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樓不愧是山陰第一酒樓。
從外邊看就已經很是豔麗,到了三樓,裡麵就隻能用奢侈華麗來形容。
無論桌椅還是擺設,都異常考究,古色古香。
五張桌子擺放在大廳之內,居中是一張圓桌,四張方桌則是環繞在圓桌周圍,每張桌上都已經擺放了茶水點心。
最顯眼的是靠東首的一張屏風前,擺放著一架古琴,琴旁焚香,但卻不見彈琴人。
外麵天寒地凍,但屋內卻是溫暖如春。
魏長樂一進廳內,首先便看到主桌上坐著一人,看到自己進廳,那人隻是點了下頭,甚至都沒有起身,架子十足。
魏長樂打量幾眼,見那人年過六旬,雖然點頭示意,但神情冷漠,眉宇間甚至有幾份不耐煩之色。
“這位是侯文祖侯員外!”魏長樂身側的丁晟立刻介紹道:“侯員外也是山陰的大善人。”
魏長樂聞言,嘴角立時泛起笑意。
他心中知道,典史侯通出自侯家,這侯文祖自然是侯通的長輩。
侯通被逐出縣衙,侯氏一族肯定對自己存有敵視之心。
侯文祖沒有和其他人一起去樓下迎候,甚至對自己態度極差,而且臉色難看也就不難理解。
魏長樂和兩名佐官被安排在中間的圓桌落座,三大姓的家主作陪,本來可以坐十來人的圓桌隻有六人在座,顯得十分空闊,而其他士紳則是在其他四張桌上落座。
“諸位,大家靜一靜。”譚林站起身,抬手示意眾人安靜,微笑道:“今日設宴,為魏大人接風洗塵。早就聽聞大人之名,今日一見,風采過人,真是不世出的少年英才。我山陰能迎來大人,實為幸事。”
其他士紳也都是紛紛讚譽。
“大家舉起酒杯,先敬大人一杯。”譚林端起酒杯,其他人也端杯正欲站起。
“等一下。”魏長樂卻沒有端杯的意思,看著譚林問道:“譚員外,今日沒有邀請散校郎?”
此言一出,不少人都有些錯愕。
誰都知道,河東魏馬二氏互相不對付,今天既然是宴請魏長樂,當然不好再請馬靖良。
卻不料魏長樂竟然主動詢問。
“聽聞散校郎最近公務繁忙,所以就不好去打擾。”譚林倒是應對自如,微笑道:“以後都在一個城裡公乾,大人要見散校郎,機會多的是。”
魏長樂笑道:“原來是公務繁忙。我還以為散校郎對我心存芥蒂,不願意見我。”
“不會不會。”譚林忙道:“大人這還真是誤會了。”
一直沒吭聲的侯文祖卻忽然問道:“魏大人和散校郎難道有什麼矛盾?為何覺得散校郎對你心存芥蒂?”
“本官前來赴任的途中,正巧碰上一群人傷人放火,還以為是賊寇,所以出手教訓了一番,還扣了幾匹馬。”魏長樂笑嗬嗬道:“後來才知道那些人是散校郎麾下的夜哭郎.....哦哦,是百姓們稱呼他們為夜哭郎,本官到現在也不明白夜哭郎是什麼意思。侯員外,要不你幫忙解惑,解釋解釋什麼是夜哭郎?”
在場眾人都是變色,心想這年輕縣令說話竟然如此直白,要麼是不通人情世故,要麼就真的是向馬氏亮刀子了。
侯文祖臉色有些難看,咳嗽兩聲,也不說話。
“怎麼,侯員外不願意賜教?”
侯文祖淡淡道:“老朽倒真沒聽過什麼夜哭郎一說,大人可以去問問彆人。”
“今日設宴是為大人接風洗塵,不提其他。”甘修儒及時打圓場,笑道:“大人,飲酒不可無曲助興。在下請了思雲姑娘前來彈琴助興,不知可否讓她上來獻藝?”
