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海領著魏長樂進了一間屋內,還特意關上門。
“金郎中,你這是?”
金海此刻臉上卻是帶著笑容,湊近道:“魏大人,你短短幾日就破獲金佛案,這本事可是了不得,大夥兒心裡都很欽佩你啊。”
“金郎中,有話你直說。”魏長樂也是笑嗬嗬道:“你是擔心我守著大門,你手下人不方便辦事?將我帶到這裡,是不是故意給他們騰機會弄點東西出去?”
金海一怔,顯然想不到魏長樂如此直接。
“魏大人,大家都是為朝廷分朝廷辦差,就算平時有些矛盾,但終歸是一朝為臣。”金海麵色平和,微笑道:“其實為官之道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無非是四個字。”
“哦?”魏長樂也是含笑道:“倒要請教,是哪四個字?”
“和光同塵!”金海道:“心上記著這四個字,肯定就錯不了。”
魏長樂笑道:“金郎中能不能解釋的更清楚一些?”
“那我就這麼說吧。”金海抬手請魏長樂坐下,“左相輔政後,對各司衙門進行了整頓,大家的俸銀都是少了一些。不說其他衙門,就我刑部來說,因為你們監察院的緣故,每年偵辦的案件少了許多,戶部撥下來的辦案銀以及朝廷的獎賞也遠不及從前。”
魏長樂“哦”了一聲,道:“我來神都沒多久,很多事情還真不大了解。”
“所以我才要告訴你。”金海歎道:“大家都要生活,隻靠那麼點俸銀,在神都其實很難為生。”
“金郎中,你有話直說。”
金海猶豫一下,才道:“大概估算了一下,柳家抄沒的家財,所有加起來,折算成銀子,大概在兩萬兩左右。這宅子是聖上所賜,自然不能轉手,所以不能算在賬上。”
“你的意思是?”
“此外柳家名下還有兩間鋪子,連鋪麵待貨物,也能折算成四五千兩銀子,所以加起來,有兩萬五千兩左右。”金海低聲道:“按照老規矩,往上報六成,剩下的正好是一萬兩銀子。”
魏長樂麵不改色,明知故問道:“這剩下的銀子,是什麼意思?”
“魏大人是聰明人,就不用我多說了吧?”金海淡淡一笑,“給你留一千兩銀子,你看如何?”
魏長樂搖搖頭。
“不夠?”金海皺眉道:“魏大人,你是嫌少?你一個人拿一成,這可不少。”
“一萬兩銀子,我拿一千兩,你覺得很多?”魏長樂歎道:“金郎中,你是真將我當成三歲小孩了?”
金海卻是笑道:“看來魏大人是真不明白。你以為剩下的銀子都會揣進我的腰包?我就實話告訴你,最後我能有一千兩銀子落下來,做夢都能笑醒。”
魏長樂故作詫異道:“你帶隊抄家,一千兩銀子也留不下?”
“誰要是吃獨食,最後連屎都沒得吃。”金海冷笑一聲,低聲道:“三司衙門、戶部那頭,大家都要糊口。一萬兩銀子,能禁得住幾個人分?”
魏長樂皺眉道:“你的意思是說,抄沒的家財,好幾個衙門都有份?”
“什麼叫和光同塵?”金海笑道:“有福同享,有禍互相幫襯,這就叫和光同塵。”
魏長樂上下打量金海一番,歎道:“金郎中,你可知道我是誰?”
“監察院不良將!”金海笑道:“魏大人是不是覺得,你是監察院的人,我怎有膽量和你分贓?”
對方如此直白,魏長樂反倒有些詫異,皺眉道:“監察院監察百官,你領隊抄家,卻公然貪墨,甚至收買監察院的官員,金郎中的膽量是不是太大了?”
“魏大人,請問一句,你覺得監察院知不知道刑部抄家,定會從中扣留一部分?”
魏長樂立時想到,先前殷衍就說過,這次抄家,刑部這幫人肯定要發一筆財。
這就表明,殷衍是早就知道其中蹊蹺。
殷衍是春木司的人,其實算是內務人員,按理來說,消息遠不及其他三司靈通。
既然連春木司都知道內情,其他三司自然也都知曉。
魏長樂在山陰就知道,左相輔政後,打擊貪腐,監察院成為左相整頓貪腐的一把利器,許多監察院的官吏散布在大梁各道,就是對貪官汙吏開展雷霆行動。
眾多官員就是因為貪腐栽在監察院的手裡。
本以為朝廷對地方上都如此嚴苛,那麼天子眼皮底下的神都官吏肯定更是小心謹慎。
然而此刻他忽然明白,事實恐怕與自己所想恰恰相反。
三司衙門與監察院雖然談不上劍拔弩張,但肯定是對監察院存有敵視,而監察院從骨子裡似乎也瞧不上三司衙門。
按理來說,雙方既然互相看不順眼,而左相打擊貪腐,監察院卻又知道三司的貪腐狀況,那麼就完全可以從此入手,對三司進行嚴厲的打擊。
貪腐情況已經如此嚴重,監察院想要找到三司的貪腐證據,可說是輕而易舉。
但監察院卻並沒有這樣做。
先前殷衍說到刑部要發一筆橫財,也不是痛恨的語氣,反倒有一絲嫉妒。
“你的意思是說,監察院知道你們這樣做,但卻不管?”魏長樂反問道。
金海笑道:“左相削減諸多衙門的俸銀,想要充實國庫,實現他的抱負。但事情是要人乾的,如果大家都沒力氣乾活,朝廷又如何勵精圖治?拉磨的騾子你都要喂飽才能讓它有力氣拉磨,朝中官吏如果連飯都吃不飽,誰還關心國事?”
