一刻,臉上浮現出了驚喜的神色,
“甘言雨?”
“你認識我?”
甘言雨有些驚訝。
“當然。”
婦人的臉看起來有些憔悴,她擠出一絲笑容說道,
“我一直有在關注那個人,今年的大提琴比賽,當然也看了”
這裡的“那個人”,兩人都清楚,說的是誰,也沒再多言語。
走進屋裡後,婦人去給甘言雨倒茶。
在詢問過沙發是否可以坐後,甘言雨坐在了沙發上,拘束地將手放在腿上。
用這個時間,她觀察了一下四周的環境。
屋內乾淨整潔,看起來應該經常打掃,客廳的家具很簡陋,除了主體的沙發電視就沒有過多的東西了。無論是從小區,還是屋內裝潢來看,看起來不過是普通人家的模樣,而從門口擺放的鞋子看來,平時應該是獨居。
而客廳裡最顯眼的。
大概,就是牆上的那把大提琴了。
甘言雨抬起頭,看了它好久。
直到婦人將裝好的熱水遞過來,她才連忙接過水杯,輕聲道了句“謝謝”。
甘言雨喝了一口,然後雙手將水杯放在桌上。
“他過得怎麼樣?”
冷不丁的,婦人詢問了一句。
甘言雨抬起頭,麵前,那張滄桑無比的臉上,一雙眼睛中,滿是迫切和炙熱
“很好。”
在甘言雨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連忙將這句話說出口。
事實上,她又知道些什麼呢?
一個北漂流浪少年的故事。
不過是出於對眼前這位女士的憐憫,才會瞬間脫口而出。
“他在跟我和我的搭檔合奏。”甘言雨鬆懈下來。
“勞煩你們關照了。”
“關照什麼的”
甘言雨頓了頓。
輕輕吸了一口氣,說道,
“一次也沒有回來過嗎?”
“嗯。”
婦人說道,
“一次也沒有。”
在甘言雨表情怔住之際。
婦人抬起頭,看向客廳裡的某處,
“我跟老白,在這個縣城裡,做了一輩子的生意,卻在最後的時候,幾乎落得個一無所有的下場。”
“老白不想讓俊澤走我們的後路,他當時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他能留在這個小縣城裡當一名老師,就這樣平平穩穩地過一生。”
“大概是我們沒有跟他好好溝通吧老白的方式太過於極端了,最後將他逼走”
聽著這些話,甘言雨的眉頭越陷越深。
她轉過頭,看向了婦人所看的那個地方。
恍惚之間,
十年前的事情,曆曆在目。
在那個地方,
父子倆,發生了無比激烈的爭吵。
少年白俊澤大聲向父親闡述自己的音樂夢想,描繪著一個大提琴家的美夢
而白俊澤的父親,卻對其破口大罵。
整治中高高舉起了白俊澤的大提琴,然後猛地摔了下來。
“砰!”
大提琴摔了個粉碎。
白俊澤的眼神變得空洞,他不顧一切地,推開了父親,衝出了大門。
隨後,
開始了自己的流浪生活。
在這期間,他吃儘了苦頭,遭遇了無數孤獨與精神的摧殘。
哪怕,一直到近兩年,終於,他拿到了全省冠軍,並一路打進了總決賽。
即便如此,
他仍然一次也沒有,回家看過。
“我能理解,俊澤恨我們,恨他的父親如果待在這個家裡,隻會讓他覺得痛苦,讓他出去闖一闖,也無妨”
老婦人如此說著,甘言雨,卻輕抿著嘴唇,回想起了自己的家庭。
與之相比,
似乎,自己的家庭,以前也有類似的相同之處。
“畢竟,那個惡劣的男人,他的脾氣連我都受不了,他真的是非常讓人討厭的家夥,動不動就是破口大罵”
婦人說著說著,視線,慢慢轉移到了上方,
隨即,說道,
“你看,所以,他就遭報應了”
甘言雨抬起頭。
在牆上,他看到了一張中年男人的遺照。
“老白他啊,在俊澤走之後,就一直一蹶不振。”
“他費儘心思,將那把摔爛的大提琴用膠水和膠帶一點一點粘了起來每天就坐在這個沙發上念叨著,俊澤什麼時候回來,他要好好道歉,他再也不會逼他去當什麼小學老師了,隻要願意回來,他想做什麼都可以”
說到這裡,
原本還在罵罵咧咧說男人活該的婦人,滿是皺紋的眼眶,卻已經是忍不住地紅了起來,
“最後,他就這麼念叨著念叨著,在後悔中死掉啦。”
“到死都沒有看到俊澤一麵呢。”
甘言雨一言不發,站起了身。
臨走的時候,婦人將那把纏滿膠帶的大提琴遞給了甘言雨,
“這東西,我們留著也沒有用,你看看,還能拉奏嗎?不嫌棄的話,你就拿走吧”
甘言雨鄭重其事地接過了大提琴。
她望著大提琴,輕輕撥動了一下琴弦——
比想象中的要結實許多,複原的那個人,似乎真用了不少的心思。
隨後,甘言雨帶著它,上路了。
此刻,
舞台上。
白俊澤撫摸著手中的大提琴,口中,不斷輕聲喃喃著。
“你這混蛋憑什麼就這樣丟下我先死了”
“為什麼,一直到死,都不願意告訴我”
白俊澤眼神中,閃過一絲從未有過的柔情。
而此時,
毛偉昂,剛剛準備要結束了他的獨奏部分。
台下的觀眾,仍然沉浸在毛偉昂那讓人無法自拔的大提琴中。
在意識到,下一位,該輪到白俊澤演奏後,不少人的目光,終於是聚焦到了這個至始至終,都位於舞台一側,似乎沒有太多存在感的白俊澤。
白俊澤,將大提琴,架到了身前。
這一幕,一下子讓觀眾們議論紛紛。
“這大提琴怎麼回事啊好醜啊!”
