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子峰忙道:“大人稍候,屬下去取檔案。”
魏長樂點頭答允。
嶽子峰立刻下去拿檔案。
周恒這才向魏長樂道:“看來這襄州商會還真是不簡單。”
“不簡單的並非襄州商會,而是那位前相女婿。”魏長樂淡淡一笑,“會銀比賦稅還重得很,這一年下來,襄州商會收取的會銀可不是少數。”
他說的意味深長,周恒卻是側身湊近,低聲問道:“不良將,你難道懷疑襄州商會的會銀就是獨孤氏的財源之一?”
“雖然不敢肯定,但應該有這個可能。”魏長樂輕聲道:“但僅僅襄州商會會銀,還喂不飽獨孤氏那幫人。”
周恒皺眉道:“你覺得淵明公會不會知道宋子賢所作所為?”
“你認為呢?”魏長樂反問道。
周恒想了一下,才道:“當年淵明公請辭歸鄉,連宋子賢也主動辭官,這是激流勇退,顯然是不想繼續摻和朝事引來殺身之禍。他既然已經返鄉,而且年事已高,應該沒有道理暗中與獨孤氏勾結,繼續蹚渾水!”
“也許如此。”魏長樂感慨道:“淵明公或許有大智慧,知道激流勇退。但宋子賢是否甘心?他如今應該也才四十左右,從吏部侍郎的位置瞬間成為一介布衣!”
周恒點頭道:“言之有理。看來調查獨孤氏在京外的財源,可以從宋子賢入手。”
魏長樂心知事情可不隻是區區一個襄州商會那般簡單。
尋思著要不要將誘拐孩童之事告知周恒,終究還是沒說出來。
山南道的勢力盤根錯節,很多隱秘目前還都隱藏在水下,襄州商會之事不過是顯出冰山一角。
他知道如今反倒不能心急,必須儘可能多的了解一些情況,知己知彼方能有所斬獲。
如果冒失行動,非但無法查明線索,甚至可能讓事情變得更加複雜。
不過周恒所言卻也不錯,既然有襄州商會這個突破口,倒也可以從這條線索入手。
嶽子峰取了檔案進來,呈給魏長樂。
“不良將,這是我們收集到的關於鐘離馗的情報。”嶽子峰恭敬道:“雖然不算很詳細,但近些年鐘離馗和他手下的白眉匪大概乾了些什麼,我們都有記錄。”
魏長樂打開翻看了片刻,才略帶詫異道:“上麵說白眉匪剿殺了好幾股亂匪,這又是什麼說法?”
“鐘離馗的白眉匪很奇怪。”嶽子峰道:“五六年前,雨水頻繁,導致漢水經常出現澇情。澇災又導致漢水兩岸許多地方受災,也因此生出了許多流民!”
“山南道南陽平原便是糧倉。”周恒皺眉道:“漢水出現洪澇,朝廷可是撥了糧食救災,甚至減免了山南這邊不少賦稅,怎還會有許多流民?”
嶽子峰尷尬笑道:“澇災出現,糧價也是水漲船高,真正能到百姓手中的救濟糧,其實其實也不多!”
周恒冷哼一聲,道:“地方官員中飽私囊了?”
“其實當時屬下已經將一些相關情況呈報了上去。”嶽子峰小心翼翼道:“包括山南地方官吏貪墨救濟糧!”
周恒疑惑道:“我為何不知此事?”
嶽子峰低下頭,沉默了一下,終於抬起頭,語氣變得堅硬起來,道:“兩位大人,當時我們還特地找了些證據,將涉案的官員以及貪墨的具體數目都呈報了上去。為了找到那些證據,下麵有兩名夜丁在追查過程中消失的無影無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周恒一怔。
“但上麵卻並沒有什麼動靜。”嶽子峰道:“雖然後來有兩名官員被定了貪腐罪處決,但比起貪腐官吏,不過是九牛一毛。我們呈上的名單中,沒有一人受懲處。”
魏長樂神色凝重,隱隱意識到什麼,問道:“你是覺得朝廷包庇了山南那夥貪官汙吏?”
“是!”嶽子峰這次卻是直起脖子,“那時候屬下帶人來到山南設立監察院暗點,想著要為朝廷鏟除貪官汙吏,也還百姓朗朗乾坤,所以士氣旺盛,都想真正乾點事。我們費儘心思,甚至不惜性命,拿到了證據,呈報上去,當時並沒想過得到什麼獎賞,隻希望將那幫蛀蟲清掃乾淨。但結果卻大失所望!”
