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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到處可見的上海貨(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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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溪縣城位於武溪彙入沅江的楠木洲。

前唐武德二年盧溪縣始建,至今近千年。不過盧溪縣治變化不定,一直到南宋紹興九年,才遷至此處。

盧溪地處偏遠,山高林密,縣城很小,周圍不過四五裡長。五米高的城牆,全是用當地的石塊堆砌。

城裡幾乎全是木屋,還有許多竹子搭建的房屋。磚石修葺的宅院隻有四五處,青磚灰瓦,庭院深深,都是城裡的大戶世家。

盧溪城有兩個碼頭,武溪旁的上水碼頭,沅江旁的下水碼頭。碼頭臨水一段,全是一排吊腳樓,挑出半截懸在河麵上。

嘰嘰喳喳的男女人聲從吊腳樓裡傳了下來,混在河水的浪花裡,一起奔流而下,轉逝不見。

上水碼頭多木排竹筏,它們本身就是貨品,順流直下,在盧溪停一腳,把捎帶的人和物卸下,在碼頭上的腳店扒幾碗飯,喝幾杯溫酒,去掉身上的濕寒之氣。

第二天一早,在晨霧中劃動木排竹筏,若隱若現地轉入沅江,順流而下,去到常德府大城,把辛勞的成果換成錢,再換成各色需要的貨品。

上水碼頭還有小船,很小的那種,頂多能載十來人。

逆流而上必須靠纖夫拉著上去。

也是一大早就出發,小船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晨霧裡,隻有悠長悲愴的纖夫號子聲,飄飄蕩蕩地從霧中鑽了出來。

“上頭灘的堂客啊,掩門等著我。閻王灘啊我莫死,摸黑我就來”

下水碼頭有大船,也有小船,上可直達辰溪沅州,下可穿湖抵至巴陵武昌。

大船小船,順流飛流直下。逆流揚帆劃槳,也有用纖夫拉纖。

上水碼頭和下水碼頭,有一條石板路連接,這是盧溪縣城最熱鬨的街道。

兩邊多商鋪,常德的米、長沙的綢、武昌的茶、江西的瓷,還有上海的布,揚州的鹽,這裡全都能找得到,

還有鐵匠鋪、木匠鋪、篾匠鋪、箍桶匠、銀器匠,散布在街邊和臨近的小巷裡。

有落魄書生坐在那裡,雙手籠在袖子裡,正襟危坐,微閉著眼睛,仿佛世外高人,保持著最後的體麵。

身前的小桌板上壓著一幅字,“代寫書信訴狀。”

穿著道袍卻似道非道的人坐在街邊角落,和顏悅色,下巴翹著幾根老鼠胡須,太陽穴貼著膏藥,手裡握著一根竹竿,竹竿上掛著一麵幡子,上書“鐵口神斷”,下麵還緊跟著寫:“神醫高徒,專治各種疑難雜症,一藥根除。”

街麵上來來往往的人,多半是頭上纏著包布、穿著藏青色斜襟衣和寬腿褲的男子,他們蹬著草鞋,背著一人多高的竹製背簍,裡麵全是各種雜物。

目光往左右店鋪裡張望,什麼都想買,但什麼都買不起。

間雜著當地婦人,身前係著繡花圍裙,有的頭上插著花,有的頭上包著花布巾,她們也背著竹背簍,裡麵或是堆尖的雜物,或坐著孩子,咿咿呀呀地叫喚著。

臨街有盧溪縣城最大的一家客棧,“悅來客棧”,住店茶館酒樓三位一體。

在酒樓兼茶館二樓雅間裡,四人圍坐在桌麵,透過半開的窗戶,看著喧鬨熙然的街道。

四人都是男子,纏布包頭,藏青色斜襟衣,寬腿褲,黑布鞋,繡花布腰帶,插著錯銀烏鞘砍刀,當地頭人打扮。

一位黑臉二十多歲男青年欣喜地說道:“這盧溪縣城,看著好生繁華啊。”

一位四十歲闊臉男子捋著山羊胡子說道:“這裡順流而下就是常德府。十七年前,我有幸去過一趟常德府。

那裡比這盧溪城,繁華了十幾倍,街麵上,人挨人,肩擠著肩,一不小心,你就找不到落腳的地了。

現在想來,應該更加繁華了。那裡什麼貨品都有,我家擺著的那口會報時的座鐘,就是托人從常德府帶回來的。”

對麵三十多歲豹眼絡腮胡壯漢驚喜道:“常德府這麼繁華,那長沙府,武昌府,還有傳說中天上神仙住的上海城,不知會繁華成什麼樣子。”

一位五十歲痩臉老漢,沉聲答道:“多聽不如多看,有機會就去看看。人生一世如過客,天天窩在家裡,就跟趴在小水坑裡的蛤蟆一樣。

多看看,這輩子就值了。”

“幺叔,我們真的有機會去看看嗎?”黑臉青年驚喜地問道。

“以前沒機會,現在肯定有機會。”瘦臉老漢悠悠答道。

闊臉男子笑了笑,讚同瘦臉男子的話,但沒有出聲。

豹眼壯漢左右看了看,突然問道:“他們怎麼還沒來?是不是在耍我們?”

