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座城內,喪事一條街大多數時候總是很冷清。
襄陽城同樣如此。
魏長樂來到這條冷清的街道,街道上行人寥寥。
如果不是家中有喪事,誰也不會跑到這裡來沾惹晦氣。
但任何城內,也缺不了這樣的地方。
得知監察院在襄陽的總點是一處棺材鋪,魏長樂其實並不覺得詫異。
棺材鋪閒人免進,看似冷清,但消息卻頗為靈通。
道理很簡單。
監察院監視的對象是官紳,是在當地有頭有臉能起到很大影響的人物,這類人一旦過世,必然會大操大辦,不可避免地就會與喪事街有關聯,從而也能方便監察院迅速了解一些情況。
魏長樂和周恒來到街角的棺材鋪,時當正午,一股濃濃的油漆味就從鋪子裡麵彌散出來。
鋪子半掩著門,魏長樂推門走進去。
隻見堂內擺著兩副棺材,角落處有一張靠椅,一人躺在靠椅上,睡得正香。
周恒見狀,臉色便有些不好看。
他正要上前將那人提醒,魏長樂抬手止住,卻直接往後麵走。
周恒立刻跟上。
隱隱之中,就聽到後麵傳來人聲。
走到後院,聲音更是清晰,卻是從一間房舍傳來。
魏長樂走到那間屋門前,用手推開門。
門倒是沒從裡麵拴上,緩緩打開。
一股酸臭味撲麵而來。
隻見到五六名漢子圍在一張桌邊,一個個興奮異常,透過縫隙,隻見一人手拿篩盅,正技術嫻熟地搖動,一邊道:“買定離手,趕緊趕緊,沒銀子的去拆房睡覺!”
一群人沉浸其中,竟無人察覺門被推開,甚至有人走進來。
周恒看在眼裡,臉色鐵青,再也忍不住,厲聲道:“嶽子峰,你罪該萬死!”
這一聲厲喝極其突兀,本來熱鬨非常的屋裡頓時靜下來。
眾人都是看過來。
“什麼人?”一名漢子握拳道:“誰讓你們進來的?”
邊上一名漢子更是惱道:“你們知不知道,這是私闖民宅,還不滾出去!”
周恒抬起手臂,摘下鬥笠。
手持篩盅那人一直在上下打量周恒,此時見到周恒麵孔,神色驟變,幾乎是從座位上彈起來,伸手推開邊上漢子,一個箭步衝上來,跪倒在地:“屬下屬下夜侯嶽子峰,拜見不良將!”
在場諸人都是監察院所屬,一聽“不良將”三字,都是赫然變色,紛紛上前,跪地行禮。
魏長樂卻已經走過去,拿起嶽子峰放下的篩盅,含笑道:“周兄,這裡是賭場嗎?掛羊頭賣狗肉,我以為是棺材鋪,原來是處賭場。”
嶽子峰臉色更是惶恐,冷汗已經從額頭冒出。
“司卿大人如果知道此事,你覺得會是怎樣下場?”周恒瞪了嶽子峰一眼,冷笑道。
嶽子峰顫聲道:“不良將,屬下罪該萬死,求求您手下留情。這這也就是今天大家湊在一起玩玩,平日!”
“你的手法嫻熟,難道平時是左手和右手賭?”魏長樂淡淡道。
嶽子峰低頭不敢說話。
“聚賭之事,回頭再說。”魏長樂坐下道:“我們這次來,是奉命清理門戶。”
周恒一怔,看向魏長樂,麵帶疑惑之色。
嶽子峰也是抬頭,回頭看向魏長樂。
“司卿大人已經得到了確鑿情報,你們這裡有人背叛了監察院。”魏長樂雲淡風輕道:“有人與當地官紳勾結,已經被收買!”
在場眾人都是麵色大變。
嶽子峰立刻道:“這位大人,絕無此事。屬下可以用性命擔保,我這裡的人對朝廷和監察院忠貞不二,沒有一個叛徒!”
“如果你敢擔保,那必死無疑。”魏長樂從懷裡掏出一份文函,手中抖了抖,“這是離京之前,司卿大人親手交給我的密函。嶽子峰,你手下這些人不了解司卿倒也罷了,你如果不了解,那就說不過去了。”
嶽子峰忍不住問道:“大人,密函之中?”
“司卿大人如果不能確定你這裡有叛徒,又怎可能讓我們跋山涉水跑到襄陽來處置此事?”魏長樂淡淡道:“密函裡麵是叛徒的名字,而且絕對是證據確鑿。現在我打開密函,裡麵出現的名字就是司卿大人確定的叛徒,我們會當場處決,不必帶回神都。”
周恒身為情報人員,一開始雖然詫異,但此刻已經明白過來,配合道:“監察院對叛徒的懲處素來冷酷,今日我將親自執行處決!”