周恒嘴巴微動,卻沒發出聲音。
“那件事過後,我們才明白,我們用性命換來的情報和證據,在朝廷眼中就是廢紙。”嶽子峰自嘲笑道:“左相和朝廷不是要整頓吏治嗎?咱們監察院給他們提供情報,他們為何都是重重拿起,輕輕放下?”
“所以聚眾賭博就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魏長樂問道:“你們便可以以此為借口,懈怠職能?”
嶽子峰歎道:“大人,話說到這份上,我也不怕多說幾句。說了之後,你們想怎樣懲處,屬下都甘願領受。這人吧,就怕不知道自己乾的事到底是為了什麼。不知道為何出力,也就沒了心氣。沒了心氣,也就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朱泰出賣監察院,屬下確實憤怒,但卻能理解。”
周恒臉色難看。
“為朝廷賣命,朝廷卻根本不在意我們到底做什麼,也並不會因為我們的存在而改變什麼。”嶽子峰苦笑道:“後來屬下忽然想明白,如果朝廷真的對山南進行貪腐打擊,牽連的人員成百上千,如果秉公執法,那麼山南定然是地動山搖。官紳門閥遇到難處,那是共同進退,除非朝廷真的下定決心挖肉療傷,否則就絕不可能真的打擊貪腐。”
周恒歎道:“有些事情,牽一發而動全身!”
“所以就隻能苦苦老百姓。”嶽子峰揶揄笑道:“老百姓忍凍挨餓,受不了起來反抗,那就是反賊,可以出兵剿滅。比起打壓門閥官紳導致山南地動山搖,出兵剿滅一些連兵器都拿不動的虛弱百姓,當然輕鬆得多。反正就算老百姓起來反抗,也掀不起什麼大浪!”
“住口!”周恒低聲喝道:“嶽子峰,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如果不知道,屬下就不說了。”嶽子峰歎道:“既然我們的存在對朝廷沒什麼作用,那還不如想想自己。朱泰對朝廷失去希望,被人收買養活自己的家人,屬下不能原諒他的行為,卻能夠理解。”
周恒怒道:“你可還記得,進入監察院,你是立過誓言,效忠朝廷,效忠監察院!”
“所以屬下到現在依然是清白之身,並沒有被那些門閥官紳收買。”嶽子峰聲音陡然提高,“所以屬下還靠著每個月五兩銀子活著,還在儘力收集情報,還在奢望著有朝一日朝廷能夠將山南的蛀蟲一掃而空!”
他眼圈泛紅,情緒也是激動。
周恒一臉詫異。
他當然知道,作為監察院在這裡的情報負責人,嶽子峰當然不是泛泛之輩。
一個情報人員,保持冷靜是基本的條件。
常理來說,嶽子峰根本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失態,更不會顯得如此激動。
這隻能證明嶽子峰現在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肺腑。
毫無疑問,朱泰的背叛,對嶽子峰的打擊很大。
也許嶽子峰對朱泰一直很看好,所以遭遇這樣的事情,嶽子峰的心理也是大受挫折。
也許是這些年來過得太壓抑,嶽子峰實在無法再支撐下去,才會如此失態。
密室內一陣死寂。
“兩位大人,屬下屬下失禮!”嶽子峰拱手道:“不過屬下已經做好受罰的準備。哪怕現在便將屬下處死,屬下也絕無怨言。”
魏長樂凝視嶽子峰,問道:“嶽子峰,你想掃除山南的蛀蟲?”
“是!”嶽子峰毫不猶豫道:“屬下賤民出身,見到過官紳如何欺壓我們這種低賤的布衣百姓。當年進入監察院,就是想著能監察官吏,發現他們貪贓枉法,便能將他們治罪。屬下今年四十多歲了,並無忘記初心!”
“那好。”魏長樂平靜道:“那這次就跟著我乾。如果勝了,我保證你們當年送上的名單中,一個人也跑不了。如果敗了,那你跟我一起就死在這裡。”
嶽子峰聞言,反倒是顯出驚訝之色。
“大人,屬下駑鈍,到現在到現在還不知道大人尊姓大名!”嶽子峰略顯尷尬,拱手道:“不知屬下能否知道大人的名字?”
“魏長樂!”
嶽子峰身體一震,吃驚道:“孤城抗敵、生擒右賢王的那位魏大人?”
周恒在旁道:“魏大人剛剛在神都偵破金佛案,挽救了無數人的性命。太後懿旨,已經賜封魏大人為子爵!”
“爵爺!”嶽子峰激動道:“屬下屬下有眼不識泰山,這我這!”
“所以你儘管相信我的話。”魏長樂平靜道:“我來山南,隻為四個字懲奸除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