“怎麼沾了這麼多的膠帶,這還能發出聲音嗎?”
“白俊澤不是最喜歡給自己的大提琴裝五顏六色燈光的嗎?怎麼會用這麼醜的大提琴?”
“話說,他狀態沒問題嗎?以前他看起來挺有精神的啊!”
大家投向好奇和不解的目光,因為這實在是太稀奇了。
即便是看了無數演奏會、比賽的觀眾,也從來沒有見過,有誰會把一個用膠帶和膠水沾起來的大提琴拿到舞台上。
事實上,如果換一個人,大家已經覺得是來整活的了。
可偏偏,這人是白俊澤。
畢竟,大家沒見過纏滿膠帶的大提琴,同時也沒見過往大提琴上裝led燈的。
是白俊澤的話,可能性就很多了。
“行為藝術?”
“估計是要給我們整個大活吧!”
“哈哈,我澤哥在比賽上都那樣了,在這種演奏會上不得給大家狠狠表演個絕活啊?”
“說不定,一會演奏到一半,這大提琴會炸開呢!”
“我打賭,這大提琴炸開的那一刻,白俊澤在大提琴內部給我們準備了禮花驚喜”
“哈哈哈哈哈哈,這會毀了這場合奏的吧?但也確實符合他的性格!”
想到有可能到來的各種搞怪場麵。
有的人已經開始笑起來了。
畢竟這就是白俊澤,這就是口碑!
說實話,很多人光是聽到白俊澤願意參加這樣的合奏就已經很驚訝了。
如果沒在這場合奏裡麵搞點稀奇古怪的東西,就太不符合常理了!
在眾人一片小聲的討論和嬉笑聲中。
白俊澤,卻始終麵無表情。
在毛偉昂的大提琴停下來後,他神色平靜的,接下了接力棒。
男人拉動琴弓。
當他的第一個音符響起時,周遭的一切聲音,驟然沉寂。
琴弦震顫,發出沙啞共鳴、木質的悶響,仿佛包裹著一層淡淡的鈍痛的真實感
“”
“搞什麼鬼???”
姚瀚猛地從沙發上站起來,瞪大眼睛看向了屏幕,
“白俊澤的大提琴是這樣的嗎?!”
幾乎是大提琴剛出來的一瞬間,姚瀚瞬間就心麻了。
這琴聲,如此沉穩、細水長流
哪裡還有一點,白俊澤從前的那股瘋癲勁?!
“看來白俊澤老師的心境也發生了不少變化嘛。”
賀書墨若有所思道,
“不過,彆急,這才剛剛開始。”
“說不定,白老師後麵還有大的等著我們呢。”
賀書墨安撫著情緒有些激動的姚瀚。
他也可以理解。
畢竟,剛剛才看了毛偉昂那樣的演奏,現在看到白俊澤似乎苗頭也有些不對勁的地方,沒忍住也是應該的。
“再等等,再等等”
賀書墨說道。
隨後,
大提琴進入高潮點。
果不其然,
白俊澤的琴弦開始了發力。
然而,
此刻獻上的,卻是粗糙的揉弦、壓抑的頓弓。
激昂而頓挫的音樂,帶著,無比深沉的情緒
向觀眾們襲來!
那一刻,
所有的觀眾,都感受到了一股極為沉重的悲痛與愛意。
震耳欲聾,讓人隨之心顫
“好琴啊!!”
張東摸著胸口,嘖嘖稱讚。
然而,
與此同時,另一個辦公室裡的人卻完全不冷靜了。
“他媽的!全都甘化了是吧?!”
