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零聽完,眼眸低垂,兩股記憶幾乎同時湧上心頭,一股是這個身體原本主人的,他大概也是這種想法,雪太大,每次挖木薯就得耗費很久,地也被凍住了,光是扣去上麵那層凍土就要很久,每次都被凍的雙手紫黑流膿,又癢又疼。
另一股記憶是在山上那會兒,每到冬天,他其實最想下雪,可以堆八個雪人,分彆是師傅,師兄師姐,還有自己。
師兄師姐在路過時,總會看上一眼,然後就那樣用手隨便鼓搗幾下,雪人就有了神韻,當真讓陳零又開心又羨慕。
偶爾師兄師姐心情好了,吃上一頓火鍋,然後在雪地裡帶著他練功,練著練著,不知道是誰就開始丟雪球打人,很快演變成一場混戰,完事後四周一片狼藉,唯有八個雪人安安穩穩。
陳零思緒萬千,過了一會兒回過神,便招呼孩子們吃飯,今天的飯,便是火鍋,這裡沒有這種東西,因此陳零專門去鐵匠鋪讓鐵匠根據他畫的圖紙打的,還是個鴛鴦鍋。
湯底也是陳零自己調配的,就是沒有蘸水,但是對於孩子們來說,已經覺得是在過年了,尤其是這種吃法,真叫個舒服。
原本身上還帶著三分寒氣,幾口火鍋下肚,便已經絲毫感覺不到了,渾身熱乎,雪天似乎也沒那麼冷了。
吃完飯,收拾好碗筷,陳零便帶著孩子們開始堆雪人,孩子們的笑聲終於是在院子裡響了起來,而且越笑越大聲,越笑越肆無忌憚。
雪人堆好,陳零跟孩子們滿意地看了很久,忽然脖子一涼,竟然是青萍將一團雪丟到了陳零領子裡麵。
“呔!竟然敢偷襲我,小賊哪裡逃!吃我一擊!哇呀呀呀!”陳零誇張的大喝一聲,抓起一團雪追了上去。
院子裡瞬間炸開了鍋,潔白的雪地上,一個大孩子,領著一群小孩子,儘情玩鬨。
李大福一家來的時候,端著一盆餃子,還有兩壺酒,幾樣小菜。
清溪已經能說些簡單的字了,咿咿呀呀,並不真切,見到陳零立刻伸手要抱,陳零接過來,舉著清溪轉了一個大圈,惹的清溪咯咯笑不停。
“哎呀,胡鬨胡鬨!快放下快放下,小心染上風寒!”方翠枝連忙過來搶走清溪,抱著小跑進了屋裡。
陳零招呼孩子們接過李大福手裡的東西,一塊兒進屋。
門外寒風獵獵,房內卻是溫暖如春,一盆火炭燃的通紅。
李大福揭開泥封,倒了三杯,孩子們也想嘗嘗,被他給罵跑了,李從陽跟李南春見到園裡的雪人,心癢的不得了,早就拉著淩霄他們出去繼續玩兒了,清溪也掙紮著指向外麵,急得哇哇叫,方翠芝隻好讓吳媽抱她出去。
“陳兄弟啊,不知不覺,你到咱們老柳鎮安家落戶,已經大半年了啊...”李大福唏噓道。
陳零喝了一杯酒道:“是啊,時間過的還真快。”
“一說我就想起來咱們第一次見麵時的場景,哈哈哈,吳媽厲害吧!”
陳零敬佩道:“豈止厲害,我給打的上躥下跳,跟猴兒一樣,要不是跑得快,估計臉都得給打花了。”
李大福頗為自豪地道:“不是我說,就這鎮子裡的女人,你出去問問看,誰不害怕吳媽,有一年她一個人跟七八個吵,最後直接給倆吵的在床上躺了半個多月。”
方翠枝嗔道:“你還有臉說,那一次咱們可是給人家賠了好些錢,幸虧沒死人,不然賠的更多。”
李大福道:“怕個屁,要相信吳媽,能給她罵死,也能罵活了!起碼也得詐個屍。”
陳零豎了個大拇指,算是再次見識過了吳媽的威力。
孩子們在院裡玩鬨,吳媽一會兒罵這個一會兒罵那個,忙得不可開交,屋子裡的三人邊聊天邊喝著酒,酒喝光都有些微醺,方翠枝便去煮了餃子,喚孩子們進來一起吃了。
陳零吃著餃子,喃喃道:“冬至不端餃子碗,凍掉耳朵沒人管...”
