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片刻間,本來圍觀的一大群人都是走的乾乾淨淨,衙門前變得冷清一片。
幾名小吏麵麵相覷。
魏長樂此刻已經得到壯漢被刺的消息,蔣韞本來在安撫昨晚的受害者,得到消息便匆匆來到中堂,見得魏長樂神色凝重,上前行了一禮,小心翼翼問道:“堂尊,行凶的惡徒可抓住?”
“眾目睽睽跑脫了。”魏長樂歎道:“蔣主簿,山陰的民風如此剽悍嗎?”
蔣韞嘴唇微動,欲言又止。
“這裡沒彆人,你有話直說。”
“堂尊,恕卑職直言,從昨晚到剛剛發生的這一切,都是有計劃而行。”蔣韞道:“朔州地處北方邊陲,民風素來剽悍,這並不假。但如此膽大包天,視王法如無物,山陰城中可並沒有多少人。”
“坐下說話!”
蔣韞坐下後,想了一下,終是道:“堂尊,這是有人逼你離開山陰。卑職可以斷言,這些亂象並不是結束,隻是剛開始。昨晚也許還隻是牛刀小試,接下來還會有更多的案子要發生。他們就是要將山陰搞亂,讓堂尊束手無策。隻要堂尊不能解決當下的困境,必然有人會將山陰大亂的消息報上去,如此一來,上麵很可能會問罪於堂尊,堂尊想留在山陰也難了。”
魏長樂嘴角泛笑,凝視蔣韞道:“蔣主簿推心置腹,本官心中感動。其實你已經知道昨夜行凶的背後主使是誰,對不對?”
“堂尊這樣說,卑職也不否認。”蔣韞輕歎道:“堂尊心裡也有數的。”
魏長樂身體前傾,問道:“你說是誰?”
“這.....!”蔣韞猶豫一下,苦笑道:“天高皇帝遠,散校郎在山陰的地位,堂尊心中很清楚。堂尊赴任山陰,已經成了散校郎的肘腋之患,他肯定是不想堂尊留在這邊。”
魏長樂含笑點頭道:“蔣主簿這是實誠話。”
“堂尊驅逐侯通等人,剛好給了散校郎機會。”蔣韞道:“侯通對堂尊心存怨恨,散校郎隻需稍加唆使,大亂便起。”
“你覺得昨晚殺人放火的是侯通那夥人?”
蔣韞卻是搖搖頭,道:“堂尊,侯通雖然囂張,卻不是蠢人。昨晚之事,觸犯王法,如果查到真凶是他們,他們便會人頭落地。所以這些案子即使是侯通策劃,也不會是他們那夥人親自動手。”
魏長樂頷首道:“你說得對。”
“侯通是散校郎腳下的一條狗,而五仙社則是侯通屁股後麵的瘋狗。”蔣韞正色道:“卑職可以斷定,昨夜禍事,必是五仙社的人動手。方才行刺的惡徒,也必定是出自五仙社。”
“蔣主薄這樣一說,本官心中豁然開朗。”
“堂尊,咱們就算知道真凶是誰也無濟於事。”蔣韞一臉苦悶,“他們的勢力太大,堂尊即使天神下凡,也無法以寡敵眾。方才這一鬨,咱們就算將招募告示貼遍大街小巷,卑職也敢斷定不會有一人報名,快班和皂班的編製是補不上來的。”
他的話其實意思很清楚。
魏長樂要應對當下的局麵,必然需要一批令行禁止的衙差聽命,否則孤家寡人一個,根本不可能收拾當下的亂局。
但對方已經發出了警告,城中青壯自然不可能再謀求當差的飯碗,所以魏長樂手下也就不可能有人可以使喚。
“蔣主簿覺得本官現在該怎麼做?”
蔣韞搖搖頭,為難道:“卑職從未遇上這種境況,實在不知該怎麼辦。堂尊,恕卑職直言,他們這一手真是凶狠惡毒,那是往死裡逼迫堂尊,堂尊.....堂尊現在已經處於絕境。”
魏長樂歎道:“我也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這也怪卑職。”蔣韞感慨道:“堂尊驅逐侯通的時候,卑職沒能力勸,這才釀成大禍。”
魏長樂想了一下,才問道:“蔣主簿,你說城中百姓會真的以為是賊寇入城嗎?”
“不會。”蔣韞很肯定地搖搖頭,“他們並不傻。所有人都知道堂尊驅逐了侯通那幫人,侯通前腳被逐出,城中後腳便大亂,是個人都猜到這一定與侯通有關。而且大家也都知道五仙社是侯通任意使喚的瘋狗,所以這般凶惡之事,大家都明白十有**是五仙社所為。但即使知道真相,那也是人人諱言,誰敢不要命指責是五仙社所為。”
“五仙社本就招人痛恨,所以這次之後,百姓心中肯定對五仙社更是恨之入骨了。”
蔣韞道:“那又如何?百姓痛恨這幫城狐社鼠不是一天兩天,但多年來一直受欺壓,誰敢反抗?”
