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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五年。
此人在五年前就已預見赤霜山即將衰落,開始布局下手。
他既然有即將飛升的修為,在宗門的身份地位必然也高高在上。
而且,點仙譜上現在隻有碧陽君一人。
但越是顯而易見的答案,謝長安反倒越不敢輕下論斷。
她以前在赤霜山幾乎寸步不出,專心修煉,不會有這麼多想法,但她自死了一回之後,見過許多人,遇到許多事,看見許多修士畢生不曾窺見的秘密,也知道世上許多離奇玄怪之事都不能用常理來推斷。
很多看似毫無關係的人事,背後往往有著千絲萬縷的糾葛。
譬如當年身在太極宮裡的凡人們,又怎能想到自己某天夜裡看見的流星,竟是一顆青蛟內丹,又竟然由此改變一個人的畢生命運,也改變了一座宗門的千年氣運?
她一時想得遠了些,思緒飄蕩,腦殼隱隱作痛,欲將所有可能性推翻重來,卻一時心亂如麻,隻覺腥膻湧上喉頭,直接吐出一大口血!
謝長安心知不妙,忙平定心神,強壓下紛湧如麻的雜念。
她這才想起自己剛剛“吃掉”心魔,尚未完全克化,心魔殘念一直不知不覺影響她,讓她衍生出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想法。
這些念頭換作早就被克製住了,但現在她明明也意識到被影響了,卻還忍不住陷入混亂裡無法自拔。
胸口起伏,喘息聲越來越大。
她越是強壓,那股雜念就越是冒頭,野草蝗蟲一般,燒之不儘,密密麻麻蔓延開來,很快占據整個腦海。
嘴巴緊緊抿著,血就從鼻子和耳朵流出,連眼角也開始有濕潤的感覺。
謝長安看不見,伸手一抹,放到鼻子下麵,全是血氣。
她總算明白沈曦當日被心魔控製,狂性發作的感受了。
那完全是一種不由自己意誌的焦躁無力,心底深處的確還有一塊理智能保持清明,但她就像一個拉著脫韁野馬的騎士,眼睜睜看著野馬奔向懸崖卻無法製止,最終隻能同歸於儘。
所以沈曦為了擺脫心魔,寧可讓謝長安將他打成重傷,再引入影妖,以兩敗俱傷的代價迫使心魔離開。
現在輪到她來忍受這種折磨了。
心魔雖被她吞噬,識海卻沒有完全消失,加上攏光戒的作用,他們依舊還能在黑暗中藏身,但這維持不了多久,很快心魔的識海就會消散,他們回到外麵,攏光戒的效果也會消失,屆時本尊那邊隻要再過來探查,立時就會發現。
她必須趕在對方發現之前,將心魔徹底煉化融合。
心魔仿佛也知道時機緊迫,所剩無多,殘餘靈氣在謝長安體內肆虐,不止影響神智,甚至有蔓延至四肢百骸奇經八脈的趨勢。
雜亂念頭斬之不絕,她默念無數遍《清靜經》也無濟於事,耳畔似有千萬人在說話,閉目仍有無數光怪陸離之景象,一會兒是李恨天以血肉布陣,笑著說天下人皆薄情寡義不可信,一會兒又是冰墟崩塌,天地不存,凡夫俗子無能為力,大有修仙無用,最終不過螻蟻蠅蟲的萬念俱灰。
謝長安很清楚,這些想法都是心魔在作祟的緣故。
但識海已然被入侵,她無法強壓心魔的肆虐,雜念如纏繞混亂的線團,想要尋找線頭又談何容易。
若單憑心誌就能將其消滅,當日沈曦也不必費儘九牛二虎之力。
謝長安強忍靈脈受損的劇痛,一點點搜尋心魔的藏身之處。
她就像在通往山巔道路上跋涉的求索者,半途會遇到無數荊棘與誘惑,隻要動念走神,立馬就會失足跌入萬丈深淵,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
心魔在她識海裡察知了她內心最深處的軟肋,欣喜若狂將所有她不願輕易示之於人的弱點一一挖掘出來。
你最慘痛的記憶是什麼?
她仿佛聽見心魔如是問道。
是在宸華峰上那猝不及防的穿心一劍嗎?
是那人親口說出,你踏上仙途所有努力不過是一場早已算計好的陰謀嗎?
還是更早之前,長安城內,你的親朋故舊在你麵前一個個倒下,你卻隻能眼睜睜看著,束手無策?
