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應麟上前拱手作揖:“晚輩見過舒爺。”
王士崧也聞聲上前行禮:“晚生見過舒爺。”
舒友良笑得咧開嘴,露出焦黃的牙齒,故作矜持地說道:“客氣了,客氣了。你們也組團來參觀工廠。”
“是的,來學習學習。”
聽了介紹,顧養謙、蕭廩、王家屏等人也紛紛上前打招呼。
舒友良看到了人群裡的沈明臣,馬上明白了,神情一正,整理衣裝儀容,對著八人肅正地叉手長揖。
“舒爺,你們這是作甚?”
“老夫粗鄙,但是最敬重的是為大明舍身奉獻之人。”
“舒爺太客氣了,我等隻不過”
“這裡太吵了!”舒友良猛地打斷了沈明臣的話,連拉帶拽把八人拉到一邊,離馬塞洛和萊昂有段距離。
舒友良轉過頭,遠遠地對著馬塞洛和萊昂笑了笑,又轉過頭來,輕聲說道。
“那兩個葡萄牙西夷,聽得懂官話,賊精賊精的。他們是葡萄牙,你們此去艮洲,要乾仗的是西班牙。
都有牙,說不得就是表兄弟,不能讓他們聽了風聲去。”
沈明臣等人恍然大悟,“原來如此。舒爺真是謹慎。”
“嗬嗬,老夫也學過保密條例好吧。”
看著意氣風發的八人,舒友良感歎道:“你們遠去艮洲,海途萬裡,非常凶險,生死難料啊。你們就是我大明派往艮洲的先登營,當受得起我們這些坐享其成之輩的一禮。”
說罷他又對著八人叉手長揖,肅正地行了一禮。
顧養謙、蕭廩等八人神情鄭重,叉手長輯,肅正地回禮。
看著他們如此鄭重其事地對著行禮,遠處的馬塞洛和萊昂對視一眼,覺得很奇怪。
明國什麼都好,就是禮數太多了。
“好了,你們參觀去吧,我還得陪老馬和老萊到處轉轉。”
胡應麟和王士崧心頭一動,異口同聲地說道:“舒爺,我陪你一起去。”
“陪我這個老頭子乾什麼?甚是無趣。”
胡應麟跟王士崧點了點頭,“舒爺,我們想跟這馬塞洛和萊昂多相處一下,了解他們的脾性,還有處理問題的思路。
上學時教授說過,不同民族因為有不同的文化,處理問題的思路也有所不同。”
“是啊舒爺,他們的國家葡萄牙,就在西班牙旁邊,都信奉耶穌。同宗同文,應該很相近。我們這次東去,主要對付的是西班牙人。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聽到胡應麟和王士崧這般說,其他人也心動了。隻是他們跟舒友良都不熟,不好意思說出口。
“行!一起去。”舒友良欣然應道。
年紀最大,官職最高的顧養謙老成地說道:“那就勞煩舒爺了。
還請元瑞和仲叔多多費心,幫著摸摸這兩個葡萄牙人的脾性,回來後向我等傳授一二,也讓我等知道西夷人的脾性。”
“顧兄客氣了。”
兩群人拱手分開,舒友良帶著胡應麟和王士崧走了回來,對馬塞洛和萊昂說道:“我兩個晚輩,跟我們一起參觀。”
“沒關係,一隻羊是趕,一群羊也是趕。”馬塞洛卷著舌頭說道,“兩位是官人?”
官人?
什麼鬼啊!
你的意思是官吏吧?
“我們剛入仕不久。”
“入仕?哦,對對,就是當官的意思。你們在哪個衙門?”
