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宮連忙答道:“奴婢恭喜太後,恭喜皇上,順妃娘娘生了一位皇女。”
皇女!
綠綺軒正殿前麵的院子裡,氣氛變得有些微妙。
眾人默不作聲,誰也不知道說些什麼,也不敢先開這個口。
“朕的皇長女,大明的長公主出生了,你們怎麼不祝賀朕啊!”朱翊鈞清朗的聲音傳遍了整個院子,也清晰地傳到了正殿裡。
“奴婢恭喜皇上,玉燕投懷生瑰寶,便與人間眾不同。”楊金水率先跪伏在地,朗聲恭賀道。
萬福馬上跟著跪伏在地,大聲道:“奴婢恭喜皇上弄瓦之喜,明珠入懷,增輝彩悅。”
其他內侍宮女如夢初醒一般跪伏在地,朗聲道:“奴婢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哈哈,好,楊金水,少府監撥錢,西苑紫禁城都有賞。”
“遵旨!”
這時,兩位女醫官走了出來。
“臣見過皇上。”
“兩位醫官,順妃身子可好?”
“回稟皇上,順妃身子無礙,隻是過於疲勞,需要休息。”
“朕可以進去看看嗎?”
“回皇上的話,產房裡血腥味還很重,怕衝撞了皇上。”
“嗯,也罷。現在順妃和皇女還很虛弱,進進出出的人多了,恐怕帶有細菌病氣。順妃和皇女就拜托諸位了。”
“回稟皇上,請皇上放心,臣等一定用心。”
“接下來是謹防產褥熱。你們醫學院研究證實過,產褥熱就是病菌感染了產婦,所以一定要嚴格按照太醫院製定的條例來。
後續坐月子,你們也上上心,不見風,不見冷水,但是熱水擦身可以有,還有身子好了後,要注意室內通風,不要對著吹風就好了”
朱翊鈞切切交代了幾句,隔著窗簾說道:“順妃,等過幾日,你身子養好了,朕再來看你,看朕的長公主。”
一位宮女急忙從室內走出來,在門口跪拜磕頭:“奴婢代順妃娘娘謝過皇上聖恩。”
“好好養身子,聽醫官的話。嗯,朕先走了。”
陳太後對朱翊鈞說道:“現在產房你們男子不便進去,哀家和皇後進去看看順妃,皇帝不要擔心。”
“兒臣謝過母後。皇後,也勞你費心了。萬福,你留在這照應。金水,我們走了。”
“遵旨!”
陳氏看著朱翊鈞的背影消失在綠綺軒前殿門口,轉身拉著薛寶琴的手,進到正殿的正廳裡。
在這裡,女醫官們給陳氏和薛寶琴穿上一件素色的圍袍,戴上素布帽子,在銅盆裡洗手,再用浸泡有酒精的毛巾擦拭一遍。
陳氏和薛寶琴聞到身上的圍袍和帽子有一股特殊的味道,據說是在硫磺水洗過,再用蒸鍋蒸過後特有的氣息。
然後由同樣穿上圍袍、戴上帽子,洗手擦拭過的女醫官領著,開了門進去,再關上門,然後又掀開一道厚布簾子,進到左屋裡。
一進來就聞到血腥味,薛寶琴覺得一陣惡心,胸口翻江倒海,還是被她強行忍住了。
幾位穿著圍袍帽子的宮女在忙碌著收拾著,把所有穢物垃圾收到幾個桶裡,提了出去。
有宮女又點起一爐香,香氣幽幽地彌漫在室內。
女醫官介紹道:“太後,皇後,這是特製的乳香,太醫院醫藥所研製的,不僅除穢,還能安神,對傷口恢複有奇效,是東壁公叫臣等特意帶來的。”
“藥王先生有心了。”陳氏點點頭。
陳氏走到床榻旁,有宮女搬來一張凳子讓她坐下。
薛寶琴站在她身邊,一起看向躺在床上的順妃王蘭兒。
王蘭兒很是疲憊,眼睛裡能看到失落。
“蘭兒,你辛苦了。”
“母後,姐姐,勞煩你們來看我。”
薛寶琴說道:“妹妹,皇上在外麵的話,你也聽到了吧。”
“聽到了。”
“那妹妹一定要好好養身體。”
“知道了。”
陳氏開口道:“來,讓哀家看看大孫女。”
女醫官從床邊抱起繈褓裡的嬰兒,小心地遞給陳氏。
“嗯,這眉眼,跟皇帝小時候一模一樣,尤其是這鼻子,呼呼的出氣,跟皇帝小時候生氣時,一個模子裡刻出來。”
薛寶琴在一旁笑著說道:“是啊,眉眼跟皇上像,這肌膚,這嘴唇跟妹妹像。”
大明長公主在繈褓微歪著頭,眼睛緊閉,嘴巴微張,毛茸茸的小臉蛋一臉的無所謂,天塌下來也要讓我先睡個夠。
她打了個哈欠,頭轉了轉,換了姿勢繼續睡。
“啊呀,我的小可愛,真是愛煞老身了!”陳氏捧在手裡,越看越愛,怎麼都不舍得放手。
好一會才依依不舍地交給女醫官,重新放回到床榻上。
“琴兒,你們先出去,我跟蘭兒說幾句話。”
“是母後。妹妹,你好生養身子,過幾天我和其他姐妹們再來看你。”
薛寶琴帶著眾人離開,房間裡隻剩下坐在床邊的太後陳氏,躺在床上的順妃王蘭兒,還有她身邊呼呼大睡的大明長公主。
陳氏看著王蘭兒,看得她心裡有些發毛。
“蘭兒,你是不是很失望?”