謝長安閉目不語。
幽暗之中,血色從她臉上迅速流失,身體各處都開始隱隱浮現絲絲縷縷的青黑脈絡。
那是心魔急於侵占識海,與她本身的靈氣正在劇烈搏鬥所引發的創傷。
兩股靈氣你死我活,而血肉之軀堪堪無法承受。
與沈曦不同,謝長安的識海很雜。
沈曦一心修煉,想法要簡單許多,他的軟肋不過是修煉,頂多再加一個赤霜山,心魔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找到。
但謝長安遠不止於此,她將許多想法都壓在識海深處,平日連自己都輕易不去翻動,早已積塵無數,心魔就像強盜入了彆人家,翻箱倒櫃,毫不客氣,直接將所有記憶雜念思緒全翻出來,瞬間兵荒馬亂天傾地覆。
心魔甚至無法馬上確認她真正的弱點。
因為她在意的實在是太多了。
那毫無用處的病癆鬼,隻會大呼小叫的狐狸,連一把劍所化的劍靈,她也能將其贈予金縷衣的記憶珍而重之放在識海深處。
幽冥樹下,有人拿著把破傘縫縫補補。
長安城中,陌生的老婦人遞來一個熱包子。
甚至就連赤霜山上幾棵平平無奇的荔枝樹,她也能記得高矮粗細,枯榮興敗。
一個人怎麼能在意這樣多的人和事?
都說修士要斬儘塵緣,可她的塵緣伏脈千裡,幾乎可以結成參天大樹。
心魔無法理解,但並不妨礙他從繁茂樹根裡隨意抽出幾綹,屬於心魔的黑色靈火燒過去,整片識海很快被黑火覆蓋,如謝長安後頸手背,青黑色經絡浮現跳動,宛若猙獰鬼臉,急欲將她的血肉吞噬一空。
……
赤霜山,天意峰。
“沈宗主和徐道兄都不在?”
問這句話的是宋陵。
他是北燭山宗主濯素的大弟子,相當於沈曦當年在涉雲真人門下的位置。
原本,北燭山來的應該是與赤霜山關係更為密切的長老許危闕,但他幾個月前就奔赴冰墟,如今還和方清瀾一道音信全無,不知生死。
從前涉雲真人還在時,兩邊來往密切,宋陵奉師命常來跑腿,與徐臻打交道更多,反倒是對時常閉關修煉的沈曦不太熟稔。
曹隨點點頭:“是,掌教師兄前兩日忽然有所悟,等不及你們前來,就立刻閉關去了,閉關前還囑咐我要好好接待幾位道兄。幸好這回有祝師叔在,否則我還真有些手忙腳亂。”
兩個人一起閉關?
宋陵覺得有些怪,又說不上來。
沈曦邀請他們前來,自己卻閉關不出,雖說有些無禮,但人人都知道他是個修煉狂,如今赤霜山沒有劍仙境坐鎮,他肯定想早日晉境,這還好說。
可徐臻素來負責宗門對外事宜,怎麼連他都在這個節骨眼上去修煉了?
相形之下,代表雲生結海樓前來的岑孤秀和翟子清二人,對赤霜山沒那麼熟悉,自然也就不會覺得有問題。
他們更感興趣的,是那位據說已經白日飛升,卻又忽然分身下凡的祝真人。
宋陵疑惑:“那徐道兄怎麼突然也閉關了?”
“徐師兄上回受了傷,閉關也是療傷。”
曹隨輕描淡寫一筆帶過,又主動岔開話題。
“宋道兄,許真人近日可曾從冰墟傳信給你們?”
提及此事,宋陵的臉色黯淡下來:“沒有,師尊試了不少法子,但他老人家要坐鎮宗門,無法親自前往,這次也正是讓我過來打聽一下。你們這邊也沒有消息?”
曹隨:“最後一次聯係是十多日前,師尊說他們發現冰墟下彆有洞天。”
許危闕不是一個喜歡頻繁聯係師門的人,宋陵根本不知此事。
他不由啊了一聲,追問道:“然後呢?”
曹隨:“然後就再無音信,師尊那邊的傳音符也用完了,我猜他們肯定會深入一探究竟,說不定正是因此無暇分身。”
宋陵蹙著眉頭,欲言又止,想是顧忌還有雲生結海樓的人在此,不願多說,最終隻是道:“等見到祝真人再說吧。”
曹隨領著眾人上了重明峰鶴鳴宮。
此處原先便是祝玄光清修之所,如今他的“化神分身”回來,暫居於此也是應當。