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和尚晃晃悠悠的起了身,左眼上翻,正在翻白眼,顯然是暈著;右眼則是滴溜溜的轉,明顯是清醒的。
“乞兒幫啊乞兒幫,靠著從他人手中討飯活的人,明明討到了這麼一大碗飯竟然還不愛惜,嘻,真是嫌自己命長。”
尖銳的聲音從和尚的嗓子當中傳出來,夾著的聲音飄了很遠。
左辰微微皺眉,用觀炁術看向這個疑似被奪舍了的人,才發現他額頭處放著一縷法門。
沒啟動之前這法門太過細微,就連左辰都沒發現。
“你是何人?”荀知縣心頭也是微微一驚。
剛才看昏迷的和尚還是個普通人,結果現在滿身都是邪氣!
“虧你還是知縣,腦子這麼不靈光,這還看不出來嗎?爺爺是這次的背後主使啊!”
著了魔的假和尚嘻嘻笑著,靠著枷鎖在地上撒潑打滾的轉,旁邊幾個衙役立刻上來用棍子給他撐住,可還是管不住他那張嘴:
“自己當官沒本事就開始在江湖上找外援,結果害死了江湖客。你往那和尚的廟裡送了滾滾雪花銀,這就全當是買命了,可那莽漢呢?他就一戶人,為伱丟了性命之後,你還能為他做啥?好生生埋了嗎?嘻嘻!這不是給活人瞧您深明大義嗎?”
嘴夠損,選的角度也足夠刁鑽,荀知縣一張素氣的臉上被氣得發紅,哪怕平時養性的好,現在心中也難免燃著怒火:
“給我打他!打他大板!”
旁邊衙役也都看這人不順眼,抄起棒子就往屁股上打,可這足以令常人昏厥的力道落到他身上卻好像完全沒事,隻聽得滿堂怪笑:
“哥幾個沒吃飯啊?我知道縣裡有處館子,叫百春,不僅飯好吃,老板娘還長得漂亮嘞!”
忽然轉頭,看向正打他的一個衙役,那睜著的眼睛就像是能洞穿人心一樣,攝人心魄:
“這位小哥,你是不是也覺得那老板娘漂亮啊?”
被盯著的衙役就像是被發現了什麼虧心事,一下子慌了。
“多…多嘴!”
便拎起殺威棒照著這和尚腦袋敲了過去。
一棒敲中光頭,就連棒子都砸斷了,砸的和尚頭破血流,卻仍是還哈哈笑著,像是剛才打的不是他。
“知縣,你手底下這幾位也不行啊,說是高明公正,結果手下衙役竟然跑去睡彆人老婆!羞死人嘍,羞死人嘍!”
尖細的聲音就像是揣著某些魔力一樣,讓整個公堂都跟著震響。
他的話又怪誕又邪性,語言裡麵似乎帶著些門法,鬨的人心煩。
荀知縣腦子嗡嗡作響,甚至都動了上狗頭鍘弄死這和尚的想法,可忽然覺得旁邊吹來一陣清風,掃淨了心中煩怒。
卻見左辰已經站到了一邊。
“知縣,莫要被他種了魔。”
荀知縣這才回過神來,額頭上冒了些冷汗。
假和尚是被附了門道,就是說自己哪怕是用狗頭鍘斬了他的腦袋,也傷不到這幕後真凶。
知道自己恐怕處理不了對方,荀知縣乾脆朝著左辰一行禮。
“道長,還煩勞您了。”
左辰點頭,來到了這和尚麵前。
和尚抬起頭,看著左辰,笑著:
“倒是新奇啊,道士,你是哪門哪戶的官?幾品大員啊!能讓七品的知縣往旁邊靠,有本事的啊!”
又看左辰背後:“而且還帶著女人……”
眼神落在彩衣身上,話卻含在了嘴裡。
“倒是挺威風的。”
他這話分明就是在損左辰和荀知縣要動私刑。
左辰卻沒管他,隻是盯著這和尚的臉看。
兩三息後,左辰忽得笑道:
“縣城最北邊。你這手段還挺厲害,能隔著這麼遠的距離操人控物。”
這話一說出來,眼前的和尚立刻就閉嘴。
緊接著,他的身體就像是被吹滿了氣的氣球一樣,飛速膨脹了起來。
皮膚下麵根根血管清晰明顯,肌肉線條也混為一攤,僅是一眨眼,已經變得不像人。
衙役本壓著和尚的棍子被震開,假和尚似乎化作了一枚火線彈,當場就要爆炸!
