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衣湊到這孩子身邊,蹲下,和孩子平視。
這孩子雙眸無神,似乎是看不到周圍的景色,隻能嗅嗅鼻子,便是問:
“阿爹,阿娘?你們去買胭脂嘞?”
他看起來有些呆呆的,思維反應好像都比同齡人慢了一截,不知道是因為傷勢還是因為彆的什麼。
彩衣沒有回話,隻是小心翼翼將手指放到了孩子的額頭上,輕輕從自己體內度了一點點先天真炁進入孩子的身體當中。
僅僅半息,彩衣的臉色就變得難看了起來。
無論是根骨內臟都和犬類幾乎彆無二致,這已經是化人為犬到了極致。
孩子茫然側頭,下意識的去躲彩衣的手指。
“大姑奶奶,您有辦法能救助我兒子嗎?我呂有為沒什麼本事,給不了您什麼東西,但這鎮子裡的家財銀兩,仆人莊園,您若是想要便同我開口,隻要能救得了我兒子,便是傾儘所有也無妨。”
呂有為對彩衣連連道,彩衣聽到他的話之後卻不敢做出任何保證。
先天一炁能治傷,可這麼重的傷,她的炁儲備顯然不足,差了許多。
便是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
“讓我想想辦法,能給我們空出些地方嗎?”
“可以,當然可以!”
呂有為立刻就讓下人備出了一間上好的房間,然後讓左辰三人進去。
大戶房間明顯是他們家中的客房,各項布置都非常典雅,隻不過此刻這客房當中也充斥著渾厚的藥味,熏的人有些睜不開眼睛。
等進入房間之後,彩衣立刻用求助的眼神看向了左辰和湯老。
看著彩衣的目光,還是湯老先說的話:
“治不了,當真治不了。我瞧那孩兒分明已經是被做完了入畜術,是以將人道打入了牲口道。從上三道落入下三道視為‘壞’。說白了,這世道規矩上‘壞’人簡單,‘善’人便難了。”
又連連歎息:“那孩兒的三魂七魄甚至都有了一定犬化跡象,應當是生魂遭了利刀下手,吞賊除穢也被廢掉了,傷的不止在形上,更是在魂上。我這本事不到家,著實是難以回天。”
耳聽著湯老確實沒了辦法,彩衣又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左辰。
左辰則是稍稍思考了幾秒:
“可救。”
他這話一說出來,彩衣便是鬆了一口氣,而湯老則是直接瞪大眼睛看向了左辰。
“道長?都傷成這樣了,還能救?”湯老顯然有些咋舌:“在這大梁當中,如此境地稱之為絕症也無可厚非,您這是打算開壇做法?”
“大力出奇跡罷了。”左辰擺手,並未過多解釋,引得湯老滿臉茫然。
其實確實沒什麼專門的技法,單純就是靠先天一炁的恢複能力,隻要灌輸的足夠多,甭管是什麼妖邪異法還是血肉損傷,都能夠在這一炁的衝刷之下,重歸最原本的狀態。
之前左辰在**裡麵救王二牛和劉癩子時用的就是這種方法。
隻要魂沒離體,尚剩一口氣,使使勁就都能救得回來。
“不過……救之前我還有些事情想要確定。”左辰話頓了頓,接著道:“這事背後恐怕有些蹊蹺,要是直接做法救人,最後救出來的是不是人,那就兩說了。”
聽左辰這話,彩衣還沒反應過來,但湯老卻也是眨巴了兩下眼睛,忽得吸了一口涼氣:
“您這意思是?”
左辰暫時沒有解釋,而是推開了房間當中的門,招呼了一下院子裡麵正等待著的三人。
“三位,我有些事情想要問詢,能請三位進來一敘嗎?”
夫妻倆連連點頭,那位兄弟則是疑惑的看了眼左辰,也跟著走了進去。
彩衣還是沒太明白左辰想要乾什麼,就隻好老老實實的在旁邊站著。
待到三人都坐好,夫妻倆目光本看向彩衣,似乎還以為是大姑奶奶要問些什麼,但馬上他們就發現其實是左辰站在了前麵。
心頭有些疑惑,卻見左辰做派不凡,便也估計著左辰應當也是有大本事的,於是就老老實實的坐著,等待左辰問話。
“我想問一下,當初是誰發現的孩子蹤跡。又是誰把孩子帶回來的?”
聽到這個問題,彆人先是麵麵相覷,隨後便是那個呂有為的兄弟道:
“是我。”
眼見左辰將目光投向自己,這位兄弟終於自我介紹了一句:
“我名呂有鑫,是他哥哥。侄子出了事之後,我就一直在幫他家的忙。當時我托人在附近查,找了一段時間,才找到了侄兒的下落。”
“那個戲班子呢?”左辰又問。
“我帶了幾個打手過去,那群戲班子耳朵尖,跑了有一半,剩下的被堵在了宅子裡,出不去,被我用棒子挨個敲碎了腦袋,已經被拉出去燒成灰了。”
“原來如此。”
左辰了然的點了點頭:“能把你當時發現戲班子的位置告訴我嗎?”
呂有鑫顯然有點疑惑,但還是老老實實的把地址告訴了左辰:
“順著鎮子出去,往東水城那邊走,那邊有片林子,到林子邊上,彆進去,把邊向東走,不騎馬,腳力快大概需要花一炷香的時間,在那就能看到一戶廢棄的院子。我當時就是在那兒找到的侄兒。”
在說完這話之後,呂有鑫又忍不住補了一句:
“這和救治侄兒有關係嗎?”
