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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四章 良言難勸該死鬼(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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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麵勳貴們如坐針氈的神態,張居正看在眼裡。

今天會發生什麼事,以他為首的內閣、禦史台文官集團們,心裡有數,也樂見其成。

勳貴是武將的魂。

上萬軍官武將,他們提著腦袋出生入死,最終目標就是軍功封爵,賜鐵劵世襲罔替。

軍功封爵,這一點讓文臣們十分地羨慕嫉妒恨。

文臣靠著小毫毛筆字,寒窗苦讀二十年,千軍萬馬才能殺出一條血路,東華門唱名。但這還是第一步,此後的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步步艱難步步行。通往內閣的道路上,屍骸累累,一點都不比一將功成萬骨枯差。

勳貴武將和文臣兩者是有區彆的,走的道路也不同。

道不同不相為謀,兩者是合少分多。

此前皇上大力整飭文臣,修剪士林,勳貴武將們在暗地裡支持,跑得最歡的就是與勳貴武將關係密切的錦衣衛。

現在好了,皇上擺明了要收拾勳貴武將們,文臣們自然要籠著袖子,在旁邊看熱鬨。

張居正眼睛一瞥,看到旁邊下首位站著的譚綸。

他臉色沉寂,不喜不怒,如山嶽深淵。但張居正知道,這段時間譚綸的日子不好過,壓力很大。

譚綸的壓力確實很大。

此前戎政府有胡宗憲領銜統領,一切太平。現在胡宗憲中風倒下,戎政府下麵的五軍都督府還沒怎麼樣,勳貴們卻炸開了禍。

有心人都知道,胡宗憲病休致仕,戎政府理所當然是譚綸繼任。

這一點譚綸心裡也有數。

可皇上遲遲不公布戎政府總戎政使接任人選,京師傳言滿天飛,勳貴們越發地蠢蠢欲動,尤其是二祖冊封的舊勳貴,希望借著這個機會,回到廟堂之上,進入到大明最高決策層裡——資政局。

譚綸知道皇上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他的身份非常尷尬。

文官出身,卻要肩負起武將首領的職責。

既然尷尬,那就兩不相幫。

打定主意,譚綸眼睛往旁邊一瞥,看到文臣群裡的潘應龍。

三十多歲的他,在一群四五十歲的尚書正卿裡,顯得格外年輕,年輕到令人嫉妒。

這是他通往內閣資政之路啊。

胡宗憲當年叛出嚴黨,不為嚴黨所容,也不為清流們所容,隻能托庇於皇上翼下,把孤臣做到底,最後成為戎相,位極人臣。

張居正在江南三大案,坐視恩師徐階毀家滅門,不發一言,進而與傳統士林割絕,完成了一次大轉身,也納了一份非常耀眼的投名狀。

於是穩為政相,位極人臣。

自己又何嘗不是,不黨不群,一開始就是孤臣,一直到現在。

現在潘鳳梧成了皇上的表妹夫,成了外戚,想要繼續在這條路上走下去,就必須做出取舍選擇。

位極人臣,這個位置不好坐啊。

潘應龍看上很平靜,站在文臣裡默默無聲,但他內心沒有那麼平靜。

自己今天這一步走出去,就再也邁不回來了。

在皇上眼裡,被器重的重臣不能鼠首兩端,不準左右逢源。

曆朝曆代,權臣不都是這樣嗎?

遠的不說,近的嚴嵩一黨,除了部分黨羽,與占大多數的“清流”格格不入,生死仇敵。自己要想成為政相,想一步步走進資政局,執掌內閣,就必須與執掌兵權的武將勳貴們割絕開來。

這是皇上的規矩!

潘應龍感受到對麵勳貴們投來的目光,大多數非常不善,有的像毒蛇的眼神,有的像猛虎的眼神,有的像惡狼的眼神,各個都不善,都想上來狠狠地咬上自己一口。

潘應龍長舒了一口氣,突然微微一笑了。

事到如今,他反倒全部想開了。

就這樣吧。

朱翊鈞一陣風似地走了進來,快步走到禦座上坐下,左右兩班齊刷刷地向右向左轉,麵朝禦座,高叉手長揖。

“臣等見過皇上!”

“諸位臣工平身。”朱翊鈞虛扶了一下,掃了一眼,看到了“鶴立獸群”的成國公朱希忠。彆的勳貴或蟒服,或飛魚服,或鬥牛服,或麒麟服,唯獨他一身仙鶴官服。

朱翊鈞知道,這是皇爺爺賜給他的。

當年他和陸炳極得皇爺爺器重,便各賜下一身仙鶴官服。

仙鶴官服原本是文官一品大員的常服,但是皇爺爺崇玄好道,認為仙鶴是非常吉祥之物,便以此官服恩賜寵幸之臣,後來搞得嚴嵩、徐階等一品文官們,不敢輕易穿仙鶴官服。

今天朱希忠卻偏偏穿著這身官服,站在殿上。

老狐狸,真是老謀深算!