“我們還在實習階段,這次跟著學習班過來學習。”
胡應麟笑嗬嗬地答道。
“哦,”馬塞洛笑了笑,不再出聲。
舒友良指了指他的背影,對胡應麟和王士崧輕聲說道:“看到了吧,鬼精鬼精的。
他是葡萄牙大貴族,侯爺。陸軍將領,也略通海戰,海陸雙全。打了二十多年仗。”
“富有作戰經驗。”
胡應麟和王士崧一喜。
舒友良搖了搖頭,輕聲道:“你倆不用套他的話,容易被他察覺。我已經套得七七八八了,快掏乾淨了。”
兩人連忙點頭。
五人一前一後,沿著站台繼續往前走。
馬塞洛看著前麵幾乎數不清的鐵軌,還有長長的貨車車皮,感歎道:“想不到在明國工廠,火車也得到如此廣泛應用。”
“老馬,你感歎錯了。這一多半的鐵軌一看就是這兩年修的。”
“這兩年修的?”
“對。我們大明廠礦和港區用鐵軌時日有些久,最早是從上海吳淞港開始。不過當時用的是畜力。”
“對,”萊昂想起來了,“在香江港還有吳淞港,我們有看到鐵軌,看到牛馬拉著車廂沿著鐵軌在走。
不過那裡的車廂是平的,比這裡的要短的多。”
“牛馬力氣哪能比得上蒸汽機車?肯定是縮短變小,少拉點貨。現在有了蒸汽機車,拉得多,跑得快,用途更廣。當然要多修鐵軌。
不過我聽說這鐵軌的間距以及其它標準,一早就定好了。
所以以前鋪的鐵軌,火車也能在上麵跑。不過好像兩者還是有些差異。什麼差異,老馬你不要問我,我也不知道。”
舒友良當然不知道港口區和廠礦區的鐵軌都是“老版鐵軌”,每米三十二公斤,一節長八米。
也叫“輕軌”,兩軌間距是一樣的,各種車廂也能在上麵跑,但是輕軌不能重載,時速也不過超過三十公裡。
正說著話,一個蒸汽機車拖著十來節滿載煤和鐵礦石的車皮,咣當咣當地行駛過來,速度不快,你使勁猛跑都能攆上它。
不過大家都看到,這個蒸汽機車跟前進一型機車比,外形幾乎一模一樣,但是要小三分之一,是前進一型的親弟弟。
這是怎麼回事?
舒友良拉住一位路過的檢修工,遞過去一支灤河香煙。
兩人一邊抽煙一邊嘀咕了幾句,很快就攀上關係,然後問起這個蒸汽機車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個是二型,是最早定型的試驗型機車。這個試車成功,才升級到前進一型。”
“試驗機車,怎麼還在用?”
“現在鐵路上最缺的就是機車。前進一型機車現在好像不到十五輛,在京灤和京津兩條線上來回地跑,換司機不換車,比拉磨的驢還要辛苦。
以前還隻是拉貨車,現在客車也開通,一下子又分去四五台機車,更緊張。
所以這四台二型試驗機車也被拉了出來,在灤州幾個廠礦裡來回地拉貨。還有其它亂七八糟的各種試驗機車,隻要能動的,全被拉來用。
這些試驗機車看著小,但也能拉不少東西。”
舒友良點點頭:“聽你這麼一說,這機車確實緊張。那麼大的機車,造起來確實不容易。”
馬塞洛在一旁突然問了一句,“前進機車在哪裡製造?”
“燕河機車廠啊。”
“燕河機車廠在哪裡?”