冬天的天總是黑的很早,吃飽喝足,天色就已經暗了下去。
李大福一家回去了,陳零又帶著孩子們修煉了兩個時辰,炕燒的很暖,讓他們睡去,自己則在房子裡畫符,差不多巳時,陳零停下筆,將符分門彆類放好,自己在衣服內縫製了好幾個口袋,放著效用各不相同的靈符。
經過幾次實驗,那緗翠紙畫的符的確是要比前世的符紙威力大的多,這個發現使得陳零很是驚喜,又訂了好一些。
停下筆,陳零望著窗外,歎了口氣,這已經有兩月多沒有開張了,隻見錢出,不見錢進,這種坐吃山空的感覺令他有些煩躁,當然了,這也是好事嘛,邪祟少了,百姓的日子也能安穩許多,大不了在謀個其他差事,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孩子們挨餓。
就在陳零絞儘腦汁想自己還能通過什麼法子賺錢的時候,門外傳來了敲門聲,並不急促,但是怎麼說呢...很生硬,就像是在撞門似的,而且三清鈴也在這時響聲大作,甚至要從桌子上跳起來。
“好強的邪氣!”陳零悚然一驚,抓起桃木劍就衝了出去,然後在孩子們住的房間外貼了道辟邪符,這才小心翼翼靠近大門。
夜裡北風呼嘯,裹挾著漫天大雪,砸在人臉上生疼。
陳零閉氣凝神,一隻手抓著桃木劍,另一隻手則握著幾道定屍符與驅煞符,因為這股子邪氣裡麵分明是有著濃鬱的屍氣與煞氣!
“莫非是有屍煞登門?!”陳零的心一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兒,大氣不敢喘,緩緩靠近大門。
門外,那撞擊聲還在一下一下的持續著。
陳零透過門縫向外看去,登時寒毛直豎!
因為門口赫然站著一個渾身屍血已經被凍成冰串子的女人,不對,應該是一隻屍煞!
它頭發散批著,看不清容貌,衣服破碎,渾身上下布滿了深可及骨的傷口。
絲絲縷縷猩紅煞氣向著四周飄散,恍惚間仿佛落下的雪花都被染成了紅色,最讓陳零頭皮發麻的是,這隻屍煞的肚皮極大,甚至能夠看到一雙手正在用力從裡麵撕扯,想要出來一般,而且唯獨肚皮上,沒有一點兒傷。
“子母煞...”陳零渾身惡寒不止,這麼冷的天,卻使得他額頭上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怎麼辦...這門開還是不開?”陳零心裡無比糾結,按理說既然是子母煞這種天地不容的邪祟,隻要嗅到活人氣息,肯定會破門而出,大開殺戒,但這隻母煞卻沒有,奇了怪了。
猛然間,陳零的目光與母煞那雙猩紅的屍瞳撞在了一起,陳零頓時感覺渾身都僵硬起來,然而隨後陳零卻從母煞的眼裡看到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好像是...哀求?
陳零深吸一口氣,冰涼的冷氣慘咋著煞氣一股腦灌入肺裡,然後一把推開門,寒風頓時吹起一大片雪,衝進院裡,陳零凍的打了個哆嗦,馬上擺出防禦姿態,幾道靈符隨時都能打出去,桃木劍也透著淡淡的紅光。
“大膽子母煞,夜闖我家,找死不成?!”雖說害怕,但是氣勢上卻不能輸,陳零還是厲聲喝道。
子母煞卻並未立刻攻擊陳零,就連那煞氣都變得弱了許多,血與水凍成一縷一縷的頭發縫隙間露出的兩隻猩紅瞳孔直勾勾的盯著他看,看的陳零更加發毛,咽了口唾沫道:“你...你要乾什麼?看我作甚,我可不認識你啊!”
就在陳零有些不知所措的時候,那母煞的雙腿忽然傳出哢嚓兩聲,嚇了陳零一跳,以為它要暴起傷人,靈符馬上就要打出去,但接下來的一幕,卻徹底驚呆了他。
隻見那母煞雙腿膝蓋上竟然直接穿出幾根尖銳的骨刺,而後直挺挺的跪在了陳零麵前。
沙沙沙!
母煞上半身骨頭也發出斷裂的脆響,用力向前杵了下去。
一下,兩下,三下...
就這麼重複著這個動作。
陳零哪能不明白,它這是在向自己磕頭啊!
一隻凶厲滔天的子母煞,跟一個法師磕頭?這是鬨哪樣?
母煞還在不斷磕著頭,陳零眉頭皺成了個‘川’字,半響後道:“你是要我幫忙?那你先彆磕頭了,總得告訴我,需要我做什麼吧?”