等眾臣站定,朱翊鈞開口道:“今天把諸卿請來,是有件大事。

順天府搞了一次風雷大行動,集合了京師稅政稽查局、鎮撫司京畿局和警政局,聯合執法,清查偷逃和漏稅。

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啊,查出了上千家碩鼠蠹蟲。這些碩鼠蠹蟲,大規模的偷逃和漏稅,總金額高達七百萬圓,初步核算逃稅漏稅一百五十萬圓。”

朱翊鈞看了一圈眾人,“一百五十萬圓。朕的少府監每月按時納稅,年年都是戶部稅政司納稅模範戶。

宗室有納稅,勳貴也有納稅。大明上到朕,下到庶民,全部要依法納稅,這是朕定下鐵律。

偏偏有人當朕的旨意是放屁,硬是要高難度挑戰,敢挑戰稅警總隊,挑戰稅政司,挑戰大明稅法,挑戰朕。

好,朕就讓他求仁得仁,求錘得錘!”

聽到朱翊鈞這語氣平和,但字詞裡殺氣騰騰的話,滿殿文武都心驚膽戰。

皇上的語氣越是平和,殺心越大。

“潘應龍。”

“臣在!”

“把順天府風雷行動第一階段成果,念給大家聽。”

“遵旨!”

潘應龍不慌不忙地從袖子裡掏出一份文卷,巴拉巴拉在殿上念了起來。他的聲音清脆明亮,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在殿內回響著。

“順天府風雷行動,以京師稅政稽查局為主,鎮撫司京畿局和京師警政廳輔助,曆經兩個半月,共查處偷逃稅一百二十六項,漏稅二百四十九項,涉案人員六百四十九人”

潘應龍巴拉巴拉說了風雷行動辦案情況,然後又點出大案要案。

“其中以安良行和楚悅軒這兩大案最為典型。彆人好歹還是偷逃和漏稅,這兩家直接是不知大明稅法為何物,不知京師稅政局在何方。

膽大妄為到了觸目驚心的地步我們在審訊過程中,發現涉案主犯如此目無王法,最重要一點就是倚仗身後有權貴撐腰”

好了,戲肉來了,潘應龍你小子開始圖窮匕現了。

“我們在嚴查案犯幕後主使者時,期間還出現命案,安良行執牌人兼大掌櫃修齊廣,重要主犯,被人殺死在專案拘押所裡,而後他的妻小被人殺死在宛平縣城裡

專案組眼皮子底下,光天化日,居然敢殺害案犯和其家眷,可謂是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

殿裡一片寂靜,眾人不由自主地看向朱翊鈞,等待他對這件事的定性。

“好膽!”朱翊鈞開口了,語氣還很平和,但雙眼透著淩厲的光,“大明王法在這些人眼裡,真成了擦屁股的草紙了。

依法納稅,朕都囊括其中。這些人為什麼認為他就能免除?難道他們比朕還要至高無上?”

好家夥,熟悉的場麵又要出現了。

皇上又開始施展他的拿手絕技,拔高了扣帽子。

但是皇上說得又沒毛病。

他依法納稅了,你卻敢偷逃和漏稅,難道你比皇上還要尊崇?

殿上眾人不由地想起皇上此前在會議上一再強調的話:“我們的文武官員做實事,解決問題,最重要的一條就是以身作則。隻要把這條做到位了,許多問題就迎刃而解。”

果然沒錯。

皇上以身作則,依法納稅,標杆一下子就立在這裡了。

你偷逃和漏稅,你比皇上還牛筆?馬上從不起眼的偷逃和漏稅變成了藐視皇上,性質完全不同了。

大不敬!

十惡不赦的大罪啊!

不服,那就問你,皇上繳沒繳稅?

不管多少,他就是繳了,每年都會把少府監名下各工商企業的繳稅條目,以稅政司的名義在《皇明朝報》、內閣的《中國政報》上刊登。

白紙黑字啊!

皇上都繳稅了,你居然還敢偷逃和漏稅?

膽子真肥!

聽到朱翊鈞這麼說,有些人心裡拔涼拔涼,完了,這回在劫難逃了。

有些人欣喜如狂,瑪德,老子可算把這潭水攪渾了。

朱翊鈞開口把案子定性後,右手指了指潘應龍,“說,是誰如此膽大妄為?”

