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彆了兩個老外,陳東方和金絲雀心情大好,決定接著在展館裡再逛一陣子。
陳東方拽著金絲雀的胳膊往前走,嘟囔著說道,“今天運氣真好,要是再撿到這麼一個訂單呢?”
金絲雀被他拉著在人群裡穿來穿去,笑嘻嘻地說,“今天運氣真好,要是再遇到這麼兩個傻缺呢?”
陳東方轉過臉來,嚴肅地說,“當著那倆老外的麵,千萬彆說他們傻缺。”
“我明白!”金絲雀忙不迭地點頭,歪著頭問道,“陳東方,我要是幫佳美廠談成了,他們給我6000元的獎金;幫你談成了,你給我幾千?”
“你說啥?我聽不清”陳東方裝著聽不見,拉著金絲雀狂擠。
“陳東方,你彆裝聾作啞,你說過給我獎勵的,彆賴帳!”金絲雀到了關鍵時刻,又使出絕招來,在陳東方胳膊上咬了一口。
“好你個小金,又來咬我,唉喲你陪我去醫院打針去”
“滾,你敢說我有狂犬病”
兩人嘻嘻哈哈打鬨了一陣,陳東方正色道,“咱們不是說了嗎,這公司有你的一份,掙了錢都是你的,還要什麼獎金呀!你說是不是?”
看金絲雀麵露不愉快的神色,陳東方趕緊哄她道,“給自己家公司打工,要什麼報酬身上的衣服,不用還給柳姐了!就送給你,這事我做主!”
金絲雀剛要歡呼雀躍,隨之又神色黯然道,“本就是兩套不怎麼值錢的衣服,就這樣被打發了”
陳東方低下頭,整理了一個襯衣,他身上襯衫早被汗浸得貼在了皮肉上,活像糊了層漿糊。陳東方剛要繼續忽悠她為自己的公司繼續嘔心瀝血添磚加瓦,突然後背被人狠狠拍了一下,“陳東方,果然是你!”
陳東方被這一聲吼嚇了一跳,這從身後冒出來的一嗓子,努力夾著香江地區轉彎拐腳的嗓音,但掩蓋不了老家縣城燒餅就鹹菜的味道。
陳東方轉過身,一團紅紅火火出現在他麵前,正是那個胖乎乎的姑娘劉愛英。
陳東方第一次遇到劉愛英,還是他們在工地打工時,沒有地方睡覺,晚上睡在人民公園。那時的劉愛英白天在佳美廠上班,晚上則到廣場的荔枝樹“上班”。
半年不見,劉愛英變得貴氣了許多,她晃著手腕,一對金鐲子咣當作響,手指頭跟塗了珊瑚色油漆似的,五個指頭五種顏色,她擼了一把金鐲子,選擇那根綠色手指點著陳東方道,"我聽你嫂子說,你要來廣交會,我轉了半天也沒發現你!你說你這人!來廣交會怎麼也不告訴我一聲!"
陳東方也驚喜地叫道,“劉愛英,你怎麼也來了?這半年你一點動靜沒有,我還以為你去月球上工作了”
“我這不是業務太繁忙了嘛!天天忙得要死要活,到處開會、培訓、簽單,”劉愛英抱怨地說著,嘴角卻含著笑。她說了幾句突然看見陳東方身前的金絲雀來,"哎呦這小妹妹水靈的,比咱們縣紡織廠那廠花還俊三分!陳東方,怪不得你把楊楠給踹了,原來這裡有更漂亮的呀"
劉愛英當著金絲雀的麵說陳東方把楊楠甩了,彆提陳東方有多麼尷尬了,他立刻打斷了劉愛英,“劉愛英,你來廣交會做什麼?”
哪想到金絲雀耳朵尖得很,一下子抓住了重點,但她聽清了劉愛英的話,卻是一臉平靜,笑嘻嘻地對著劉愛英伸出手:“你好,我是小金。”
劉愛英肥厚的手掌握著金絲雀的纖纖玉手,嘖嘖出聲道,“小金妹妹你好,唉呀,你看這皮膚,這小骨架,這小身材,我都受不了我要是個男的,也一定要選你”
陳東方咳嗽了一聲,“劉愛英,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呢!”
劉愛英沒有理會陳東方,她咯咯笑了兩聲,拉著金絲雀的手道,“我叫劉愛英,是陳東方的老鄉,小金,你長得真夠漂亮的……”
金絲雀甜甜地笑著說,“愛英姐,我比你差遠了!你這一張國泰民安的臉,和新聞聯播的播音員一模一樣!豪門大家選兒媳婦,都是選你這樣的呢!”
一句話把劉愛英給逼笑了,拉著金絲雀家長裡短地問個不停,陳東方正在煩躁,便東張西望起來。旁邊是個賣雙卡錄音機的展位,正在播放音樂;然後是省商務廳的宣傳展位,展位上圍著一群人,工作人員正在發傳單,陳東方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愛英姐!愛英姐!”
劉愛英不假思索地揮了一下手,“我在這兒呢!”
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展台那邊走過來,陳東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是楊楠!
她上身是一件黃色襯衣,下身穿著一件大紅色裙子走起路來腰肢軟捏,比以前彆有風情,陳東方記得這件裙子,這是楊楠最喜歡的一套,遇到重要場合她都要穿這一件。有一次她來月事了,把裙子搞臟了的時候,陳東方還給她手洗來著。
楊楠身著一襲簡約而優雅的連衣裙,手中穩穩地端著一杯咖啡,嫋嫋升騰的熱氣模糊了她的麵容。她臉上依舊掛著那如暖陽般燦爛的笑容,隻是相較於往昔,臉頰微微圓潤了一些,更添了幾分成熟的韻味。“愛英姐,喝杯咖啡!”她的聲音清脆悅耳,帶著恰到好處的熱情。陳東方站在不遠處,周圍人來人往,交談聲、腳步聲交織成一片。他卻如被定住一般,呆呆地佇立原地,眼神中滿是難以置信。他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個熙熙攘攘的咖啡館裡與楊楠重逢,一時間,往昔的回憶如潮水般湧上心頭,令他有些恍惚。
劉愛英滿臉笑意地迎上前去,眼神在楊楠和陳東方之間來回流轉,帶著一絲促狹,“楊楠,你看這是誰?”