“挺果決的。”左辰伸出手,對準膨脹的肉球腦門子上一點。
整個肉球立刻坍縮,重新變成了和尚的樣子。
剛才身體出了這麼大變化,這和尚又並非什麼體修,體型雖然回歸正常,但也是七竅流血,斷了性命。
“城北是什麼地方?”
左辰立刻問荀知縣。
知縣還沒回答,下麵跪著的女人先道:
“那是這個縣裡乞兒幫的集會……”
“你們幾個!趕緊拿上武器,隨我去城北!”
荀知縣從高堂上下來,顯然是要一起去城北。
他又多看了一眼剛才被指出來偷人的衙役:“你就不用去了。”
那衙役臉色漲的通紅,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能悻悻的低下頭。
“我先過去。”
左辰很清楚縣衙備馬需要時間,等他們搞完,那人恐怕早就已經逃之夭夭了。
說完左辰便平地而起,眨眼之間就已經消失在了大廳之中。
再眨眼已經到了半空中,隨月走跟雲飛,在空中留下一道白痕。
縣北距離這裡有好長一段距離,哪怕騎著快馬也得花上半個多時辰才能到,哪怕是左辰快飛,也得花上二三十息左右。
午夜浮雲隨月白潔,自顧自的悠哉飄著,卻忽得從中間一分為二,被劃出了一道深深溝壑。
回神後,天空儘頭正飄著一道人,垂手看著鎮子最北邊的巷口。
眉頭緊皺。
在他眼眸當中,整個巷口深處遍布血氣,哪怕鬨市問斬的街口都比不上。
這是死了不少人啊!
從空中下墜,落在巷口前,更是能聞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隨著風撲麵而來。
左辰一個人踏入胡同巷子當中,沒走兩步就見,前方橫七豎八倒著人。
都是一副乞兒幫的模樣,粗麻衣服,全身布袋,滿身灰塵,都死了。
或是脖子挨了一刀,或是心臟漏了個窟窿,有些死的慘的則是肚子被挖掉了、脊椎被掏出,活脫脫像是屠戶殺豬的場子!
屍體堆的多,死的又殘,整個胡同的地麵都流出了一道有血染的小河,卻看起來已經乾枯了一段時間。
左辰踏步向前,地麵上哪怕是乾枯的血跡也自動讓出一條小道,沒有染到他鞋子上。
一路前進,終於到了巷子最深處。
這裡是片大空地,四周用民房和牆圍著,有處連接鎮外荒野的出口,那邊也躺滿了屍體,光看姿勢像是一群人想往外逃,可卻像是被人拎著利劍猛切,屍體都不成了樣子。
空地最中間有一堆屍體,沒有一塊完整的,都是被削掉的四肢,就連軀乾也要麼橫著、要麼豎著切成兩段。就這麼圍積成了小山,小山中間有一根繩,硬邦邦的指著天空。
活脫脫像是個香壇上麵插了一根香。
而在這堆屍體旁邊還放著個灰卜卜的大壺,上麵蓋著紅蓋,表麵貼了一張四方的紅布,用黑色的墨大寫了一個酒字在上麵,像是在宴請老友。
左辰眼尖,還能看到屍體堆旁邊寫了兩行血染的小字。
湊過去一看,發現地上寫著:
“不尊道義者,該殺,遂殺儘,於是心頭舒暢,多歡喜。”
沉默不語,左辰對著立起來的繩子稍稍一彈。
整個繩子立刻癱軟了下來。
人早就跑的沒蹤跡了。
這一地的屍體已經死了一個時辰,也就是說在他們三人被抓的那一刻,蹲在這兒的那號人物就已經開始動手殺人了。
殺完人之後,他又用了專屬於街邊賣藝的神通神仙索,直接一溜煙的跑路,估計已經走了半個多時辰了。
而剛在那人似乎也正是靠著這根索才達成的跨距離控製,看樣子是做了許久的準備。
整個大院內滿是凶殺的血氣,卻瞧不到任何使方子殘留的氣息,左辰估計著對方是有著專門防追蹤的手段。
看這一地屍體有些不悅,左辰卻也沒破壞現場,隻是念了救苦拔罪妙經,給這裡滿是怨氣的屍首們都做了法事,超度了他們。
結束這一切之後,左辰便退出巷子,又等了一會兒,才看到幾匹快馬從遠處行來。
是荀知縣帶著人來了。
彩衣也跟在最後麵,騎著的不是馬,是他們那個驢。
