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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思南城下的釣魚佬(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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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在水麵上的稻杆浮標往水裡沉下去又浮起來,沉下去又浮起來。

李明淳眼睛一亮,猛地站起來,雙手抓住毛竹杆製成的魚竿,雙腿成馬步,腰沉背彎,雙臂一使勁,走你!

一條烏江魚翻著肚皮、甩著尾巴被甩到了岸上的卵石灘上。

“嘿,烏江鰱魚。”丘棄濁啪啦啪啦跑下台階,像螃蟹一樣邁著雙腿,跑上河灘,走到跟前,欣喜地取下魚鉤,把魚丟進竹簍裡。

又探頭往竹簍裡看了看,更加欣喜,“子明,你釣到了這麼多魚?今天晚上,酸湯魚火鍋必須搞起來。”

“哈哈,那是必須的。”

“子明,你這酸湯魚火鍋,哪裡學會的?”

“那是我跟著王督憲去西苑做客,皇上特意叫禦廚房做的,用的米湯發酵酸湯,再加木薑子、花椒、辣椒

皇上給我們介紹配料做法,還感歎道,這酸湯魚火鍋,最好的魚就是烏江魚,烏江裡的鰱魚。去骨膾片,再配上這邊的壇醃酸菜,那才是正宗的酸湯魚。”

丘棄濁直直地看著李明淳,嘴巴張開,許久都合不上。

“子明,你進西苑做過客?”

“對,沾了王督憲的光。皇上喜歡在西苑請眾臣們吃飯,不是禦宴,是類似家宴那樣。

王督憲、梅林公、太嶽公、大洲公、子理公、萊陽公、陝西的曹公、山西的霍公、東北的魏公、汝寧侯、帶川公

還有你們鄴侯書院的學長,潘府尹,都在西苑吃過皇上的家宴。”

李明淳手裡給魚鉤重新套上蚯蚓,嘴裡答道。

丘棄濁一臉向往地問道:“西苑,聽說那裡有山有湖,美如仙境?”

“沒有你說的那麼美如仙境,就是普通的湖景,樓台殿閣,不過裡麵樹很多,十分安靜。”李明淳右手用力一甩,魚鉤被甩了出去,紮進了水麵。

丘棄濁看到他這樣子,一臉的不滿,“你還要釣魚?”

“當然是繼續釣魚。”

“指揮司找你。”

“外麵的播州土兵要吃過早飯才會攻城,而且他們這幾天的攻城重點是官碼頭這邊。我就釘在這裡。”

“指揮司有其它事找你。”

“什麼事?”

“我怎麼知道,你去了朱師長自會跟你說。”

李明淳隻好把魚鉤從水裡拉起來,用一根長木條把蠶絲做的漁線纏好理直,再和魚竿歸在一起,叫來一位守衛的土兵。

“大哥,幫我收到你們崗哨裡。”

“沒問題李參軍。”

李明淳跟著丘棄濁上了青石板堆砌的台階,往頭頂上的城門走去。

“子明,你為什麼要堅持死守官碼頭?”

兩人剛好走到了台階頂部,水門城樓前,李明淳微微喘著氣,站定了指著腳下的官碼頭說道:“你看這官碼頭,靠著烏江,是思南城與外界交通的唯一通路。

快船順流而下,直到印江城,再通過那裡與銅仁、湘西通往來。”

“可是這裡無險可守,隻憑東西兩邊的那道河堤,還有前些日子修建的木柵欄,防守起來很難。

楊偏刀幾次要求把兵力收回到水門,你一直在反對,到底什麼原因?”

李明淳指著官碼頭劃了一個大圈,“清漣,釣魚必須有誘餌,沒有誘餌魚兒怎麼咬鉤?魚傻,可楊兆龍不傻!”

“誘餌,你拿官碼頭當誘餌?”

