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嬤嬤沒有看錯人,寧蘭一被魏錚抱進內寢,便紅著眼眶落了淚。
月上枝頭,夜霧迷蒙。
起初寧蘭不過是為了博取魏錚的同情才掉的眼淚,可哭著哭著竟是又動了情。
身上那些細細密密、難以言喻的痛意鑽入她的五臟六腑,輕而易舉地便激出了她心中的委屈。
魏錚將她放在鑲雲石架子床上後,他淡淡地瞥了一眼懷中的嬌人兒,眼眸如沉放已久的墨硯,不起絲毫波瀾。
這樣的冷漠淡然持續到他覷見了寧蘭眸中瀲灩而起的淚花時,冷漠才終於化為了深深的無奈。
說到底,他眼前的女孩兒不過才剛剛及笄。
沒享過多少福氣,活到如今的年歲卻吃了不少苦頭。
思及此,魏錚的說話聲不免放柔了幾分。
“彆哭了。”他說。
男人的嗓音裡沒有不耐,也沒有輕視。
於是,寧蘭便抬起了那雙霧蒙蒙的淚眸,哽咽著說:“都是妾身不好。”
她這副將所有的罪責都攬在自己身上的模樣,讓魏錚分外不喜。
隻是不喜,卻也不好把在刑部審訊犯人們的一套用在這麼一個生著病的柔弱小姑娘身上。
所以他隻是蹙起了劍眉,長身玉立地站在寧蘭身前,告訴她:“不要哭,這事是晴雪的錯。”
魏錚已踏足梅園一個多時辰,到了這一刻,他才在寧蘭跟前提起了晴雪這個罪魁禍首。
晴雪是嚴如月派來伺候寧蘭的丫鬟,這裡頭的深意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魏錚的心是毋庸置疑地偏向嚴如月的。
偏偏他又不是是非不分的人,眼瞧著寧蘭疼成了這般模樣,心裡總是不讚成嚴如月過激的做法。
當然,這事興許就是晴雪的自作主張,嚴如月根本不知情。
魏錚也不想再追究下去,隻想以發賣了晴雪作為此事的了結。
所以,寧蘭受的委屈與苦痛便無處申斥。
魏錚的心裡難免會有幾分愧怍。
於是,淚意盈盈的寧蘭便趁熱打鐵道:“讓爺擔心了一場,就是妾身的錯。”
話說到此處,魏錚也是被她噎了一噎。
夜風飄入窗牖,拂起那搖搖曳曳的簾帳,寧蘭躺在寬闊的架子床上,魏錚則隻立在她身旁,這般居高臨下地注視著她。
一趟一立,兩人之間的距離分明不遠,可又好似在對視的沉默裡劃開了天塹般的距離。
他第一次與寧蘭相見的時候,便告訴過她,他二人之間隻是一場錢貨兩訖的買賣。
寧蘭為他生一個子嗣,他給予她後半輩子的權勢富貴。
彆的,她想也不要想。
如今瞧來,寧蘭處處都做的極好。被晴雪害了也不敢隨意攀扯到嚴如月身上,身子各處都作痛,也謹守著自己的本分,小心翼翼地不敢惹了他的不快。
她這般膽小怯懦,倒顯得魏錚格外仗勢欺人。
魏錚心中不僅浮起了些愧怍,現今還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彆扭。
兩人僵持了一番,誰都沒有率先打破著亢長的沉默。
還是屋外的朱嬤嬤隔著窗牖聽見了這些沉默,方才端著湯藥走進了裡屋。
她笑吟吟地招呼著魏錚落座,又服侍寧蘭喝下了湯藥,趁著魏錚的眸光沒往她和寧蘭的方向眺望來,朱嬤嬤便壓低了嗓音道:“姑娘該想法子讓世子爺在梅園留宿才是。”
燭火搖晃間,寧蘭悄悄地朝朱嬤嬤點了點頭。
瞧著寧蘭喝完湯藥後,算算時辰也該到了用晚膳的時候,魏錚便打算起身離去。
今夜,他沒有要在梅園留宿的意思。
他方一抬腳,床榻上寧蘭便立時出身道:“魏爺。”
魏泱停了停腳步,回身望著寧蘭秀美的臉龐,心中略有些動容。
他便挪開眸光,與朱嬤嬤說:“去我私庫裡拿五百兩銀票,算是給她的補償。”
五百兩銀票於寧蘭而言是一筆極大的數目。
當初爹娘把她當死契賣給人牙子時隻賣了七兩銀子而已,這五百兩銀子,是她幾輩子做牛做馬也無法償還的數字。
隻是這麼一筆龐大的數目也沒有打亂寧蘭的心誌,眼見著魏錚好似是要以錢財來打發她。
她立時抬起朦朧的淚眼,小心翼翼地問:“爺今晚能不能留在梅園裡?”
這話一出,非但是魏泱渾身一震,連一旁的朱嬤嬤都忍不住瞪大了眸子。
她不明白寧蘭使的是什麼法子,若要邀寵,有的是法子能使,怎麼好這般大剌剌地求世子爺留下來?
魏錚最不喜女子野心勃勃,肆意邀寵。
果不其然,寧蘭這話剛說完,那頭立著的魏泱臉色已明晃晃地冷淡了下來。
他隔著燭焰深深地打量了寧蘭一眼,而後道:“為何?”
嗓音雖辨不出喜怒來,可對其了解甚深的朱嬤嬤知曉,他家世子爺隻要擺著這般從容的姿態打量一個人,便說明他心裡已對她有了忌憚。
朱嬤嬤心中很是懊惱,隻以為自己是看錯了人、押錯了寶,這寧蘭其實蠢笨無比,根本沒有能與嚴如月叫板的心機與誌氣。
就在內寢裡的氣氛降到冰點之時,寧蘭卻一臉平靜地望向了魏錚,而後道:“爺將妾身買來梅園,是為了讓妾身早日懷上子嗣。妾身的娘親雖做過好幾年穩婆,知曉女子一月裡哪幾日最容易受孕……”
提到受孕二字後,寧蘭的臉頰處也染上了些嫣紅,愣了一息後,她才鼓起勇氣說:“妾身不敢奢望其他,爺將我從那活死人堆裡救出來,妾身隻想早日懷上子嗣,才能報答爺的恩情。”
話儘於此,朱嬤嬤恍然大悟,總算是明白了寧蘭這一步計謀的用意。
以退為進、欲擒故縱,她早早地與魏錚表明自己的心跡,便是給自己冠上了個能光明正大地邀寵的理由。
魏錚買她就是為了要子嗣,那她就要用子嗣來留住魏錚。
留住人是第一步,留住心才是她真正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