王蘭兒慌張地問道:“母後,失望,臣妾失望什麼?”
“沒有給皇帝生下皇長子,你是不是很失望?”
王蘭兒抿著嘴沒有答話。
“你啊。”陳氏看著她,一臉的恨鐵不成鋼,“剛才在外麵等,老身一直在心裡默念,求佛祖保佑。
聽到女官的回答,你生了位皇女,老身心裡是感謝滿天神佛”
王蘭兒不敢置信地看著陳氏,這又是為什麼?
“老身聽到說你生了皇女,心裡的石頭就落了地,你啊,能活了!”
王蘭兒臉色煞白,哆嗦地問道:“母後臣妾不知道不明白。”
陳氏沒有回答她,而是繼續問道:“你以為你能爭嗎?你有什麼本錢來爭?以為生下皇長子就能爭了嗎?就能母憑子貴嗎?”
陳氏連珠一般的問話問得王蘭兒臉色更加慘白,麵無人色,語無倫次。
“臣妾不敢,兒臣沒有”
“皇後有勳貴,貴妃有東南係,你有誰?山東曲阜的孔老夫子,還是執相張居正?知道老身和皇帝今日為何要守在綠綺軒嗎?”
王蘭兒木然地搖了搖頭。
“你這個傻兒,你今日要是生下皇長子,要是沒有老身和皇帝在這裡看著,說不定就母子難產而故了!”
王蘭兒仿佛被雷擊了一番,整個人都傻了,過了十幾秒鐘,淚如雨下。
“母後,臣妾我太不懂事了,讓你和皇上擔心了。”
“唉,蘭兒,從皇帝定下皇後和貴妃那一刻,名分就已經定了。你不要胡思亂想,踏踏實實過日子。後麵等皇後生下嫡皇子,再給皇帝多生幾個兒女。
皇帝雄才偉略,二三十年後,不知道會打下多大的疆域,你的兒子,也是皇帝的骨肉,肯定不會委屈了他。
你好好教誨他,懂事知禮,說不定自有一番作為,也不枉你十月懷胎,千辛萬苦生下他。”
王蘭兒流著淚答道:“臣妾記住了。”
薛寶琴出了左屋,站在正廳裡,任由宮女們幫她取下圍袍和帽子,取下後出到門口,外麵清新的風一吹,她覺得胸腔的濁氣被驟然吹散。
她貪婪地深吸幾口氣,突然胃裡又開始翻江倒海,不可抑製地想吐。
薛寶琴扶著門框乾嘔了幾下,旁邊解下圍袍和帽子的女醫官相視一眼,走過來說道:“娘娘,你不舒服?”
“隻覺得惡心,想吐又吐不出什麼來。”
“娘娘,請容臣給你把把脈。”
“好。”
兩位女醫官把薛寶琴請到右屋,入內禦醫所產科醫官們值班居住的地方。
太後陳氏又給王蘭兒交代了幾句,起身離開,出來到正廳,宮女給她解圍袍帽子。
她左右看了看,問道:“皇後呢?”
女醫官扶著薛寶琴從右屋出來,見到陳氏連忙稟告:“太後,臣等給皇後把了脈,皇後有喜了。”
陳氏愣了好幾秒鐘,隨即欣喜地說道:“快,快扶皇後回瑤華宮,好生些。醫官,你們馬上派人入值瑤華宮。
還有,趕緊派人去給皇帝報信!”
“是!”
正廳又忙得亂哄哄的。
過了一會,兩位受過護理培訓的宮女,穿上圍袍戴著帽子走進左屋。
王蘭兒輕聲問道:“剛才外麵鬨哄哄的,出什麼事了?”