正說著話,突然城樓上一聲炮響,遠處江麵也傳來幾聲炮響,聲音跟思南城樓上的炮聲不同,顯得很悶。

聞聲看去,看到對岸江邊上,火光閃動,不一會就是悶悶的炮聲傳來,然後看到一群群的人,湧上對岸的江邊,手舞足蹈,張弓搭箭,對著一艘逆流而上的槳船亂射。

那艘船兩邊的船槳齊劃,仿佛凝聚成兩條手臂,一下又一下劃動著江麵,船隻衝破江麵,撞出無數的水花,向官碼頭方向駛來。

烏江在思南城這一段江麵,水流並不湍急,江寬水緩,船隻頂著空中亂飛的箭矢,有一發沒一發的石彈,離官碼頭越來越近。

李明淳和丘棄濁現在看得清楚,對岸江邊,十來堆人各圍著一個炮位,那是播州土兵的鬆樹炮,總共十門,用來封鎖江麵,狙擊從印江逆流而上的船隻。

隻不過效果十分感人,到目前為止,打中了四艘船,打出五個洞,暫無人員傷亡。

反倒是播州土兵布置在對岸的弓弩手,這段時間射中了船上二十一人,其中兩人傷勢過重死掉了。

戰果顯赫。

槳船很快靠近了官碼頭,一群人穿過一道柵欄,以及前麵密密麻麻的拒馬,上前到棧橋上,接過纜繩,把船隻綁在棧橋的木樁上。

搭上挑板,一群穿著褙子的民夫衝上船去,迅速搬運貨品。

一麻袋一麻袋的糧食,一木箱一木箱的彈藥,還有箭矢、刀槍等軍械,裝在長竹簍裡,被兩三百名民夫們挑著、扛著、背著,運下船來,沿著台階爬上去,呼呼地微喘著氣,從李明淳和丘棄濁身邊跑過,進了城樓門洞。

啪啪的腳步聲在門洞裡回響,格外清脆。

過了一會,又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門洞響起,一群民夫抬著擔架跑了出來。

他們比衝進去時跑得要慢許多,擔架上躺著傷員,需要運到印江,再轉去辰州城,那裡的軍醫雲集,醫療條件更好。

還有兩位參謀官,背著牛皮公文包,跟著擔架隊匆匆跑出來,見到兩人,連忙立定行了一個軍禮,下了台階,沿著挑板上了船。

船隻兩邊豎著一人高的厚木板,塗著厚厚的泥土,甲板上堆著層層稻草。

船上的水手和槳手抓緊時間,用木桶從河裡提水,一桶桶的往泥土和稻草堆上澆,順手再給大汗淋漓的身子澆上一桶河水,淋個舒服通暢。

有的水手和槳手巡視各處,檢查船隻和防禦工事。

其餘的水手和槳手坐在甲板,吃著飯團,喝著鹽糖水,輕聲說著話。

擔架隊把傷員抬上船,安置好了,參謀官跟著上了船,跟水手長說著話。船長在岸上跟碼頭上的官員說話,然後在一疊文書上簽字,卷了幾張塞進腰包裡,跟碼頭上的人揮揮手,沿著挑板上了船。

時間過去了大約半個小時,船長舉起右手,說了些什麼,站在甲板上的水手和槳手們轟聲應了一句,笑著散開。

挑板被取下,纜繩解開,丟回到船上。

四位水手分彆在船頭和船尾,用竹篙撐著岸堤。在他們嫻熟的操控下,原本朝上的船頭在河麵上調了一個頭,朝著下遊。

船長大喊了一聲,槳手和水手們齊聲大吼一聲,唱起了烏江船調:“嘿咗!嘿咗!嘿作衝啊!”

船槳隨著號子節奏劃動,號子喊得越來越快,船槳劃得也越來越快,船速也越來越快,不過一分鐘,船隻衝進河中間,順著最急的河流,猛地向下漂去,比剛才逆流而上時的船速要快十幾倍,如同離線的箭,嗖地就遠去。

隻剩下高亢急促的吼聲還在江麵上回蕩。

“嘿咗!”

看到船隻遠去,消失在江麵的煙波中,李明淳和丘棄濁不由自主地長舒一口氣。

“其實城裡的糧草輜重夠堅持三個月,三個月啊,湘西的援軍爬也該爬來了。何必叫這些船夫們,冒著風險來回穿行。”

丘棄濁看著李明淳,“子明,你這是拿著幾十號人命在當誘餌。”

“那又如何?”李明淳不在意地說道,“我們整個思南城就是一個大誘餌。隻不過我用官碼頭釣楊兆龍,督憲用思南釣播州,釣楊應龍。

清漣,慈不掌兵!”

