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海邊。
浪花輕拍著細軟的沙灘,每一次觸碰都帶來無數細膩的泡沫,隨即又悄悄退去,留下一道道濕潤的痕跡。
其中還有不少張牙舞爪的小螃蟹,被衝上岸後,慌忙爬行到隱秘的地方,重新鑽進沙子裡。
這些叫沙蟹,長得很可愛,既囂張又膽小,比指甲蓋兒大不了多少,小時候經常抓來養在玻璃罐子裡,在裡麵放些海水濕潤的沙子,就能夠活很久。
不過今天方為的目標不是這些小沙蟹。
他提著魚竿,掛上餌料,站在海浪較小的岸邊,手法老練地把魚鉤拋回海中,眼睛盯著波光粼粼的海麵一眨不眨,在視野的中心,魚漂浮子正隨著海風的吹拂,搖搖晃晃。
偶爾視野的餘光也會看向不遠處衝浪的少女,如果沒記錯的話,這大概是她今天下午的第三十八次失敗、狼狽地落入海中了吧。
對於衝浪新手而言,早上衝浪顯然更適合練習,因為這個時間段的海浪比較和緩,沒有亂浪和大風。
但人菜癮大的徐采苓卻不在乎這點小事。
也許是因為愉快的暑假馬上就要結束,懷著報複性玩耍的心理,少女今天的衝浪練習顯得格外賣力。
“要不要休息一下?”方為忍不住朝少女喊道。
“什麼?”徐采苓抱著衝浪板,耳邊全是風浪聲。
“要不要休息一下?你已經第三十八次摔到海裡了!”方為提醒道。
“……我沒讓你統計這個!!”
少女大窘,倔強地爬到衝浪板上準備下一次的練習。
板子是新手常用的泡沫板,不算太貴,是去滬海打工的姐姐送她的生日禮物,她可寶貝了。
在水中的時候,她靈活地像是魚兒,每一個動作都無比的流暢自如,而在衝浪板上麵的時候,小小的身子就變得有些僵硬起來了。
好不容易找到平衡點後,她趴在衝浪板上開始劃水前進,嘗試著用嬌俏的腳丫踢水加速。
一道不大不小的海浪過來了,衝浪板開始被浪推動,她快速地從趴著的姿勢變成跪著的姿勢。
速度好像差不多了!接著,她一隻腳先站了上去,緊接著另一隻腳也快速跟上!
心跳的速度在此刻快了起來,緩緩起伏的波濤、少女眼中浮現難以言喻的色彩,她想象著自己那又帥又酷的模樣,已經率先把自己陶醉了!
離成功隻差咫尺之遙的距離時,她就忍不住喊了起來:
“方為!你快看!快看!看我!看我!”
確實很酷、很帥,但到此為止了。
因為方為看過去的時候,她就連人帶板一起摔到海裡去了。
嗚……
徐采苓趴在衝浪板上,一句話也不想多說的樣子,失敗了也就算了,因為心情激動導致鼻孔嗆入了一些海水,刺激得眼睛也有些紅,看著就像是哭了似的,丟臉死了。
自己的失敗固然難受,但朋友的成功更令人揪心。
還沒等方為出聲嘲笑她,漂在海麵的浮子猛地沉了下去,他看準時機果斷收杆,魚線瞬間繃緊,發出來割破空氣的嗡嗡聲。
“上鉤了!好像是海鱸!個頭還不小!”
無論中魚多少次,對於釣魚佬來說,這一瞬間的心情都是相當滿足的。
“都還沒釣起來呢,你怎麼知道是海鱸魚?”
“那可是我六七年的釣魚經驗誒!它是什麼魚,一咬鉤我就知道,估計有十斤以上,采苓你的抄網呢。”
一斤魚十斤力,海鱸魚更是力大,可彆小看十斤海魚能爆發出來的力道,方為今年才十三歲,身體都還沒長開,要不是遛魚技術高明,換彆的少年來估計得跑魚了。
少年少女配合默契,方為把大魚遛到淺水的地方,徐采苓就抄起一根手臂粗的木棍過去。
手起,棍落,啪啪地在海鱸魚的腦袋上狠拍了兩下。
大魚暈了,老老實實地漂在了水麵不再動彈。
少女衝浪失敗的小鬱悶也煙消雲散了,小臉滿是興奮。
“什麼抄網,都不如我的棍法好用!”
“……”
確實好用,采苓抄網,專治不服。
……
等方為把已經暈過去的海鱸拉上了岸,徐采苓也好奇地跑過來看看。
“還真是海鱸!好像有十斤了!”
畢竟在海邊長大,少年少女對魚的種類、大小也相當敏銳。
“那可不,也不看看是誰釣的魚,我這技術還用說?”
“切~釣魚不就那樣,一拋杆一提杆就可以了,像我這樣負責抄魚的要考慮的就很多了,什麼時候揮棍子、用多大的力度、打在什麼地方之類的,少了我可不行!”
“是是是,你最厲害!”
方為懶得跟她邀功,喜滋滋地把魚拎起來放到網兜裡。
早知道帶個大一點的網兜了,狹小的網兜裝著大海鱸顯得有些擁擠,卻更顯得心情上的愉悅和滿足。
重生回到這個時代已經十三年了,今天是2000年8月28號。
兩三歲的時候,朦朧的意識才逐漸蘇醒,跟上輩子一樣,父母給他取名方為,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的方為。
苦中苦他上輩子已經吃夠了,可說好的人上人呢?