姚瀚再也忍不住,大罵道。
如此包含深情的聲音,
出現在誰的身上,都有可能。
可唯獨不能是白俊澤!!
姚瀚真的受不了了。
林天到底在洗腳城裡對白俊澤乾了什麼?!
這洗腳水裡到底摻了什麼玩意?!
這哪裡是白俊澤能夠演奏出來的複雜音色!
“林天老師、甘言雨老師他們兩個人,到底做了什麼?”
聽到這裡,
賀書墨再也繃不住了,他幾乎是已經控製不住地要笑出來了。
這演奏會真是越來越好看了。
他現在極其後悔沒能趕到現場,
“奇跡這簡直就是奇跡”
這丫頭,總是做些多餘的事情呢。
此刻,
正在彈奏鋼琴的林天,想到這件事,忍不住輕揚嘴角。
說是有急事要外出一趟。
結果,竟然不遠萬裡地跑到了白俊澤的老家。
你說這丫頭神經不?
偏偏,還真就帶回來了一把大提琴。
“”
在走廊裡的時候,林天拍著甘言雨的腦袋,嗔怪道,
“下次,這種事情,你就應該告訴我,我們一起去。你一個剛成年歲的女孩子一個人跑到外地,長得還這麼漂亮,多危險啊。”
甘言雨就像個做錯了事情的小孩,低頭玩著手指,小聲說道,
“可是,可是林天你太忙了啊你剛剛寫完了曲子,又要帶大家訓練不能什麼事情,都總是讓你操心。”
“我要證明,就算沒有林天你,我也能辦到很多事情。”
甘言雨抬起頭,看著林天的眼睛,背起了小手,
“因為,偶爾,我也希望你可以多依賴一下我。”
早在幾天前的那次合奏練習中,從白俊澤的琴聲之中,林天明白了。
白俊澤,他對父親的感情,從來就不是單純的“憎恨”,或是“憤怒”。
大多數時間裡,
他的音樂,實際上,帶有著一種自虐傾向。
這樣的自虐,同樣也映射在了他的流浪生活當中。
他恨,太恨了,以至於希望用這種方式,來懲罰當年的父親。
但,能恨10年
實際上,這早已經不是單純的恨意了。
就像是小孩子一樣,明白父母對自己的愛,想要用這種方式,引起他們的注意,讓他們後悔
本質上,正因為在乎,所以才會這麼做。
在白俊澤表麵瘋癲,放蕩不羈的外表下。
是一顆充滿了少年般幼稚而叛逆的內心。
儘管十年的時間和流浪生活摧殘了他,讓他現在變成了一個蓬頭垢麵的滄桑大叔。
但他的年齡,永遠因為那把摔碎的大提琴,停留在了十年前的那個夜晚。
他仍然是從前的那個少年,沒有一點改變。
白俊澤撫摸著手中的大提琴,他的每一下拉奏,都是那樣的小心翼翼,似乎生怕過分的力量將這本就滿目瘡痍的大提琴震碎。
同樣的旋律和節奏點。
這綿長的顫音,在白俊澤的手中被拉奏出來的時候。
卻給出了跟先前兩人的演奏完全不同的感覺。
成熟、穩重,像是一個久經沙場的老將。
但這其中,卻又帶著幾分少年的童真與稚氣。
所有觀眾,仿佛看到了一個身經百戰,卻又無比年輕的將軍。
他曾意氣風發,帶著滿腔的熱血和理想抱負出發,發誓要乾出一番事業,在外麵闖出一片自己的天地。
而現在,這個將軍帶著一身的疲憊與傷痕,拖著早已經千瘡百孔的身體歸來。
他回來了。
終於是回來了。
幾乎是一夜的時間,他成熟了很多很多。
可這裡,早已經沒有人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想起了自己的老爸”
觀眾席裡,很快有人已經捂住了臉蛋,忍不住說道。
這是怎樣的深沉的愛意?
如此沉重,難言出口。
卻又帶著深深的遺憾。
這大提琴,倒不像是在為自己而頌,而是在為誰舉辦著一場用傷痕發聲的祭奠。
聽著這極致深沉的音樂,許多觀眾都忍不住跟著一起傷感起來。
“沒想到,白俊澤的音樂竟然穩重了這麼多”
“就像是經過了沉澱一樣!”
“他經曆了什麼啊是親人離世嗎?”
“雖然沒有以前那麼放蕩了,但是仍然有一種成熟男人的魅力啊!”
“啊啊啊,怎麼回事,怎麼今天每一個的演奏都完全不一樣啊”
而隨著白俊澤的大提琴,也馬上要落下帷幕。
四人合奏,即將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