丘棄濁長歎一口氣,正要說話,聽到遠處響起一陣陣牛角號聲,接著是雜亂的高喊聲,聞聲轉頭一看,臉色跟著一變。

官碼頭兩邊各有一道泥土壘堆的堤壩,高出江岸三四米,用來抵禦汛期會上漲的烏江水,免得衝進岸邊的田地裡。

守軍在這兩道堤壩上麵豎了一道半人高的低柵欄,在堤壩前麵修築了兩道兩米多高的高柵欄,全部是用木樁紮製而成,非常堅固。

號聲響過,播州土兵在頭人和軍官的驅趕下,十幾人一隊,舉著盾牌,拎著苗刀,挺著長槍,沿著壩埂,踩過稻田,緩緩向官碼頭邊上的堤壩走來。

在他們的後麵,跟著數百上千的弓弩手。

離堤壩還有五六十米,播州土兵的弓弩手對著堤壩射擊。箭矢在空中發出瘮人的呼呼破風聲,向堤壩飛去,有一部分釘在低柵欄上,發出梆梆的聲音。

思南城守軍站在堤壩上,躲在低柵欄後麵,舉著盾牌,居高臨下,對著被高柵欄攔住的播州土兵張弓射箭。

箭矢在空中飛來飛去,柵欄前麵,時不時有播州土兵中箭,倒在泥濘的田地裡。鮮血慢慢流出,在泥地水田裡彌漫開,鮮豔的紅色沒一會就變成了黑褐色,跟泥土一個色。

土兵舉著盾牌,在泥地裡趟著腳步,走到第一道柵欄跟前,舉起苗刀和長柄砍刀,對著傷痕累累的木柵欄砍了起來。

一隊守軍在軍官的指揮下,列隊站好,把鳥銃架在低柵欄上,對著聚集的播州土兵,砰砰的打了起來。

鮮紅的血花在空中綻放,五六人應聲倒下,其他土兵接過他們的盾牌和砍刀,繼續在泥濘和鮮血中砍柵欄。

箭矢破風聲一直不停,時不時有銃聲響起,播州土兵陸續倒下,他們的同伴把傷員和死者拖到後麵,蒙著頭默不作聲地繼續砍柵欄。

終於在二十多分鐘後,播州土兵付出了傷亡一百多人的代價,把第一道柵欄砍出七八個缺口,土兵們從缺口擠進來,走了四五米遠,又被第二道柵欄攔住。

這一次他們遇到更大的危險。

守軍站在堤壩上,舉著五六米長的削尖竹竿,對著擠在第二道柵欄後麵的守軍亂戳。尖銳的竹尖橫七豎八地從高處戳過來,防不勝防。

它們有彈性,可以避開盾牌,戳中舉著盾牌土兵的腿腳,或者被盾牌一彈,戳中旁邊的土兵的身子。

從第一道柵欄缺口鑽進來的播州土兵,被擠在狹窄逼仄的空間,就像關在籠子裡的老鼠,無法躲閃,紛紛倒下。

又過了半個小時,在傷亡了兩百多人,第二道柵欄終於被砍出兩個缺口,但是播州土兵們已經精疲力儘,再也爬不上三米多高的堤壩。

他們很有默契地抬著受傷的同伴,以及屍體,緩慢有序地向後退,從第一道柵欄的缺口退了出去,一直退到了一百米遠,守軍弓弩的射程之外。

紛紛坐在泥地水田裡,盾牌和刀槍丟到了一邊。

軍官和頭人在旁邊又蹦又跳,又打又罵,但坐在泥地水田上的兩三千播州土兵,默然無語。

沉默中聚集著力量,冷漠的眼神寒徹入骨,軍官和頭人們慢慢地冷靜下來。冷靜慢慢傳遞上去,最後響起了收兵的敲鑼聲。

播州土兵們剛離開戰場,守軍放下一個個木梯子,數百人順著梯子下來,扛著木頭,釘在缺口裡,再用鐵絲把木頭牢牢地綁在一起。

第一道柵欄修葺好了後,再退回來,把第二道柵欄修葺好。

不到半個小時,播州土兵們費儘心血在第一道和第二道柵欄砍出的缺口,又完好如初,上麵還多了橫七豎八的木板,看上去比此前還要牢固。

李明淳和丘棄濁站在官碼頭台階儘頭,居高臨下地看到了這一切。

長舒了一口氣,丘棄濁轉頭看著李明淳:“子明,這就是你所說的釣魚?”

“對。”

“每天兩到三次,播州土兵死傷三四百人,思南土兵死傷三四十人,就像擠在兩個籠子裡的老鼠一樣,互相廝殺,廝殺了八九天。子明,這就是你所說的釣魚?”

“對!”李明淳斬釘截鐵地說道:“這就是我說的釣魚,讓楊兆龍認為隻要再加把力,就能把官碼頭攻下來。隻要攻下官碼頭,就能把思南城困死。

困死了思南城,這座不大的城池,指日可待。

我就是用這樣的法子,把楊兆龍和他的一萬三千播州土兵,釣在思南城下,讓他們進又進不來,退又舍不得。

現在已經過去十三天了,楊兆龍和他的一萬三千播州土兵,在思南城被牽羈了十三天。

我相信,隻要再堅持十天左右,局勢就一切明朗了。”

丘棄濁看著李明淳,搖了搖頭,“慈不掌兵,子明不愧是王督憲的令史,言傳身教,果真與我們不同。”

李明淳哈哈一笑,“清漣是說李某心狠手辣?”

“是啊,不過戰場上不心狠手辣如此行事?我也看明白了,戰場上的一個決定,都關乎成百上千人的生死。

心不硬,如何下得這個決心?”

“不,清漣,心太硬了也不行。”

“什麼?”丘棄濁好奇地問道,“子明,你話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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