闊臉男子嘿嘿一笑:“你什麼人物,他們用得著花費這麼一番心思,把你請到這裡來戲耍?”

黑臉青年猛地點頭:“就是,就是!”

豹眼壯漢默然一會,又憤然地說道:“要不是楊應龍這個混蛋咄咄逼人,我才不想跟漢人打交道呢!”

瘦臉老漢嗬嗬一笑,“老夫就是漢人,十幾輩子漢人,你不是跟我打了半輩子交道?”

豹眼壯漢訕訕一笑:“幺叔,你不同,你跟他們完全不同。”

闊臉男子趁機說道:“漢人有壞人,也有好人,比如幺叔。苗人有好人,也有壞人,比如楊應龍。”

豹眼壯漢瞪了他一眼,“好話壞話都讓你一人說完了,說不過你。”

黑臉青年嘿嘿一笑:“四哥,說不過三哥就不說了,我們吃飯。聽說這家客棧的廚子,是從長沙府請來的。

我都流口水了,隻想嘗嘗他的手藝。”

其他三人哈哈一笑:“好,我們好好嘗一嘗長沙府大廚的手藝。”

在客棧不遠處的一處宅院裡,任博安坐著正屋上座,下首第一位坐著鎮撫司湖南差遣局副都事兼調查科主事楊貴安。

他的對麵和下首坐著五位男子。

“貴安,這五位都是我們湖南局調查科的功臣?”

“是的都事。”楊貴安答道,“這五位一直穿行在湘西、川南和黔東,穿針引線,收集情報,立功斐然。”

“好,”任博安點點頭,“不愧是姚都事帶出來的兵。

姚都事是本官的前任,他的功績,本官也是早有耳聞,仰慕不已。

他出任鎮撫司湖廣分局副都事時,奔走於思南、播州、永寧和水西。借調播州三千狼兵,就是他的手筆。

收買楊應龍及其父,現任播州土司楊烈的左右親近之人,把楊氏三千精銳借調了出來。現在被扣在嶽州。

聽說楊應龍氣得肺都要炸了。

可明明此事他有點頭答應,卻把怒火撒到彆人頭上。聽說囚禁了其父楊烈,還把左右十幾位親近心腹點了天燈。

卻又無可奈何,正在與我們談判,想方設法想召回那三千狼兵。

立下此功,姚都事遷任黔中都司參謀處副都事,專司都司情報,也是我們的頂頭上司。

楊副都事,你能請來這幾位貴客,也是姚都事打下的基礎吧。”

楊貴安連忙答道:“是的都事,下官是托了姚都事的福。”

任博安說道:“本官也是托了姚都事的福,得了他的大好處。”

他目光掃了一圈眾人,繼續說道:“既然大家都是得了姚都事的恩惠,那他交辦的事情,我們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去辦。

還要辦好了,給他一個交代,也給我們自己一個交代。”

“是,都事。”

任博安見激勵敲打得差多,轉到正題上:“四位客人都安置好了嗎?”

“回都事的話,都安置好了。除了我們,還有都司參謀處的人在暗地裡保護。”

“好。王督憲和湯都使正在趕來的路上,他們要接見這四位客人。我們一定要千小心萬小心,一定要把事情做妥當了,爭取在王督憲麵前露臉,不是把屁股露出來。”

“知道了都事。”

“播州楊氏的細作,我們有盯上嗎?”

“回都事的話。楊氏的六名細作上月從銅仁方向潛入,現在盤桓在麻陽和辰溪兩地,伺機收買當地胥吏,獲取情報。

但是今日不同往時,他們很難再打探出有用的情報。”

另有一人稟告道:“都事,楊氏還有十二人,沿著鎮陽水入到晃州,盤桓在沅州。據說他們是從黃平安撫司南下,入鎮遠府,順水而下的。

卑職們探聽到,他們是在給楊應龍之弟,楊兆龍打前站的。”

任博安點點頭:“行轅和都司有通報過,楊兆龍是來跟督憲商談要回播州三千狼兵。想不到他們從鎮遠府過來。”

楊貴安聽出任博安話裡的意思,答道:“都事,播州楊氏對外有三條通路,一是走西邊的赤水,北上到合江,入長江;二是走東邊的翁水餘慶,順著烏江過思南,一路北上到涪州入長江。

