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禮悠悠轉醒,昨夜的夢魘如餓狼般向他撲來,險些將他的五臟六腑都吞噬了個乾淨。
他猶記得崇明帝死時那鮮血飛濺的可怖模樣,記憶蹁躚著飛來飛去,又夢到了父王母妃被抄家處斬的那一日。
那時的陸禮手無縛雞之力,隻能被奶娘和小廝們抱著遠離官兵們的無助與可憐。
這些舊日裡的悲慘回憶如蟄伏在暗處的蛇信子一般緩緩襲上陸禮的心頭,迫著他陷入了無邊的夢魘。
好在陸禮最後掙紮著醒了過來,蘇醒後的第一眼又撞進了小林氏滿懷擔憂的杏眸之中。
也是小林氏的存在讓陸禮有了繼續活在人世間的決心。
陸嬤嬤見狀立時小跑著上前要詢問陸禮的狀況,小林氏則隻是立在陸嬤嬤身後,並未第一時間上前與陸禮說話。
府醫們寸步不離地守著陸禮,見他狀況不好,立時將參湯與熬好的湯藥遞到陸禮嘴邊。
隻是陸禮訥訥地倚靠在玉枕上,沒有絲毫氣力去自己喝藥。
陸嬤嬤正是心疼他的時候,方要親喂著陸禮喝藥的時候,碧玉便適時地上前插了話。
“嬤嬤,不如讓夫人來喂公子喝藥吧。”
陸嬤嬤一愣,這才發覺自己是關心陸禮關心得忘了形,一時沒留意到身後的小林氏。
陸禮這便心愛著小林氏,若能讓小林氏在旁伺候他用藥,他心裡必然十分高興。
這一高興,身上的病症隻怕都好了大半了。
思及此,陸嬤嬤便給小林氏讓了位子。
小林氏許久不見陸禮,正在扭捏害羞之際,聞言便依著陸嬤嬤的話倚靠在了床榻邊沿。
她望向了正在病中的陸禮,滿腔的話語要開口,可一時半會兒卻又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兩人四目相對,皆是無言。
尤其是陸禮,他本就因這場夢魘而耗儘了自己心內的大半氣力,說話間便有些虛弱無力。
“我不過是做了場噩夢,實在無須這麼多人陪著,你們都退下吧。”陸禮如是道。
陸嬤嬤唯他的話是從,立時將屋內大半的丫鬟和婆子們都攆了出去。
不多時,正堂內便隻有陸嬤嬤與小林氏陪在陸禮左右。
“公子,您到底是怎麼了?怎麼從京城回來就成了這副模樣,可把老奴嚇壞了。”
陸嬤嬤紅著眼眶說道,私心裡她是將陸禮當成了自己的親生兒子疼愛,最看不得的也是陸禮受人欺負。
好在魏錚對陸禮忠心耿耿,將病重的他從京城帶回了燕州。
陸禮笑著安慰了陸嬤嬤幾句,含糊其辭地將此事揭了過去。
陸嬤嬤見好就收,並沒有出聲打擾陸禮與小林氏之間郎情妾意的旖旎氛圍。
隻見小林氏端起藥碗伺候著陸禮喝藥,一邊顧著害羞,一邊還要不經意地提起雅哥兒之事。
“爺去了京城這麼久,可有想起過我們的雅哥兒?”小林氏如是問道。
陸禮驚訝於小林氏這話的怪異,立時道:“雅哥兒是我的兒子,我自然時時刻刻都在想著他。”
陸嬤嬤聞歌弦知雅意,立時讓婆子們去廂屋將雅哥兒抱了過來。
雅哥兒本在繈褓之中熟睡,來到正堂之後反而轉動自己烏黑發亮的眼眸,隨著小林氏逗弄了他幾聲,立時笑了起來。
也是因為兒子生動的笑聲,讓陸禮全身上下都生出了些氣力來。
他笑著朝雅哥兒拍了拍手,示意著要將雅哥兒擁入懷中。
隻是此時的雅哥兒還有些認生,聞言便隻撇了撇嘴,朝小林氏投去求助的眸光。
小林氏笑得莞爾動人:“雅哥兒彆怕,這是你的爹爹,是這個世界上最疼你的人。”
話音甫落,雅哥兒這才生出了些膽氣去靠近陸禮。
陸禮因沒有多少氣力的緣故,隻能由著陸嬤嬤在旁為她托舉著雅哥兒的雙足,如此一來方能將雅哥兒抱進懷裡。
雅哥兒正是活潑好動的時候,一被陸禮抱進懷裡,這便亂動著要與陸禮玩耍。
陸嬤嬤見狀立時道:“我的哥兒,咱們爺身子可還沒有好全呢,不許這麼亂動。”
陸禮卻笑著擺了擺手道:“無妨。”
他不過是染了個風寒而已,這風寒並不致命,原也不必太過當真。
小林氏在一旁注視著陸禮與雅哥兒父慈子孝的景象,心裡說不出的歎然。
“爺喝完這碗藥便剛睡一會兒才是,雅哥兒也到了該午休的時候了。”
陸嬤嬤聞言便瞧見了陸禮臉上褪去的血色,想來是大病初愈的他不便再逗弄雅哥兒。
於是陸嬤嬤便喚來了奶娘,讓奶娘們將雅哥兒抱去了廂屋。
如此一來,小林氏在喂完陸禮補藥後便陪在他左右哄著他入眠。
夫妻兩人闊彆已久,總也有許多體己話要說。
陸嬤嬤見狀立時帶著其餘的丫鬟們退到了外間。
四下無人,陸禮也打開了自己的心房,他將自己在皇城內的所作所為統統告訴了小林氏,並道:“你覺得,我是不是一個很殘忍的人?”
崇明帝在死前曾多次祈求他饒他一條性命,可陸禮卻沒有半點心軟的意思。
反而還因為崇明帝的求饒而愈發興奮了起來。
他就是要目睹著崇明帝的痛苦,讓他體悟一番自己爹爹和娘親死前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的痛苦。
如此一來,才算是徹底地平息了陸禮心裡的仇恨之意。
小林氏在一旁靜靜地聆聽著陸禮的話語,不驕也不躁,就好似青山空穀裡一朵綻放著的山花一般。
陸禮見狀心裡一喜,隻傾身上前攥住了小林氏的柔荑,道:“這次我能安安全全地從皇城裡回來,是因為我念著你想著你的緣故,若不是為了你……”
不曾想小林氏卻打斷了陸禮這話,隻道:“爺不該為了妾身而活,就該為了自己而活。”
陸禮一怔,無措地望向了小林氏。
隻聽小林氏繼續說道:“妾身心裡也是極傾慕公子的,此番公子能平平安安地回燕州自是上蒼保佑,隻是爺接下來打算怎麼辦呢?”
陸禮也不是沒成算的人,此番回燕州不過是權宜之計,等到京城裡的局勢略安定了些,便要帶著魏錚與私兵們殺回京城。
“你放心,我不僅會好好活著,還會讓你成為整個大雍朝最尊貴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