楊楠順著劉愛英指的方向,下意識地抬眸張望,目光瞬間定格在了陳東方的身上。刹那間,她的身體猛地一僵,手中的咖啡杯不受控製地傾斜,眼看著就要墜落地麵。好在劉愛英眼疾手快,迅速伸出手穩穩地抓住了杯子。
“陳東方!你怎麼會在這裡!”楊楠的聲音不自覺地拔高,帶著驚訝與一絲難以言喻的激動。
陳東方靜靜地凝視著楊楠那張變得圓潤的臉龐,起初,她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瀾,那是激動的情緒在心底翻湧。然而,僅僅一瞬間,這份激動便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老友重逢般純粹的喜悅。隻是那眼底深處,仍藏著一抹若有若無的悵惘。
望著眼前的楊楠,陳東方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到過去。那時,他們形影不離,每至下班時分,或是分彆稍久之後相聚,隻要四下無人,楊楠總會如一隻歡快的小鳥般撲入他的懷中,親昵地撒嬌、膩歪,儘情享受彼此相伴的甜蜜時光。可如今,時過境遷,一切都如同珠江水一般,奔騰不息地流向大海,那些曾經的美好漸漸變得模糊,隻留下一些朦朧的記憶碎片,在心底某個角落悄然沉澱。
這時旁邊那個賣雙卡錄音機的攤位,換了一張磁帶,戴軍演唱的歌曲“阿蓮”在展館中響起:
阿蓮你是否能夠想起記憶中的夜晚我們相約又相伴阿蓮你能不能夠接受那個從前的我再讓我回到你的身邊
聽了這歌曲,陳東方心中五味雜陳,他比其他人更能感受到這歌曲的內涵。“阿蓮”這首歌的誕生有很多說法,有人說戴軍在深圳駐場時認識了一個叫阿蓮的女孩,在戴軍前往北京發展後,這個叫阿蓮的女孩便一聲不響,默默退出了他的生活。而陳東方和楊楠,不也正是如此麼
看著楊楠,陳東方打起精神微笑著說,“我來參會呀”
劉愛英看了一眼陳東方,又看著楊楠,“楊楠,你可能不知道,人家陳東方已經是老板了!東方商貿公司,對吧?”
楊楠聽了,倒不覺得意外,她抿嘴一笑,“陳東方,當年在佳美廠的時候,你就說過要辦一個企業,你的理想終於要實現了,祝賀你,不過我可不能幫你管理企業了”
“有什麼好祝賀的,一個皮包公司而已,”陳東方不好意思地問道,“你不上學,怎麼會來這裡?”
“我是跟著同學一起來實習的,那是省外經貿廳的展位,我們來學習”她的目光終於落在金絲雀身上。自從楊楠出現後,金絲雀一直站在陳東方身邊,一句話也不說,隻是歪頭看著她。
“這位是?”
還沒等到陳東方介紹,金絲雀就落落大方地伸出手,“你好,我是小金,是陳東方的合夥人”
陳東方看到,楊楠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唾沫,她也伸出手,“我叫楊楠,以前在佳美廠工作”
“我知道你!”小金樂嗬嗬地說,“那時你在佳美廠當文員,陳東方當保安!黃毛他們說,你是陳東方的紅顏知己,我才不信!你這個本地富家女,怎麼會看上他這個保安!”
陳東方大窘,恨不得伸手捂住金絲雀的嘴;楊楠則抿了一下嘴唇,不動聲色抽回自己的手,隻有金絲雀在嘎嘎地笑著。
這時一個男生走了過來,“楠,你怎麼在這裡?遇到熟人了嗎?”說罷,他仿若與楊楠之間有著一種無需言說的默契一般,自然而然地走到了楊楠的身畔,與她並肩而立,緊接著,他的右手極為自然地伸出,輕輕攬住了楊楠的肩膀。
楊楠感受到肩頭傳來的溫度,下意識地迎著陳東方的目光。那一瞬間,她的身子像是被微風吹拂的樹葉,輕輕地抖了一下。可最終,她並沒有做出任何拒絕的動作,就那樣靜靜地佇立在原地,仿佛已經習慣了這般親昵的姿態。
陳東方將這一幕儘收眼底。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那個男生身上,仔仔細細地打量著。隻見這個男生渾身散發著濃鬱的書卷氣,麵龐生得也算英俊,五官端正,透著一股文雅之氣。隻是在身高方麵,比起陳東方來,明顯要矮上那麼幾公分。
陳東方的腦海中瞬間閃過一些過往的片段,他記得在楊楠剛入學的時候,就聽聞有個學長熱心地幫她搬行李、找宿舍,後來更是時常幫她輔導功課。而此刻,眼前的這位,想必就是那位學長了。陳東方的思緒愈發飄遠,還記得有一次深夜,自己滿心牽掛給楊楠打電話,電話那頭傳來的卻是一個男生的聲音。當時心中雖有疑惑,卻未曾想過會是這般場景。如今想來,一切都已昭然若揭。
陳東方微微仰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而後又緩緩地吐出,化作一聲輕輕的歎息。他心中明白,曾經的那些美好,那些對未來的幻想,此刻都破碎消散,一切都已經成為了過去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