驢沒拉板車,跑的倒是飛快。
無為山人師徒倆沒來,應該是留在縣衙守著了。
“道長。”荀知縣側身下馬,先是朝著左辰行禮,又嗅了嗅鼻子,聞到了濃厚的血腥味,臉色當時就變得不好看了。
“都在裡麵了,我沒碰什麼東西。”
點頭,荀知縣帶著人進入了胡同內。
彩衣也想跟進去,左辰卻攔了一下。
“彆看。”
彩衣心頭微微顫,大概猜到胡同裡麵是何種慘狀了。
果不其然,還沒多久,胡同口裡就傳來一聲慘叫,緊接著一個,年輕的衙役就從裡麵跑了出來,顯然是剛入行沒多。
他扶著牆就開始吐,臉色煞白,估計這兩天都彆想睡好覺了。
彩衣眼見這個情況,小臉也跟著慘白了起來。
她雖然沒看到的胡同口裡有什麼,但未知反倒更嚇人。
便怯生生的躲在左辰背後,似乎這樣才能給自己帶來點安全感。
“道長,到底生了什麼事情啊。”可她心裡卻總癢癢的,止不住還想問。
左辰估計著自己要是不告訴他,那彩衣今晚上八成也睡不著覺了,就簡單的把裡麵發生的事情跟她講了一遍。
彩衣在聽完這些事情之後,雙眸瞪得老大。
左辰本以為她被嚇到,卻沒想到彩衣猶豫了幾秒,道:
“這聽起來有點像是神仙索的守身法。”
“那是什麼?”
“上天庭,摘仙桃,引得天兵殺凡塵。”
……
衙役們後來花了足足半宿的時間才把屍體整理出來,挨個放到草席上,運到縣城外去。
又用水盆潑水,讓鮮血彙成了一條小河,順著縣北向外流。
這一夜死了多少人無從可記,能找到完整屍體的一共五十四具,剩下一些不完整的更多。
這次死的大多都是縣中乞兒幫的人,還有那麼一戶住在附近的三口之家,似乎被牽扯了進來,也被剁成了臊子,糊滿了整個屋子。
仵作搬了幾具還算完整的屍體回去,直到第二日早上才得出結果:
行凶害人的是個高手,至少有半步先天的本事,左手持著利器,右手揮著鈍器,開膛破肚的都是被鈍器打的,被切斷四肢的都是被利器打的。
等到第二日早上,雄雞破曉喚起百民,不大不小的風聲也在縣中流傳了起來。
無外乎就是凶人害命,百人血屠。
有人說是城北來了個惡賊,新得了一口神兵榜上的好刀,把乞兒幫的人都殺祭刀。
還有人說是乞兒幫的人采生折割的事情辦的太多,惹得太多人不快,於是就請了個眾籌刀客過來,把人給剁了。
最奇的是有人稱比昨天晚上看到了天外飛仙,有道影子劃破了,明月也劃破了雲,直衝衝就朝著城北過去了,應當是乞兒幫當中有人犯了大事,天地有所不容,於是降下一道神雷,把他們全打死了。
但具體真相到底為何,鎮中平頭百姓自然是不得而知的。
……
“你們乞兒幫中人都被殺了,難道現在還不打算把主謀告訴本官嗎?”
荀知縣厲聲對著下麵跪著的假道士和女人道。
他現在精神也不太好,頭發稍微有點亂,帶著倆黑眼圈,顯然是昨天一晚上沒睡。
縣裡生了這樣的大案,哪怕死的都是乞兒幫也不行。
至少得尋到犯人的線索,要不然怎麼能讓縣裡安寧?
而這兩人在聽到乞兒幫已經被屠了之後,神念都散了,直接就把事情都說了出來。
開始鬨帽妖的前三日,就有個塗著厚妝的花麵郎君來找了他們。
這位花麵郎君拿出了十錠雪花花的銀子和一錠金燦燦的元寶,讓乞兒幫出三個人,分彆扮成道士、和尚和女人,使方子害人去。
隨後就有了帽妖這件事情。
根據道士說,那花麵郎君用的也是街邊賣把式的手段,而且顯然更高一籌。
郎君臨走前當時也確實同乞兒幫所有人說過:但凡把他的事情透露出去一點,他便會讓乞兒幫付出代價!
卻沒想到下手竟然這麼狠辣。
其餘的,他們倆也就不知道了。
得到了線索之後,荀知縣便立刻讓人去查。
至於能不能找到線索……
恐怕費勁。
在旁邊旁聽了全程的左辰也思索起來。
幽州裡倒是有不少蟑螂,估計還得著手清理一下。
晚上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