“有道理!”魏長樂麵帶微笑,心中卻是駭然。
“你們監察院也沒少抄過家。”金海輕笑道:“裂金司出馬,哪一次不是扣留至少一半?”
魏長樂沉聲道:“金郎中,沒有證據還是小心說話,虎司卿若是知道你汙蔑裂金司,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咱們監察院有戒令,絕不許貪贓枉法。”
金海聞言,卻是失聲笑出來。
“魏大人,你們監察院的用度,都是內庫撥發。”金海笑嗬嗬道:“監察院明麵在編的就好幾百號人,分布在大梁各地的釘子沒有五千也有三千。先不說辦事,就這好幾千人的吃喝拉撒,每年要花多少銀子?你還真以為內庫是聚寶盆,可以敞著讓你們隨意花銷?”
魏長樂眉頭鎖起。
“大梁立國至今,律法上明確規定一旦抄家,都是由刑部負責。”金海淡淡道:“這些年宮裡卻經常下旨,特令監察院行動,說到底,不就是給監察院機會撈一筆嗎?這種事情,大家屁股都不乾淨,心照不宣。清正廉明,咱們嘴裡喊幾句沒什麼問題,要是當真,那就是愚不可及了。”
魏長樂心知金海所言十有八九是真。
正因為監察院也做過同樣的事情,所以自然不能以貪腐之罪向三司發起攻勢。
想到監察院的人在各地懲治貪腐,但老巢這邊卻沒少乾這樣的事,雖說這麼做也是因為經費緊缺,要用這種手段補充後勤維持運轉,但這畢竟也是貪腐行徑。
魏長樂不知是可笑還是可歎。
金海已經從懷中掏出幾張銀票,遞給魏長樂道:“這是一千兩銀票,魏大人先收下。”
魏長樂看著銀票,卻沒有伸手。
“魏大人,還有什麼顧慮?”金海道:“這裡沒有彆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銀票你收下,也留不下證據,你不用擔心這會給我留下把柄。說句實話,我要此事作為把柄,回頭說你貪墨,不但牽累我自己,我在神都也混不下去了。”
魏長樂笑傲:“和光同塵嗎?”
“正是如此。”金海笑道:“你厚道,我就會比你更厚道。”
魏長樂歎道:“金郎中,說句實話,一千兩銀子,我是真的看不上。”
“那你的意思是?”
“既然是要收買我,那就大度一些。”魏長樂笑道:“既然聖上寬厚,從輕發落,那麼院子裡這些人也就彆管有沒有奴籍,每個人給點盤纏,將他們放了,由他們自生自滅。”
金海想了一下,點頭道:“不是大事,我答應你。”
“另外一千兩銀子太少,現在就給我拿三千兩銀子。”魏長樂很乾脆道:“我可不相信你們隻查抄了兩萬多兩銀子。”
金海皺眉道:“魏大人,你胃口太大了!”
“其實我也可以開價五千兩。”魏長樂笑道:“否則我就待在門口,查清單,你要相信,我認真起來,這次你們連一兩銀子也留不下。你帶隊抄家,如果撈不到油水,背後那幫人肯定覺得你辦事不利,這以後抄家的好事就未必輪得上你!”
金海微微變色,卻是被魏長樂一針見血。
“你等一下!”金海也不多言,轉身出門,沒過多久,便回到屋內,掏出一遝銀票,“這是三千兩。魏大人,這是咱們第一次合作,就當是給你開齋,以後可沒這規矩!”
魏長樂收起銀票,也不廢話,徑自出門。
走到門口,魏長樂回頭道:“我在門外等候,金郎中,去放人吧!”
他也不多言,離開柳家大宅,到了街道上等候。
忽見到一輛馬車過來,在門前停下。
一名美少婦從馬車上下來,卻正是柳菀貞。
“柳姐姐!”魏長樂迎上前去。
“魏大人!”柳菀貞一怔,靠近過來,向宅內看了一眼,擔心道:“有人說官差到這邊抄家,我我趕緊過來看看。長魏大人,是你帶人抄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