兩位宮女對視一眼,一人低頭輕聲道:“剛才女醫官把脈,診斷出皇後娘娘有喜了。”
王蘭兒看著床頂,木然無語,兩行淚水悄無聲息地流下。
“嗚嗯。”旁邊的嬰兒嚶嚶叫了幾聲,又昏昏入睡。
王蘭兒轉頭看著自己的女兒,又悲又喜,左手費力地伸過去,攬住繈褓,輕聲叫了一聲:“我的兒啊”
是夜,仁壽坊張府。
張桐在前麵引路,領著通政使曾省吾往裡走。
“曾大人,你老來得少啊。”
張桐提著燈籠,走在前麵。
曾省吾看著他的背影,眼裡閃過少許譏笑,嘴裡悠哉地答道:“張相府上在下是巴不得天天來,可惜在下庶事繁忙,想來也抽身不得。”
“曾大人,而今通政司成了天字一號大熱衙門,大人確實難以分身啊。”
“天字一號大熱衙門不是通政司,按照皇上的說法,通政司還是大明總收發室,我就是總收發員。真正大熱的衙門是張相的考成中央指導委員會,以及文化建設委員會。”
張桐忍不住轉過頭來,看了曾省吾一眼,“文化建設委員會?確實炙手可熱啊。”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話,來到中院的書房裡。
“老爺,通政司的曾大人到了。”
“三省來了,快請進來。”
張桐推開門,側身請曾省吾進去了。
“學生曾省吾見過老師。”
“三省快請坐。張桐,叫人上茶。”
“是。”
等候仆人下去後,書房裡隻剩下張居正和曾省吾兩人。
“老師,”曾省吾端起茶杯,吹著上麵的熱氣,“西苑剛剛有消息傳出來。”
“西苑傳出來的消息,都是能讓我們知道的。說吧,是什麼消息。”張居正一身素色襴衫,頭戴平定四方巾。
“順妃娘娘產下皇長女。”
“順妃終於生了?皇長女。”張居正眼睛眨了眨,捋著胡須,“她安然無恙了。”
曾省吾微微一愣,“老師,順妃產下皇長女安然無恙,那是說她如果產下皇長子,就可能”
“母子難產。”
曾省吾臉色一變,“怎麼會?”
“怎麼不會?”
“誰敢這麼做?”
“西苑裡,你說誰有這麼大膽子?”
曾省吾臉色大變,喉結上下來回地抖動,聲音都有點變音了,“不會吧,老師,這也太”
“是啊,現在順妃產下的是皇長女,那什麼事都沒有,天下太平!”
聽到張居正不想再談這件事,曾省吾轉言道:“老師,西苑還有一個消息,皇後有孕了。”
張居正捋著胡須的右手一定,“皇後有孕了,這是件大好事。順妃、貴妃,還有寧妃、淑妃相繼有喜,皇後遲遲沒有動靜,朝野頗有非議啊。
現在可以風平浪靜了。”
曾省吾卻搖搖頭,“老師,平靜不了啊。皇子相繼出世,新一輪的押寶又要開始了。”
張居正坦然一笑,“跟老夫有什麼關係?”
是啊,就算皇長子、皇嫡子今明年出世,長大成人還有十八年。
皇上能讓老師做十八年內閣總理嗎?
再說了,皇上龍精虎猛,身體杠杠的,年壽少說也要跟太祖皇帝比肩論。
今年皇上才十八歲,算算還有多少年。
恩師早就在心裡算過,說不定連他兒子都熬不過皇上,還操那個閒心乾什麼!
兩人對視一笑,曾省吾轉到正題:“老師,遊七的案子,張四維有撒手不管的意思。”
“張鳳磐肩膀滑,擔不起事,見到事不可為,他當然會撒手。隻是老夫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誰在算計老夫?”
“楊金水?”
“他?確實有這個本事和能力,但他不屑去做。”
曾省吾遲疑一下又問道:“王一鶚?”
“他一堆的大事要忙,遊七這種小角色,根本懶得旁顧。”
“老師,能做下此事的,天底下也就四人,楊金水,不屑去做;王一鶚,懶得去做;馮公公和宋都使,不會去做。
那會是誰呢?”
“所以老夫才納悶。老夫知道遊七品行不端,但也知道,這廝小心思有,但膽子不大。打著老夫的旗號,搞些小錢,絕沒有膽子搞大的。
而且老夫也暗暗盯著,不會讓他出格。”
曾省吾聽懂了,“老師留著遊七自汙以自保?”
張居正沒有否定,隻是幽幽地說道:“天意難測,皇上的心思,越來越難讓人看懂了。”
張桐突然在門口說話:“老爺。”
“什麼事?”
“湖廣送來的急信!”
張居正看了曾省吾一眼,“拿進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