“就在灤州啊!”檢修工嘿嘿一笑,緊吸幾口煙,把煙屁股丟在地上,使勁一踩,跟舒友良擺了擺手,“老哥,忙去了。”
“好勒,慢走。”
五人下了站台,沿著鐵軌繼續往前走。
不一會又看到一台跟二型不大一樣,看著更小的蒸汽機車,拖著一列車皮呼哧呼哧地過來。
“你們看,機車外麵有人。”
眼尖的胡應麟指著機車說道。
大家仔細一看,從白色蒸汽中緩緩駛出來的機車最前麵,站著一人,一身深藍色鐵路製服,左手拉著扶手,身子向外傾,右手揮舞著一支紅色三角旗。
車速很慢,跟人小跑的速度差不多。
咣當聲中,大家數了一下,總共就六節車皮,全是平板車廂,上麵放著大型鑄造件,各式各樣。
有的一個車皮上擺著一個,有的一個車皮上擺著兩三個,都用鋼索綁得十分結實,各個接觸麵還用麥稈編織的草墊子墊著。
最後一節不是鐵路貨運列車中的常規尾車,就是一個車皮,一個押運員站在車皮後麵,拉著扶手,身子探出,背後插著一紅一綠兩支小旗子。
等這列火車遠去,五人穿過鐵軌,繞過一大堆高三四十米的煤山。
在煤山這邊,一列車皮停在旁邊,二十多位工人分彆站在兩節車皮的煤堆上,用鏟子往傳送帶上鏟煤。
每節車皮各有兩條傳送帶。
煤被傳送帶運到煤堆的最高處,翻落下來。
五人站在旁邊看新鮮,傳送帶是由遠處小型蒸汽機帶動。還有操作工在操作這兩條傳送帶,跟著車廂的煤堆減少變矮,也相應變低。
過了十幾分鐘,二十幾位工人把一車皮的煤鏟空,紛紛扛著鐵鏟跳下車,在路邊等著。
抽煙的抽煙,喝水的喝水,聊天的聊天。
幾聲急促的銅哨聲響起,三位列車員在前後中,站好位置,吹著銅哨,揮舞小旗。
在他們的協調指揮下,蒸汽機車啟動,拉著列車緩緩向前挪動,正好前進了兩節車皮的位置,兩節載滿煤的車皮正好在傳送帶下方。
搬運工先把鏟子往車上的煤堆一扔,陸續爬上車廂,站在煤堆上,開始忙碌起來。
五人繞過方圓數百米的煤堆,來到另一邊,看到十幾節煤車停在那邊的鐵軌上。
這個煤車跟煤礦煤井裡拉煤出來的煤車差不多大小。
幾十位工人掄著鏟子往煤車裡鏟煤。
五節一列,裝滿後由四頭牛拉著,沿著鐵軌緩緩向廠區裡走去。
五人跟著煤車往廠區裡走,走到一道門,被保衛處的人給攔下,要求出示證件。
舒友良掏出自己的身貼,還有灤州政事府開具的參觀介紹信,遞了過去。
馬塞洛和萊昂很自然地把各自的“入境紙”拿了出來。
胡應麟和王士崧亮出自己的牙牌和身貼。
盧龍鋼鐵廠保衛處的人認真地檢查五人的證件,核驗無誤後,遞還回來。
“五位,進到廠區必須戴安全帽。”保衛科帶頭官員遞過來五個竹藤編製的圓帽,督促五人都戴上。
馬塞洛和萊昂學著樣子,把帽子戴在頭上。
帽子裡有網加棉布的襯層,頭不會直接貼到圓帽上。戴上後,帽子在頭上有點鬆晃,感覺很有彈性。
帽子兩邊還有帶子,係在下巴處,帽子就緊了,不用擔心會掉下來。
看到五人都戴上安全帽,保衛處官員繼續說道:“廠區很多地方非常危險。走路必須走兩邊,不準走中間
我們會安排一位安全員,帶著你們進去參觀。
進到每一個車間之前,必須先由安全員與車間負責人溝通好,由他們安排你們進去參觀。必須聽從指揮和安排,否則的話立即趕出來。
五位,聽到了嗎?”
“聽到了。”
五人老實地回答道。
小官指著一位三十多歲,臉上有兩道疤的男子:“老萬,是你們的安全員。一切聽他的指揮和安排。”
老萬戴上安全帽,右手客氣地一引:“請進。進了廠區,務必跟緊我,離開我五米之外,就算是沒有安全員引導,被巡邏隊抓到要嚴懲的。”
“知道了。”
舒友良五人,都看到他的右手手掌全是傷疤,小拇指斷了半截,無名指幾乎全沒了。
走進廠區,五人都不由地脖子一縮,不由自主地有些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