“確實有些關係,我得去趟現場看一看他們用的是什麼方子,才好對症下藥。”
左辰如是道。
在聽了左辰的話之後,這對夫妻也大概能感覺到左辰似乎已經找到了救治他們兒子的方法,便是大為欣喜,連連承諾,隻要能治好他們孩子,不管是多少銀兩都願意出。
又勸慰了兩句之後,左辰就把他們請了出去。
這些人離開,湯老才壓低聲音道:“這呂有鑫看起來有點不對勁啊。”
“怎麼說?”彩衣問。
“依我看,他好像有點兒害怕這孩兒被治好。”湯老分析了起來:“彆看這人是那孩兒的大伯,為了錢才乾出這些損事的人可不少!這兩口子要是一直無後,要是這孩兒真出了什麼三長兩短,到最後這麼大的家產最終還是會便宜給他!”
左辰也能看出來呂有鑫話裡話外似乎確實有種不希望他們幾人繼續查下去的感覺。
可自眉目來看,呂有鑫天庭飽滿,雖算不上一身正氣,但也絕對算不上凶人惡相,眼神雖有躲閃,卻又並非是那種心虛之色。
不像是為錢害親之人。
“一會隨我去那地方院子看一看,瞧過現場,總歸能明白些事情。”
……
當三人動身時,已是夕陽垂下山頭,明月半懸天空,星河燦爛時分。
今日稍有多雲,遮月又遮星。
彩衣本來想讓湯老在宅子裡麵休息,但湯老卻表示自己好歹原來也是混乞兒幫的,對造孽這門術法的了解隻比兩人深不比兩人少,他去瞧瞧總會沒什麼差錯。
距離不算太遠,便直接騎著驢去了。
涉及到耍雜技這一門幫的二三事,路上三人都頗為沉默。湯老其實明顯有意想趁此機會多和彩衣聊一聊這一段時間她都經曆了什麼,但一想到在這個節骨眼上談話,最後很可能會轉變成對采生折割和耍雜戲閒事的討論,便乾脆閉口不談了。
這一路上唯有驢爺晃晃悠悠,頗為自在。
沒花太長時間,驢爺就逛悠到了地方,待下了車之後,湯老還稍微有些疑惑:
“聽剛才那位的意思,這道也沒那麼近吧?怎麼感覺沒晃悠多長時間就到了?”
聽到這話,左辰還沒來得及解釋,驢爺就直接高高的一仰頭,打了個鼻響。
瞧驢爺這活靈活現的精氣神樣,湯爺也著實一驚,這就反應過來了:
“道長,你這養的還是個寶驢啊?”
左辰瞧了瞧驢爺。
剛才縮地成寸的神通是他用的,這驢算不算是狐假虎威?
倒也沒多說什麼,隻是將注意力移到了這戶大院上。
這院子不小,地處偏僻,同這裡連接的隻有一條由主路沿出來的小支乾路,前麵就是一大片的平原,後麵就是森林。
整個院落用小木柵欄紮了一個大圈出來,裡麵早已是雜草橫生,看樣子是有段時間沒人收拾了。
曾經住在這的主人不曉得具體是什麼個營生,有可能是砍柴的樵夫、打獵的獵手,也有可能是放牛的牧民,當然還有可能是有些閒錢,又討厭嘈雜的有錢人家,找了這麼一處地方,依山傍水的享受情景。
但不管此處曾經是什麼,現如今都成了一處廢地,某些蟲螞選了這地方棲身,供他們做一些苟且的營生。
眼見著柵欄門虛掩著,左辰上去用手一推,整個柵欄便哐一下子垮掉,變成了一地破碎木渣。
悻悻收回手。
這東西比左辰想象的要脆。
進入院宅之後,便能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空中混著的些許草藥味,哪怕這裡已經沒有人了,曾經做過的肮臟營生也如同一把刻刀一樣銘刻在此處,需得良久時間才能消退。
左右環顧,發現正廳大門已經被拆,四周擺滿了大小不一的水缸,地麵上則是層層血跡積累而成的褐色,又能在角落當中看到些刀矛燙鐵和用木頭搭成的組板床,上麵更是煞氣連連。
很難想象在這些位置到底被切了多少肉下去。
像是個屠夫的菜板。
等到這之後,彩衣明顯露出了非常不悅的表情,左手抓著右小臂,全身上下不自在。湯老也是止不住的歎息,嘴裡念叨著“不走正道,不得好死”之類的話。
左辰左右瞧了兩眼,雙眸當中光輝微微一閃。
“找到了。”
無視了周圍的滿地的汙濁晦氣,左辰直接跨步向外走去,沒繼續在院子裡麵停留,直接朝著平原的某處走去。
湯老和彩衣都是滿臉的疑惑,不知道左辰到底發現了什麼,隻能急匆匆的跟上左辰的步伐。
便發現左辰像是跟著什麼看不見的線路往前走,時間不長便走到了一處生著高蒿草的平原處。
彩衣和湯老湊過來,這才發現這裡有個土包。
不算高,是個墳包。
“道長?這是?”
稍有些疑惑的指向了墳包,彩衣臉上滿是疑惑。
在這荒野平地突然多出來個塊小墳堆,確實怎麼看都不太對勁。
左辰沒搭話。
他垂著眼眸盯著眼前的墳堆。
這裡墳堆中並無靈魂,卻殘存著些許氣息。
同大院中那遭了劫難的孩子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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