這話一說,廳內一陣歡聲。
“修儒兄終於願意讓思雲出來獻藝了。”譚林撫須笑道:“你那弈吟居大半年前就放出風聲,說有一位琴技了得的藝伎入居,色藝雙絕,卻始終不讓她見人,今日可終於讓她出來了。”
甘修儒笑道:“好馬配英雄,這佳人也要配名曲。思雲雖然琴技了得,但卻一直沒能找到一首好曲子。雖然有不少名曲佳詞,但卻眾人皆知,並不新鮮,所以我一直在重金求曲求詞。”
“如此看來,甘員外是找到了名曲?”縣丞丁晟含笑道:“那今日還真要鑒賞鑒賞。”
甘修儒起身用力拍了拍手,朝著門口望過去。
其他人也都順著他目光瞧過去,便是魏長樂也有些好奇,轉過頭去。
很快,便見到一名女子出現在門外,一身白裘,宛若雪人,似夢如幻。
她眉目如畫,耳垂墜著玄黃美玉,發鬢雲鬆,一枚玉釵斜插在烏黑的發髻上,不但不顯俗氣,卻增添了幾分高貴。
她款步走進來,步伐輕盈,動人的體態,煙視媚行,雖然明明不過十七八歲年紀,但一舉一動看起來卻偏偏嬌慵懶散,嫵媚迷人。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頓時都被吸引住,目不轉睛。
甘修儒瞥了魏長樂一眼,見魏長樂竟然在端杯飲茶,並不似其他人眼睛都離不開思雲,不由有些錯愕,暗想少年愛美人,這年輕人卻並沒有被如此出眾的佳人吸引,那還真是不簡單。
魏長樂不是柳下惠,當然也看出思雲確實是千裡挑一的絕色佳人。
不過他前世見識過太多的女人,雖然其中難有思雲這種出塵脫俗的氣質,但畢竟不是毫無見識的愣頭青,自然不可能因為一個美人就會失態癡迷。
而且他今日來赴宴,喝酒聽曲根本不是目的,腦中始終浮現不良窟見到的悲慘情景,隻想著籌足糧食讓受難的百姓吃飽肚子,絕不允許城中還有人餓死。
隻等到思雲在古琴邊落坐,甘修儒才忍不住問道:“大人,您覺得思雲如何?”
“不錯!”魏長樂點點頭,不冷不淡,也不廢話。
甘修儒微微一笑,向思雲那邊點點頭。
思雲調了一下古琴,正欲彈奏,卻聽到門外忽然傳來聲音:“不能彈,住手!”
這一聲異常突兀,正自沉醉思雲美貌的眾人都是一驚,循聲望去。
卻見到從門外踉踉蹌蹌衝進來一人,粗布棉衣,頭上戴著一頂發黃的舊棉帽,不修邊幅,胡須拉碴,一時間竟難以看出有多大年紀。
進屋之後,來人左右掃了掃,看到思雲,立馬走過去。
隻是他行走之間,一瘸一拐,魏長樂很快就看出,此人的右腿明顯不對,還真是個瘸子。
“孟無忌,你要做什麼?”有人已經斥責道:“今日沒有請你,誰讓你進來的?”
瘸子孟無忌卻根本不理會,直接朝思雲那邊走過去,早有人攔住,喝道:“今日宴請縣尊大人,你竟敢過來打擾,真是好大的膽子。”用手揪著孟無忌胸口衣襟,大聲叫道:“來人,將他趕出去。”
“思雲,不可彈。”孟無忌顯然很文弱,被擋著不能前行,衝著思雲那邊叫道:“絕不可在此彈奏。”
思雲柳眉蹙起,俏臉滿是為難之色。
“孟先生,你這是作甚?”甘修儒已經快步走過去,拉住他手臂:“縣尊大人今日在此,不可褻瀆。你若要飲酒,可以入席,但萬不可胡說八道,更不可耍酒瘋。”
孟無忌卻是一臉憤怒,盯著甘修儒道:“為何要在這裡彈奏?你答應過我,不可讓俗人蠢夫褻瀆此曲。”抬手掃過在場眾人,不屑道:“這些都是什麼東西?臭氣熏天,我的詞曲不是給他們準備的。”
在場都是山陰有名有姓的士紳,此人竟敢出口辱罵,膽量著實不小。
魏長樂頓時來了興趣,嘴角帶笑看著孟無忌。
“啪!”
卻見侯文祖一拍桌子,赫然起身,指著孟無忌罵道:“姓孟的,你是什麼狗東西,敢在這裡撒野?平日裡大夥兒給你三分麵子,讓你在山陰混吃混喝,你還真當自己是個人了?你現在連條狗都不如,真要有骨氣,就不要靠施舍,滾出山陰。”
“不錯,你和街邊那些卑賤的叫花子有什麼區彆?”有人立刻跟著道:“還以為是當年?”
甘修儒抬手示意眾人不要說話,倒還有幾分克製,向孟無忌道:“孟先生,這首曲子是我花了二十兩銀子從你手中買來。當時咱們可是說的好好的,這首曲子歸我,你莫非要出爾反爾?”
“我承認說過。”孟無忌道:“但我當時也說過,這是我花了幾個月時間精心創作。如果不是見你也算風雅之人,這曲子我斷不會給你。而且你答應過,不會糟踐這首曲子。”
“今日宴請縣尊大人,思雲獻技,難道獻給縣尊就是糟踐此曲?”甘修儒輕歎道:“孟先生還是先離開吧,不要敗了縣尊大人的興致。”
孟無忌卻是膽大包天,冷笑道:“聽聞縣令昨日抵達山陰,今日便在此紙醉金迷,那能是什麼好東西?城中多的是饑腸轆轆的百姓,他可曾想過救濟百姓?我不管他是誰,這種人就不配聽我的曲。”
“來人!”譚林終於也是忍不住,沉聲道:“將他拖下去!”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卻聽魏長樂吟道:“孟無忌,你又怎知本官不想救濟百姓?”
孟無忌卻是身體一震,盯住魏長樂,一把推開扯住自己的人,竟是向魏長樂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