第三條就是北上走陸路,過樓山關、桐梓驛,到綦江,再江津。這條路最近,但最不好走。

第一條路也不好走,但離出井鹽的富順縣非常近,播州以及貴州部分地區的鹽都是通過這條路運過來的。

第二條路最繞也最遠,但是最好走。順著烏江到了思南,還可以走陸路穿銅仁府,順著辰水過麻陽到辰溪,再順沅江直下洞庭湖,直通大江。

所以播州府以及水西的糧食、棉布、絲綢、瓷器等貨品,一般都是走這條路轉運到播州。

播州楊氏巨富,就是靠赤水運食鹽,烏江運糧食棉布,再轉賣給水西、都勻、普安、安順等州縣,獲取暴利。

我等原本以為楊兆龍走的是第二條路,從銅仁過麻陽入辰溪。萬萬沒有想到,他走了鎮遠府。”

任博安點點頭:“洪武年間,遷移軍民入黔屯墾,走的就是鎮遠府這條路。陽明先生被貶去悟道的龍場驛,走的也是鎮遠府這條路。

現在楊兆龍不走銅仁,走這條路,說明楊氏對打通這條路有想法。”

楊貴安與眾人麵麵相覷,“播州原本東西兩條水路,走得很通暢,怎麼突然對鎮遠府這條路有想法了?

中間出了什麼事嗎?”

任博安默然一會,“多布置人手,一是在播州多多打聽。二是在楊兆龍身邊多刺探。”

“是。”

王一鶚、湯克寬、劉顯、吳承恩在盧溪縣城下水碼頭上了岸,沿著光亮的青石台階走到石板街麵,黔中司參謀處副都事姚丙周上前相迎。

大家都穿著便服,裝扮成商人,互相見麵拱手行禮後,姚丙周帶著眾人往石板街走。

姚丙周三十多歲,辰州衛生員出身,個頭不高,長得剽悍,笑起來帶著七分和善,三分憨厚。

他輕聲說道:“王東家,客人在悅來客棧等著。”

王一鶚目光一閃,“悅來客棧?錦衣衛的產業?”

“回王東家的話,少府監商業調查科的產業,錦衣衛有時候辦案做事,就借用他們的地方。”

“少府監商業調查科。”王一鶚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一行人走在石板路上,穿行在當地人中間,他們的裝扮與眾不同,但是並不引人注目。

盧溪經常會有漢人商旅過來收山貨做生意。

吳承恩問道:“這條街是商業街?”

姚丙周答道:“吳先生,這條街是盧溪城最繁華的所在。”

王一鶚穿著一身衫袍,頭戴大帽,手一背,真像一位很有實力的商號東家。

他饒有興趣地東瞧瞧,西瞄瞄,打量著街道兩邊的商鋪,以及見縫插針擺攤的人。

“商鋪裡的東西,品種很少啊。”

“王東家是見多識廣的人,”姚丙周笑著答道,“這裡是湘西小縣城,不能跟常德府和長沙府比,更不能跟南京和上海比。”

王一鶚點了點頭:“七彩牌花布,喜鵲牌棉布,都是上海貨。”

劉顯說道:“那邊還有白雪牌砂糖,是上海貨,不過隔壁家賣的金利是牌白糖,是廣州貨。說明廣東走湘南,還是可以的。”

王一鶚淡淡地說道:“淩撫台在長沙把湘南清厘乾淨後,湘南通路會更通暢。”

“哦,蘇州的天仙牌綢布,想不到這裡也有。

吳承恩發現了一個華點:“大家請看,那裡有倚天牌菜刀、柴刀,灤州盧龍刀具廠出品的。老夫看過商報介紹,這家刀具廠專出什麼機床刀具,民用刀具隻是捎帶的,想不到都賣到這裡來了。”

王一鶚點點頭,“大明大興工商,貨品四處流通,連盧溪偏遠小城都能看到。估計播州、思南和鎮遠等地,也都能看到。”

“是啊。”眾人紛紛點頭附和。

一行人來到悅來客棧隔壁的院子後門,這裡是一家商號的後院。

這家商號也是鎮撫司湖南局的據點之一。

任博安在門口等著,把眾人引進後院後,他連忙行禮:“卑職參見王督憲、湯都使、劉都使、吳長史、姚都事。”

王一鶚笑著點點頭:“廣寧親自把關,那本督就更放心了。”

聽到這話,眾人都不由地看了任博安一眼,尤其是姚丙周的目光,在他臉上凝視了幾秒鐘。

“廣寧,人呢?”

“王督,請跟諸位上官到正屋稍坐,卑職去把他們請過來。他們就在隔壁悅來客棧吃飯。此院跟悅來客棧後院隔著一道側門,往來隱秘,不會被外人知道。”

“好,你去請來,我們在這裡等。”

過了一會,一陣腳步聲傳來,正在輕聲說著話的王一鶚等人不由地轉頭看向門口。隻見任博安領著悅來客棧那四位男子走了過來。

“王督憲,諸位上官,卑職給介紹一下,這四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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