遠離家鄉在大城市打拚多年,卻依然是都市畜牧場裡的牛馬,活著的意義似乎就是為了工作,無休無止的工作。
走在大都市繁華的大街,看人群熙攘,卻沒有一張熟悉的臉,他這才明白,原來人生所追求的東西,其實一開始就擁有,嫋嫋炊煙的小平房、餘暉掃過的十字窗、遙看日出和日落的海邊,扔下書包滿腦子惦記著動畫片裡的小虎還鄉、還有那一聲‘怎麼還不起床,媽要出去做工了,早飯在鍋裡,記得熱一下再吃……’
總覺得兒時的一切都像是夢,天亮了,一睜眼,周圍什麼都沒有了,隻剩一副麻木遊離在世間的皮囊。
驚覺間,那已經是二十多年前回不去的過往,卻又總是在夜深人靜時,讓人覺得那是觸手可及的昨天一樣。
人總是無法同時擁有青春和對青春的感受。
直到猝死前的那一刻,他還在公司裡加班加點的乾活,即便遠離了海島家鄉跑去了大城市,但得到的幸福感卻遠遠不如童年記憶裡的小漁村。
好在上天給了他重來一次的機會。
回到了這個他無數次魂牽夢縈、驚覺間卻又再也回不去的海島故鄉。
……
時間還早,方為重新給魚鉤掛了餌,拋入海中。
不遠處,如浪裡白條一般的少女,也重新一遍遍地開始練習衝浪。
八月末的海邊,即將落幕的夕陽與海平麵交織輝映,將周圍的水麵照射的發紅發亮,天際呈現出溫柔的粉紫色。
天空攝人心魄的絢麗,肌膚感受到海風的濕暖。
有時候方為會想想過去的事,或者想想未來的規劃,但更多的時候什麼也沒有想,隻是放空著大腦,看著緩緩起伏的波濤,不禁為之陶醉,身體也似乎被某種浮力托起,飄在這樣如畫的天海之間,絲絲縷縷滲透進基因裡的寧靜和舒適感。
“方為!你快看!快看!!”
不遠處,少女的聲音再次響起,方為聞聲看去,卻見她隻是抱著衝浪板浮在水麵上,沒有耍帥。
而順著她手指方向的遠方——
海平麵另一端的小島山丘升起了一團火球,因為距離足夠遠,火球升空的速度就顯得足夠緩慢,那是旭日島上發射的火箭。
作為璿珠千島群唯一的火箭和衛星發射基地,旭日島號稱為東海距離太空最近的地方,旭日島距離這裡並不太遠,方為的童年裡,時常有幸觀察到發射火箭的場景。
在這項人類史上最偉大的工程麵前,海島山林裡的鳴蟬和燕雀都在這個瞬間靜默了下來。
天空中,火箭尾部散發的耀眼光芒,一時間竟蓋過了晚霞後麵的太陽,連大氣仿佛都被熾熱的火焰點燃,巨大的推力對抗著地心引力,火焰的光芒越來越亮,化作一條熾熱的尾巴,劃破天空,留下一道巨大的白煙軌跡,而後又過了十多秒,遠處的天空才傳來了發動機震耳的轟鳴——
身後山林裡,無數鳥雀振翅飛起……
直到再也看不見火光了,轟鳴聲依舊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以至於到最後都不知是不是腦海裡的幻聽了,期間方為和徐采苓一句話也沒有說,都在仰望著天空的同一片方向。
“……太牛逼了!太帥了!!”
也許她是想說些什麼‘歎為觀止’‘驚為天人’‘蔚為壯觀’之類的詞,可醞釀了半天,小嘴兒終究還是隻能蹦出來像‘臥槽’‘牛逼’‘碉堡了’之類的話來。
要是放到二十年後,估計還能再多一句‘666!’
好一會兒,欣賞完火箭升空的少女才收回了目光,眉飛色舞地形容著感受:“果然不管看多少次火箭升空,都還是覺得好震撼啊!!”
“宇宙、人類、星空什麼的,聽著就好了不起!我決定了!我以後要當宇航員!”
“……你前天不是才說以後要當衝浪高手嗎?”
對於少女善變的夢想,方為有些無力吐槽,想也是,畢竟她跟他不一樣,是個貨真價實的中二少女。
“誒,方為,你說火箭發射這麼壯觀,滬海能看到嗎?”
“那肯定是看不到的,滬海最近的港口離這兒也一兩百公裡呢,不過,在滬海的人,可以通過電視看到。”
“那我們算不算也是電視裡的人了?”
“哈?”
方為愣了愣,這才跟上她的腦回路,好笑道:“人家的攝影機又沒對著你!”
“那也算是啊,我們親眼看到了他們在電視裡才能看到的火箭發射,那我們可不就是在電視裡。”
徐采苓對這種時空錯位感覺十分奇妙,嘴角一勾,又有些得意的樣子:“那這樣看來,滬海也沒什麼了不起嘛!一線城市又怎麼樣~”
“就因為沒看到火箭?”
“對啊。”
“可說不定發射火箭的人,是從滬海來的?”
“唔……”
少女沒接他的話,轉移話題又問道:“那在火箭上能看到滬海不?”
“當然可以,彆說滬海了,高度足夠的話,可以看到全世界。”
“決定了,我的夢想!太空人!!”
“……”
方為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真想上去給她個腦瓜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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