母煞終於停下磕頭,望向陳零,指著肚皮,嘴巴開合,幾乎是拚命擠出來幾個字眼:“救...我...孩...子!”
“你是說你肚子裡的鬼胎?可他明顯已成子煞,它若是出來,我根本不是對手,到時候不是我救它,而是誰來救我。”
母煞使出渾身力氣道:“不會...它們...不傷你,求,求您!”
說完又繼續磕起了頭,寒風之中,充滿哀求的哭泣聲從四麵八方響起。
陳零知道麵對子母煞這種邪祟不能心軟,但不知為何,他卻無論如何也下不去手,這隻母煞先前肯定是跟什麼人,或者其他邪祟有過一場激烈的廝殺,現如今幾乎已經是到了山窮水儘的地步,恐怕就是靠著胸中那一口執念,強撐到了現在!隻要陳零願意,估計一劍就能將其斃命當場。
母煞看上去好像很急,磕頭的速度也越來越快,最終陳零還是在心裡抽了自己一巴掌,然後對母煞道:“行,我答應你!讓子煞降世,我也會竭儘全力平息他的怨氣,如有可能送他入輪回!”
聽陳零這麼說,母煞那陰冷猙獰的麵容居然擠出了一絲僵硬的笑容。
“那現在怎麼讓子煞降世?是你撕開肚皮,還是需要人接生,可惜我不會接陰人的手段。”母煞情況很不好,肚皮似乎已經被子煞撕扯的就要破開,陳零急忙問道。
以前聽師兄說過,有一種人叫接陰人,他們的手段堪稱神異,白天可為陽人接陽胎,夜裡能為死者接陰胎,並且他們接了的陰胎,絕對不會鬨祟!
此外接陰人還有一個更加驚人的本事,那便是配陰婚,甚至能為配了陰婚的夫妻接鬼胎!
由於最後這門本事有違陰律,天道不容,因此接陰人在法術界,算是亦正亦邪的存在。
但陳零卻對接陰人的手段一點兒也不懂,所以隻能詢問母煞該怎麼辦。
母煞沒有回答,而是直挺挺的往雪地上倒下,曲起兩條已經被它強行擰斷的腿,呈大字型岔開。
這是準備直接在院子裡生產了?!
陳零連忙扭過頭去,雖然是屍煞,但還是男女有彆,當然不能看。
陳零以為子煞會很容易就生出來,卻沒想到並沒有那麼快,母煞發出沉悶且痛苦的嘶吼,一雙手用力捶著血地,仿佛是忍受著巨大的痛苦,但母煞究其根本還是屍,怎麼會感覺到疼呢?
當然,陳零可沒蠢到去問人家。
母煞的嘶吼伴隨著風雪聲,足足持續了有半個鐘頭,就在陳零感覺渾身都快被凍僵,忍不住開口詢問時。
漫天風雪忽然停了下來!不是風靜雪止,而是風雪仿佛被某種力量定格了一樣。
緊接著,陳零便感到一股...不對!竟然兩股極度陰冷,比這風雪天還要陰冷數倍的陰氣瞬間蔓延而開,飄散在空氣中,同時兩聲淒厲的嬰啼刺破黑夜。
不知道是不是幻覺,在子煞陰胎降世的瞬間,九天之上忽然響起了一聲悶雷!
冬日驚雷...這可是有令天地都感到憤怒的大凶之物出現時,天道震怒才會出現的情況!
好在這雷聲與閃電一閃而逝。
緊接著,陳零親眼看到,貼在孩子們房門上的辟邪符很快變的漆黑,靈力儘失,化作齏粉。
“彆讓子煞的陰氣傷害到我家裡人!”陳零馬上轉身衝母煞大吼一聲。
果然,那陰氣瞬間消失,同時漫天大雪與狂風又刮了起來。
陳零鬆了口氣,視線看了過去,母煞懷裡居然抱著兩具嬰屍!
嬰屍身體青黑,但已經四肢健全,它們雙目緊閉,仿佛睡著了一樣,臍帶還連接著,不停滴著粘稠的血汙。
母煞臉上的,竟然也出現了一層作為母親才有的溫柔之色,使得它身上那股煞氣更加稀薄,這時候的母煞,分明就是一個剛剛生產的母親的樣子!
然而這種詭異的‘溫馨’沒有持續多久,母煞便唰一下直挺挺的立了起來,眼裡充滿了不舍、悲傷,以及濃濃的憎恨!
似乎是受到母煞情緒變化的影響,兩隻子煞同時睜開了眼睛,一雙瞳孔沒有眼白,漆黑如墨,散發著陰冷的幽光,看的陳零瞬間感覺渾身毫毛直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