嶽子峰等人都是看著魏長樂從信箋中緩緩抽出密函,一個個神情嚴肅。
陡然間,人群中忽有一人如同獵豹般竄出,沒等眾人反應過來,那人已經靠近到嶽子峰身邊,右手執一把匕首,抵在了嶽子峰脖子上,厲聲道:“都都不要動,誰要輕舉妄動,我我和他同歸於儘!”
這人本就跪在嶽子峰身側,出手又是極其突然,便是嶽子峰也反應不及。
“小朱,你乾什麼?”嶽子峰眼角餘光瞥見那人,驚駭道:“你你就是那個叛徒?”
此刻嶽子峰手下那幾人固然是大驚失色,便是周恒也震驚不已。
他看向魏長樂,見魏長樂神情也是冷峻,震驚之餘,心下也是欽佩。
如果不是魏長樂先前提醒,他根本不會懷疑這邊會有內鬼。
哪怕是走進這件棺材鋪之前,周恒也覺得可能性實在很小。
畢竟能入編監察院,幾乎都是經過嚴格的考核。
地方上的夜丁可能魚龍混雜,但像嶽子峰這樣的負責人,那也都是從監察院精選出來,無論信念還是能力,也都是絕對過關。
而且監察院對於叛徒素來冷血無情。
隻是觸犯監察院的律條,都會受到嚴酷的懲處,就不必說背叛監察院,那隻能是死路一條。
但魏長樂隻是略施小伎倆,內鬼便主動暴露出來。
周恒身為情報人員,對人的心理自然很是了解。
他也明白,如果換作是彆人,甚至是刑部最老練的差官刑訊逼供,這內鬼都未必會暴露,很可能會咬牙撐到底,絕不承認自己被收買。
但今日自己和魏長樂是從神都過來,而且突然出現,抓到眾人聚賭,這已經是讓在場眾人心中惶恐。
魏長樂又忽然使出手腕,那完全是一副大局已定的態度,無非是要執行處決內鬼的任務而已。
內鬼當然知道背叛監察院的下場是怎樣殘酷。
如果束手就擒,必死無疑,唯一的辦法,就隻能是挾持嶽子峰,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內鬼小朱也就二十七八歲,此時麵色慘白,一手掐住嶽子峰肩頭,一手持匕首盯著嶽子峰脖子,顫聲道:“大人,你你彆怪我,我就想活!”
“朱泰,你這個吃裡扒外的畜生。”一人怒斥道:“當初如果不是大人,你墳頭的草都有三尺高了。你背叛大人已經是卑劣無恥,現在還敢挾持大人,你你他娘的是畜生嗎?”
其他人也都起身,圍成一圈。
嶽子峰雖然生死一線間,此刻卻還鎮定,淡淡道:“小朱,這兩位大人是從神都而來,奉命清理門戶。他們有任務在身,你覺得挾持我,他們就會讓你離開?你雖然隻是夜丁,但對監察院多少也該了解。他們完不成任務,就無法回京複命,所以必然不會在意我的生死,一定會無所顧忌完成任務。”
朱泰瞳孔收縮,顫聲道:“要死一起死,我我也不想這樣!”
“要死一起死?”嶽子峰淡淡一笑,“沒錯,你這樣做,那是必死無疑,我給你陪葬,但你的家人肯定也會跟你一起死!”
朱泰一怔。
便在此時,一道身影忽然竄出,朱泰已經察覺不對,他此刻如果就勢用力,匕首確實會刺入嶽子峰的脖子。
但他本就沒有必殺嶽子峰之心,雖然握緊匕首,但這一瞬間卻還在要不要下狠手。
這一猶豫,那道身影已經近在眼前,一隻拳頭撕破空氣,乾脆利落地重重擊在朱泰胸口。
朱泰整個人已經直飛出去。
“砰!”
結結實實撞在牆壁上,骨頭似乎都斷裂,然後如同爛泥一般滑落下來,癱坐在牆根下。
周恒反應也是迅速,一個箭步衝上,一腳踢出,正中朱泰握著匕首的手腕。
匕首脫手而飛。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朱泰口吐鮮血,靠著牆壁,奄奄一息。
嶽子峰卻是抬手,摸了一下脖子,手指沾上血跡。
朱泰雖然沒有下狠手,但被打飛之時,匕首太過鋒利,也是劃傷了嶽子峰的脖子。
他先不管其他人,站起身,上前幾步,站在朱泰麵前,冷聲道:“為什麼?”
“我也不想!”朱泰勉強抬起頭,口中鮮血直流,“是屬下屬下禁不住誘惑,大人,屬下屬下對不住你!”
方才出拳之人,當然是魏長樂。
魏長樂這一拳的力道不輕,雖然不至於一拳打死朱泰,卻也是讓朱泰身受重傷。
“背後是誰?”嶽子峰蹲下身子,死死盯著朱泰眼睛,“給我名字!”
“宋宋子賢!”
朱泰再也撐不住,腦袋往下一耷拉,已經是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