“這就好,這就好。”魏長樂卻是微微點頭。
蔣韞一怔,有些詫異,心想這又有什麼好的。
“你繼續去安撫那些受害者。”魏長樂起身來,道:“本官去監牢一趟。”
“監牢?”蔣韞更是疑惑。
“讓人簡單準備一些酒菜。”魏長樂道:“送到監牢,本官有用。”
蔣韞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堂尊大人意欲何為,卻也隻能按吩咐去辦。
縣衙監牢內昏暗一片,有十幾個牢房,有大有小,最大的可以關押十來人,最小的也能容納三四個人。
五仙社頭領蛇大楊雄此時被單獨關押在一處狹小的監牢裡。
從昨日被關進來之後,竟然無人送飯,這位從前活得滋潤無比的市井刁首此刻已經是餓的兩眼昏花。
好日子過得太多,突遭牢獄之災,自然是叫苦不堪。
但他知道真正的苦頭隻是剛剛開始。
他當然知道河東魏氏的厲害,如果不是侯通指使,無法違抗,他實在不想與這樣恐怖的家族為敵。
若是計劃得逞,真的將魏長樂逼出山陰,為河東馬氏立下功勞倒也罷了。
可侯通那下三濫的計劃被魏長樂輕而易舉化解,侯通倒是推得一乾二淨,倒黴的卻是自己。
自己本該坐在主樓裡抱著女人吃肉喝酒,可現在卻成了階下之囚。
河東魏氏有仇必報,這一點他很清楚。
而且他已經看出,那年輕的魏氏二公子絕非善茬,自己此番落入這小魔王之手,當真是生死未卜。
饑渴隻是身體上的折磨,撐一撐也就罷了,可是想到自己的性命很可能就斷送在此,心中的恐懼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濃。
蜷縮在監牢角落,曾經意氣風發的蛇大爺眼神渙散,全身發虛。
陷害朝廷命官,這當然是大罪,楊雄根本不指望侯通那些人會出手相救。
五仙社本就是侯通使喚的一條狗,需要的時候就拿出來用,真要沾上了汙垢,主子肯定是棄之不及。
聽得牢門打開的聲音,楊雄抬頭望過去,卻見到兩名獄卒一前一後進來。
前麵的獄卒端了一張小木桌放在牢房中間,另一名獄卒提著食盒,很快就將酒菜擺放在桌上。
“兩位......兩位兄弟,這.....這是什麼意思?”楊雄看到桌上有酒有肉,一股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
兩名獄卒卻根本不搭話,擺好酒菜,轉身就走,牢門卻沒有關上。
楊雄正自心驚膽戰,卻見到一道身影走進牢房內,仔細一看,全身繃緊,失聲道:“魏.......大老爺!”
魏長樂背負雙手,環顧一圈,含笑道:“比起蛇大爺之前的住所,這裡確實是寒酸了些。不過不要緊,你也住不了多久。”
“大人.....大人要殺我?”楊雄後背生寒。
魏長樂卻是抬手指著桌上的酒菜,溫和道:“天寒,趁熱吃吧。”
“這是斷頭飯?”楊雄心中發涼,苦笑道:“大人還沒有過審訊,也沒有定罪,這就要殺我?”
“吃完再說。”魏長樂道:“聽說你蛇大爺在山陰城內向來是橫著走,那是膽大包天無所畏懼。怎麼,現在酒肉擺在你麵前,你不敢享用?”
楊雄一咬牙,起身來,走到桌邊一屁股坐下,道:“大人說的是,楊某十幾歲就開始混跡市井,什麼事情沒乾過,還真沒什麼怕的。既然得罪了魏氏公子,我知道這條命肯定是保不住。反正是要死,上路前吃頓飽飯也好。”
他既知必死無疑,尋思著也確實不能做個餓死鬼,當下拿起筷子,狼吞虎咽。
“昨日本官將侯通和兩班衙役都驅逐出縣衙,讓他們丟了差事。”魏長樂也不嫌棄地上肮臟,在楊雄對麵坐下,一邊看著楊雄狼吞虎咽,一邊緩緩道:“他們對我恨之入骨,雖然不敢殺我,卻鐵了心要將我逼出山陰。”
楊雄嘴裡塞滿食物,聽得此言,赫然抬頭,目瞪口呆。
“昨晚城中兩條街被大火焚燒,死傷了不少人。”魏長樂繼續道:“此外還有不少百姓的家中夜入賊寇,殺人強暴,凶殘至極。今日在縣衙正門前,有人當眾被刺傷,如今還在救治。”
楊雄哽了一下,將口中食物生生咽下,驚駭道:“大人,這.....這都是真的?”
“河東魏氏,有仇必報,有功必賞。”魏長樂盯著楊雄雙目,一字一句問道:“你是想死,還是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