“回稟皇上,專案組幾經波折,徹查到安良行幕後大東家是永康侯府公子徐文爍,二東家是鎮遠侯府公子顧承祖。楚悅軒幕後大東家是武定侯公子郭應墉,二東家是成國公府公子朱應楨。”

眾人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背景這麼硬啊,難怪這兩家敢囂張到視稅法為無物。

左邊文臣們的臉上紛紛露出幸災樂禍的神情,勳貴們這次玩得這麼大?準備一把自爆,讓皇上殺得個乾乾淨淨?

噗通一聲,永康侯徐喬鬆越眾上前幾步,跪倒在丹墀前。

“啟稟皇上,臣教子無方,還請皇上嚴懲不殆,警示世人。”

接著武定侯郭大成上前,跪在徐喬鬆身邊,磕頭認錯。

顧寰看著兩人的背影,心裡忍不住罵了一句。

豬腦袋,也不知道那些人給你們灌了什麼迷魂湯,讓你們親自下場,拉著我們一起下水,好把水攪渾,讓那些人喘口氣,然後圖些回報。

你以為隻是偷逃和漏稅,小小罪責,隻需要把“不肖子”交出去,永康侯府就能平安無事了嗎?

錯了!

皇上授意潘應龍以追查偷逃和漏稅為名,挖地三尺地查,如此大費周章,真為了這一百多萬圓稅銀?

你真是太不了解我們皇上了。

也是,此前你們一直處在朝堂邊緣,沒有親身體會過皇上的手段,以為不過如此。

嗬嗬!

你們自己想尋死,乾嘛還要拖累我們啊!

顧寰一轉頭,看到成國公朱希忠看向自己,一臉的無可奈何。

我們千小心萬小心,提防皇上什麼時候對我們勳貴進行修剪,偏偏你們這群豬隊友,不知死活地往前鑽。

你們以前不知道皇上心計有多深沉,手段有多高明,今日肯定會讓你們體會到。隻是今天體會,你們一定來不及品味,隻會後悔。

撫寧侯朱崗、豐城侯李環、寧陽侯陳大紀、新寧伯譚國佐、懷寧侯孫世忠、應城伯孫文棟、南和伯方應奇續上前,噗通跪了一排,嘴裡都是說著管教無方,府裡出了不肖子,請皇上嚴懲不殆。

張居正等文官聽著心裡暗暗好笑。

你們這是請罪嗎?

你們這是在玩法不責眾!

這一招都是我們玩剩下的!隻是你們勳貴還沒有我們文臣人多。

你們遠離朝堂許久,醉生夢死不聞窗外事,根本不知道我們皇上是多狠的人。

隻要你們舍得死,他就舍得埋,不管多少人,他都能挖足夠大的坑,把你們全埋進去。

笑完之後,張居正、趙貞吉和譚綸心有所悟。

如果說這些勳貴是被人當槍使了,那背後的人是誰呢?朝堂上有沒有人在打配合?今日殿上站著的人裡,會不會也有幕後內應?

這一招圍魏救趙玩得巧妙啊!

天下士林,莫盛過江南。三大案一興,翹首冒尖的世家、名士、大儒大部分被掐了,士林一蹶不振。

然後張四維打著文化建設委員會的旗號下江南,原本大家還不知道他去乾什麼,結果一篇《大明不需要亡國之學!》直插心口!

他是去刨士林的根!

那邊真得要喘不過氣了,所以才彎彎繞繞,借著胡宗憲病倒的機會,搞出大事情,把水攪渾。

不想皇上指使潘應龍利用查稅,清查京師五城以及京畿地麵地痞、幫會等勢力。這些地頭蛇,除了跟原五城兵馬司關係複雜之外,多半也跟坐地戶,勳貴世家們有瓜葛。

劍指何方,有心人細細一琢磨就能推測到。

於是順水推舟,不知用什麼法子說服了徐喬鬆等勳貴,讓他們下場蹚渾水,還畫蛇添足地把成國公、鎮遠侯、西寧侯、恭順侯、武安侯、安遠侯這些跟東南係走得比較近,在皇上還是太孫時就“從龍”的勳貴拖下水。

你們以為自己是孫悟空,可以大鬨天宮,卻不知皇上是如來佛祖,你們再怎麼蹦躂,還是在他的手心裡。

張居正三人對視一眼,繼續保持沉默。

英國公張瑢看得目瞪口呆,不由地看向朱希忠和顧寰。

怎麼回事?

這是認罪嗎?

這簡直就是在示威!

這些豬隊友知道死字怎麼寫嗎?

朱希忠和顧寰回了一個無可奈何的眼神。

良言難勸該死鬼,慈悲不度自絕人。

我們也沒辦法。

這時,朱翊鈞開口了。

他看著朱希忠和顧寰,意味深長地問道:“永康侯他們都請罪了,成國公,鎮遠侯,你們兩位意欲如何?”

殿上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轉向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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