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看上去要年長幾歲,一身素雅純白的長裙,黑發披肩,眉眼如畫。
她的麵容極美,細長睫毛一眨不眨,看上去就像是一副畫,但臉色並不太好,眉宇間略顯疲憊。
待到朝歲進屋後,女子這才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來,說道:“你回來了,刑房那邊事情可還多?”
“我聽徐公子說公衙那邊放了假,為何你不多休息幾日。”
女子便是朝歲的那位寡嫂孟氏,閨名秋霜,在知遠縣是出了名的美人,曾和朝歲的兄長朝元訂過婚事,隻是還未過門時宋國國都便傳來了關於朝元的死訊。
看到對方臉上那抹濃厚的關心之色,朝歲雖然有些不習慣,倒是也沒表露出來,不動聲色的回道:“醒來也是無事,正好刑房那邊又發現了一具屍體,就去看看。”
“又死了人?”
聽到這裡,孟秋霜已是眉頭微蹙,說道:“平日裡見這知遠縣風平浪靜,連小偷小摸的毛賊都未曾見過,怎麼最近這些日子以來血案不斷,真是奇怪。”
奇怪?
一點都不奇怪。
朝歲心如明鏡,知道這些死屍都是有人故意安排給自己的。
目的就是想通過屍體內這些經年累月的妖毒,將自己的身體慢慢被拖垮,最後落得一個急病離世的下場。
其實對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前身正是死在妖毒之下。
隻不過等到自己神魂奪舍時,那些妖毒因為沒了宿主都已經消散的差不多了,這一點倒是讓朝歲有些惋惜。
“對了。”
孟秋霜像是想起了什麼,忽然從自己懷中掏出一個畫著青鸞的布囊,拉過朝歲的胳膊便放在了他手上。
“你大病才初愈,正是要補身體的時候,縣廨裡的那點工錢根本買不起什麼補物,你記得去縣裡的藥房和屠戶那多買一些藥材和肉食。”
“嫂子畢竟身份不便,不好常來看你。”
說到這裡,孟秋霜臉上笑容又顯得有些勉強,但很快便遮掩過去,“還有,仵作畢竟不是什麼好的差事。”
“雖說也算是縣廨的官職,但還是太過忙碌勞累了,我想托人去問一問,送你去府城的藥館裡當一個學徒,可好?”
去藥館當學徒?
開什麼玩笑!
真去了醫館,那自己這一身通天徹地的修為再想恢複豈不是要遙遙無期?
想到這裡,朝歲眉毛微挑,乾脆利落地回絕道:“不用,我在這裡過的挺好。”
孟秋霜神情微怔,像是沒想到朝歲的拒絕會如此果斷,心裡雖有些無奈,卻也隻能勉強道:“好,那這件事我們日後再說吧。”
顯然在她的心裡,還是沒有徹底放棄這件事的打算。
看到自己這位嫂子的神情,朝歲摸著手上的那青囊,感受到裡麵沉重的銀錢份量,對於自己方才的那態度也有些過意不去,想了想後,又補充了一句:“你不用擔心,我前些日子隻是有些勞累而已,並無大礙。”
孟秋霜目光上下打量,發現朝歲臉色紅潤,氣息平穩,看上去確實不像是生過一場大病的樣子,神情已是放心了許多,臉上笑容也慢慢開朗起來。
“嗯,那就好。”
正當她又想開口叮囑些什麼的時候,屋外卻傳來了打斷的聲音。
“小姐,出來的時間已經夠久了,該回去了。否則老爺和夫人那邊又要怪罪了。”
綠衣婢女候在門外,一輛馬車也正在緩緩靠近。
孟秋霜臉上有些歉意,說道:“嫂子該回去了,過些日子再來看你。”
朝歲倒是並不太在意,相反還隱隱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論身份來說,自己雖然是對方的小叔子,但實際上不過是空有一外殼,內裡早就已經雀占鳩巢,並非是一懵懂無知的年幼少年。
而對方雖年長幾歲,按規矩要稱她一聲嫂子,但實際上也並未過門,空有寡婦的名號,而無婚姻之實。
叫著一個比自己年幼許多的女人當嫂子,實在是有些難說出口。
朝歲這般想著,待看到孟秋霜起身離去,在婢女的攙扶下登上馬車輾過泥土後,這才長鬆出一口氣,兩道上挑著的眉毛逐漸放鬆了下來。
很快,他將手裡那青囊的繩扣解開,把裡麵的碎銀子全都倒了出來,在桌上一枚一枚的盤算著。
“尋常的家禽血不行,最好是深山裡的猛獸。”
“不過最近獵戶似乎很少,這些野味的價格怕是還要漲不少,也不知道這些錢夠不夠?”
一旁的老黃狗搖著尾巴,盯著桌上那些碎銀的目光很亮,不時還轉頭和朝歲對視一眼,像是在詢問今晚吃什麼。
朝歲有些警惕的看了它一眼,慢慢將碎銀子一粒粒撿回到了青囊裡,說道:“你想乾什麼?”
“這些可都是我安身立命的本錢,我勸你善良。”
“再說了,今日在縣廨裡不是分了你一塊餅?大不了明日再去幫你拿兩塊。”
老黃狗嗚嗚的叫著,淚光閃爍,尾巴都快搖到了天上去。
但顯然劍仙意誌之堅定又豈是區區一隻老狗能動搖的?
朝歲麵無表情的將青囊揣到了懷裡,心滿意足的拍了拍胸口後,背起雙手便徑直走了出去。
他打算趁著今夜月色正好,晚風不寒,出去逛一逛,欣賞一下這個不同於自己前世的民俗風景。
隻是剛走到門前時,眼前就陡然出現了一個人影,正是之前喚孟秋霜離去的那個孟家婢女。
“有事?”
朝歲挑了挑眉,站在門口看著對方說道。
那婢女神情冷冽,一對細眉擰在一起,目光中厭惡之色根本不加任何掩飾,語氣也很冷淡。
“我是來提醒你的,小姐和你兄長的婚事早已作罷,孟家和朝家已經沒有任何關係。”
“若你還想在這知遠縣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就不要在糾纏著小姐不放,否則禍事不遠了。”
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區區一個鄉紳地主家裡的婢女都能威脅自己!
朝歲有些氣極反笑,問道:“這麼說來我日後是要夾著尾巴做人了?”
那婢女顯然沒聽出來朝歲話裡的隱意,依舊麵目寒霜的說著:“不怕告訴你,老爺和夫人已經替小姐尋好了一份更好的婚事,是知遠縣望族徐家的公子徐少元。”
“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仵作,倚靠亡兄餘蔭庇佑罷了,如何能與徐公子相提並論?”
“不過——”
一番言語威脅後,婢女語氣陡然一轉,稍有平緩道:“若你能聰明一些,主動斷了和小姐的聯係,老爺答應可送你一處大宅和十畝良田,足夠你後半輩子衣食無憂。”
“汪!”
老黃狗趴在一旁叫了聲,也不知是不是在應聲叫好。
朝歲深深吸了一口氣,儘量讓自己臉上的笑容看起來溫和一些。
最後,他看著對方,一臉真誠的說道:“是嗎?那我謝謝你。”
“也替我謝謝你老爺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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